車窗外,幾座零星的孤墳,凌亂的排列在山腳下。
坐在我旁邊的冷柯向窗外看了看,淡淡的對坐在前座專心開車的出租車司機說:“師傅,麻煩開開廣播。”
那司機咳嗽一聲,打開車載收音機調了調,沒有搜索出一個頻道,卻傳出來一陣類似咳嗽般的噪音。 wωw ☢Tтkǎ n ☢co
“見鬼了,這怎麼回事?”那司機懊惱的用手拍了拍廣播,沙沙啞啞的噪音發出刺耳的電流聲,伴着窗外呼嘯的山風,聽起來就像一個胸部被重物壓住的哮喘重症患者在苟延殘喘着。
“拍也沒用,信號的問題,再調廣播也無濟於事。”冷柯從兜裡掏出火柴,悠然的點上火:“馬克,你看路邊山腳下的那幾座孤墳,不覺得奇怪嗎?”
我循着他的視線看去,那幾座孤墳散佈排列的毫無章法。有幾座大墳擠在一處,其餘的則孤零零的散佈墳冢在外圍。
“看墳邊的那座山,好似一個裂成了兩半的秤砣,草也長的不精神。這乃是風水中破面文曲的山形,恰巧正壓在墳冢正北的玄武位。在看山腳下的這片土地,土質鬆散土色發黑,旁邊寸草不生……這可是兇險萬分的養屍地。在這樣見鬼的糟糕地形,還埋着幾座不知死活的孤墳,不出現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反而不對勁呢。”
一聽起冷柯所說的養屍地,我的眼前立刻浮現出恐怖電影裡的殭屍,不禁毛骨悚然起來。那司機聽到冷柯這麼說,就像被電到了一樣,迅速關上收音機,那一陣讓人壓抑的噪音便沉默了。
“哎……此行還沒遇到正主便碰到如此兇相,馬克,我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恐怕我們這次所受的委託,絕不只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冷柯嘆口氣,那根菸無聲的燃燒着,一點點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車廂裡陷入一陣沉默。
半小時以後,我們到了目的地。出租車司機收錢的時候,打量冷柯的眼光變得奇怪起來。他搖搖頭,啥也沒說便離開了。但是我留意到,那司機在回去的時候,並沒有原路返回,恐怕心理已經對剛纔所謂的那個養屍地有陰影了吧。
這裡是寒城鎮郊外的一片尚待開發的別墅區,一個穿着厚厚保安棉服神色不安的男人已經等候多時。看到我們下車,那人連忙迎了上來:“你們終於來了,快進來吧。”
我擡起頭,眼前,一棟看起來漂亮大氣,但是隱隱約約又透出一股詭異感的白色小樓突兀的聳立在初冬清晨的微光裡……
1夜半翻書聲
在社會學裡,有這樣一個六維理論。大體意思是,世界中的任何兩個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總能通過六個以下的人脈線連接起來。
所以,我和冷柯能夠和這個保安相遇,屬偶然,也算必然。
這個保安的名字叫劉年,他是陳敏的男朋友。
陳敏是誰?陳敏是劉妍的大學舍友。
劉妍又是誰?劉妍是我的女朋友。
而正是通過我,劉年又找到了冷柯這個奇妙的男子。
現在,讓我們收起這套讓人索然無味的關係脈絡吧。畢竟劉年千辛萬苦找到我們,並不是想要玩“非誠勿擾”。他所遇到的事情,足以擊垮他那本來足夠堅強的神經。
“馬克,你先在門口用羅盤看看坐向,等我確認裡面安全以後了你再進去。”冷柯從風衣的兜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金黃色羅盤,遞到我手裡後,便和劉年向着屋子裡走去。
目送着冷柯的背影消失在小樓的大門裡後,我後退兩步,舉起羅盤。雖然我並不是個風水師,但羅盤怎麼看坐向,來之前冷柯還是教過我的。
別看電影小說裡描寫的羅盤多麼多麼神奇,其實所謂羅盤,不過是個複雜點兒的指南針而已。羅盤的中間是個磁針,永遠指着南北兩向。有了南北,再區分出東西兩向,這樣,羅盤上便有了最醒目的兩道十字交叉的紅線——天心十道。
我站在小白樓大門外數米處,將天心十道與大門所開的方向平行,然後緩緩的轉動手中的羅盤。
羅盤天池裡的磁針微微的顫動着,一點點的向着天心十道重疊……當我停下羅盤的時候,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此房坐向居然是出線的兇格……冷柯說過,但凡那些發生過殺傷事故的凶宅,門向大概都是出線或者出卦的兇向。
我有些恐懼的看着羅盤,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個無情的大手,無意中左右着人類的命運。這種不可知的天命感正是讓我感到恐怖的最大來源。
我還來不及多想,面前的大門被推開了。冷柯探出一個腦袋:“馬克,你現在可以進來了。”
就這樣,我和冷柯緩緩的步入了這棟我極不願意與之有任何瓜葛的張牙舞爪的鋼筋怪物……
