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誠不希望時間向前推移回到跌跌撞撞的過去,也不想時間向後流逝到危險重重的未來。如果有時光機器,他希望就定格在這一秒。
定格在六點二十六分的時候。
定格在這久違的寧靜上。
來幫助他的冷柯在下午的時候就走了,只留下一個小小的泥人,放在客廳的東北角。所以現在,客廳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在。
他靜靜的品着茶,穿着一身寬鬆舒適的亞麻唐裝,額頭卻有細細的汗珠滲出。
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他有些緊張,他的手拿着杯子,杯子裡的水卻微微的波盪着,這是他緊張情緒的直觀體現。他目不轉睛的看着房間離他不遠的那個泥人,泥人也像有了某種生命的色彩,也在冷漠的回望着他。
冷柯說過,守住泥人,防止泥人被別的東西叼走就能很大程度上緩解事態的嚴重程度。
可是會出什麼事呢?冷柯也沒說,朱誠也沒敢問。
可是現在呢,他覺得這個泥人很彆扭,很詭異。具體哪裡詭異,他自己卻也說不上來,可潛意識裡仍然覺得不對勁。
他強迫自己