迎着大門便是一堵承重牆,牆上掛着一個年老男人的畫像。畫中的男人帶着考究的金絲眼鏡,坐在放滿書籍的木桌前,斜着腦袋望着畫面外面。整幅畫面的色調蒙着一層藍色的光暈,把視線停留在上面,總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暗藏着力量的寧靜感。
“這個人是?”這幅畫開門見山,想必絕對是什麼關鍵人物。我用下巴指了一下畫,對着旁邊的劉年開始發問。
“哎,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的值班室吧。”
於是我們幾個人,繞過擺滿了辦公桌的大廳,幾番曲折後,來到了劉年的保安值班室。
“坐吧坐吧,值班室不是招待客人的地兒,也沒配凳子。你們坐牀上就好,甭客氣。”劉年把我們讓進值班室以後,警覺的向外看了兩眼,然後輕輕的關上玻璃門。
我和冷柯也不是講究的人,還沒等劉年招呼,早就各自找到舒適的地方安然落座。隨着那扇薄薄的門緊緊的閉合在門框裡,一種詭秘的氣氛被營造了出來。
我看見冷柯漫不經心的用手指輕輕在牀沿下擦了一下,然後搓了搓手,上面一塵不染。看得出,這個粗獷豪邁的保安也是個愛乾淨的人。若不是生活所迫,恐怕也不會跑到郊區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公司當保安了。
“兄弟,把你的藥扔了吧,你的頭疼不是病引起的。”冷柯打量了一下牀,微笑着對劉年說。
而劉年卻大爲吃驚:“你怎麼知道我頭疼?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剛買的藥?”
“桌子旁邊放着紙簍,裡面扔着西藥的包裝盒,但是卻沒有藥片板。這一點,稍微有點兒推理頭腦的人就能看得出來,是吧,警官?”冷柯翹起二郎腿,得意的看着我。
而我則聳聳肩,朋友間這樣的交談,幽默甚於諷刺。雖然我進來的時候也看到垃圾桶裡的藥盒,但是卻斷然猜不到劉年買藥的原因是頭疼。我心直口快的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你怎麼知道他頭疼呢?”
冷柯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牀頭頂上天花板上一個環保節能燈在微微搖晃着。
“此乃陽宅風水大忌。牀頭處懸着燈,受到燈頂煞的作用,久而久之事主必然會精神衰弱、頭疼抑鬱。就好像在你頭頂玄了柄達摩克利斯之劍。你看劉年的黑眼圈如此濃厚,眼球上還布着血絲,恐怕不全是因爲值夜班巡邏導致的吧?”
劉年無奈的冷笑一下:“同樣也不全是頭疼導致的……不過先生,比起我這段時間碰到的事兒,這麼點頭疼算什麼呢?”
這句話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但是現在我作爲冷柯的副手,有些事兒又不好直接發問。於是瞅了眼冷柯,冷柯會意,便慢條斯理的問:“說說吧,你遇到什麼難以招架的事情了。說出來的話,我們可以幫你。”
我注意到劉年嚥了口塗抹,他的這種神經質也傳染給了我,使我不由得變得緊張了起來。
“唉……”他艱難的嘆了口氣:“我希望你們聽完我說的話以後,不要把我當成瘋子……”
有些人從出生起其一生便註定非同一般。有的人身高奇高無比,不用起跳便能灌籃;有的人力大無窮,雙手能拉動一輛吉普越野。而劉年也算是這麼一個天賦異常的人,他有一雙敏感而奇妙的眼睛,能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目能通鬼神,天生陰陽眼。陰陽眼的宿主不在少數,但是他們大多數往往聰明的選擇隱忍,絕口不提自己所看到的恐怖景象,慢慢的隨着年齡的增長,直到宿主的成年,這雙讓人心悸的陰陽眼便自行退化完全關閉,變的和正常人無異。劉年便是這樣沉默的大多數。
可是就在幾周前,他隱隱的發現,自己的陰陽眼似乎要打開了。
“你們應該發現,值班室裡沒有水杯。因爲都被我扔了。每當我端起瓷水杯喝水的時候,總是覺得在這淺淺透明的水裡,隱藏着一雙讓人膽戰心驚的目光,看着我盯着我!”劉年玩下腰打開值班室桌子下的木櫃,露出裡面一箱子易拉罐裝的王老吉來:“沒辦法,我只能買窄口的飲料解渴。”
聽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仔細打量起劉年的臉龐來,這個男人國字臉,下巴上上着短短的一層鬍子茬,雙眉之間深深的一條川字紋,額頭上的擡頭紋也很重。即使不懂相術單從感覺上來看,這個人便是個操心的命。
我們警察辦案最講究證據。倘若有一個人報案,拿不出任何確鑿的爭取,卻滿口“我覺得”、“我認爲”,想必每一個做筆錄的刑警都會勃然大怒的把這個看似存心搗亂的不速之客轟出去吧。
我覺得我覺得,我還覺得太陽是方形的呢。就因爲你覺得喝水時感覺不爽便大老遠的把我們叫過來,這也太失禮了吧。
不過接下來他的一句話卻讓我所有的惱怒都煙消雲散。
他說:“趙慶已經死了,接下來的不久,我也會死,你們信不信!?”
冷柯懶散的盯着他問:“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的!!”
聽他說到這裡,我背脊一陣發涼。我向着冷柯的方向坐了坐,我忽然有這麼一種錯覺,似乎四周值班室的水泥牆忽然變成了玻璃,外面有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在從上到下掃視着我。
劉年接着向下說着,他的臉色煞白,在清晨窗外的白光中,看起來宛如一塵不染的宣紙。
夜黑如墨,劉年拿着手電在空曠的公司裡巡邏。
窗外掛着北方刮來的冷風,發出颼颼的聲音。
劣質的手電電壓不穩,發光二極管的光芒不斷閃爍。
一步步在辦公桌之間走着,劉年用手電照亮前方的一小片路,那光線艱難的與四面八方的黑暗對抗着。
走到大門口前,掛畫上的那個男人的臉在手電光中散發出人皮般油膩的質感,看的劉年一陣惡寒,快走兩步回到值班室。
就在他即將回到值班室的時候,旁邊空無一人的總經理的辦公室忽然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他警覺的停下步子,右手緊緊攥着手電,左手慢慢的抵在塑料警棍的把手上,一步一步的向着。
腳踩在大廳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劉年在安靜中緩緩的接近着那片未知的恐懼。
手心全是汗。
猛的推開門,手電一陣亂晃,辦公室還是空無一人。劉年硬着頭皮走進去,抽出警棍,呼吸開始不由自主的變得急促起來。
落地窗沒有開,電風扇沒有開,但是桌上的《易經》卻翻了開來。
劉年記得剛纔在巡邏到這裡的時候,書是合死的。是誰,在空曠無人的夜裡,靜靜的翻動着這本晦澀難懂的書?
正在思索間,劉年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旁邊黑影一閃,於是急忙回身用手電照射過去。映入視線中的是牆壁佛龕裡的一尊笑嘻嘻的佛像,目光空洞,似乎有生命一般,在黑夜裡詭異萬分不懷好意的注視着他……
“從那夜以後,辦公室的晚上便經常傳出奇怪的動靜。翻書的聲音,走路的聲音,甚至還有低語的聲音……”劉年說到這裡,裹緊了身上穿着的保衛服,蜷縮在房間的一角。
冷柯問:“你是說,你本來的陰陽眼已經沉睡了,可是那夜發生的事情,讓你的陰陽眼又再度復甦?”
“是的。本來小時候也看到過,但是絕對不會看的這麼真實明顯。辦公室的廣告策劃趙慶在死前幾天,我就看他不對勁。我總覺得他呼吸的時候,似乎都能從鼻孔裡吐出一團團的黑氣。而且他的眼睛也開始乾澀,嘴角開始向下耷拉,活像個妖怪……”
這次換我質疑了:“不會吧,他的長相變成這樣,難道其他人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只有我能看到,我問過別人。事後才查出來,他得了晚期的肺癌,已經治不好了。就在五天前,他去世了。死後遺照上的形象跟我自己所看到的生前的他居然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他雙目圓睜的望向我,使我一陣緊張——怎麼,難道我現在的長相也有什麼不妥嗎?
“哥們,收起你那詭異的注視吧。這位警官的命還長着呢——如果你不這麼嚇唬他的話,他能一直活到死……”冷柯見我已經起了雞皮疙瘩,連忙把話頭接過去緩和氣氛。他掏出幾根菸,遞給我們倆。
或許覺得自己的目光卻是容易讓人誤會,劉年低下頭不再看我,繼續他的陳述。
“後來我照鏡子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自己的樣子也不一樣了。你們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我能。我看見我變得……唉!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死,但是我知道,我和趙慶一樣,都逃不過那個厲鬼的索命!”
冷柯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食指上的煙火明滅:“去看看那間發生過怪事的辦公室吧,我想,問題應該有答案了。”
而隨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則充分的說明冷柯有些樂觀的過早了。當你找到答案的時候,隨之而來的往往的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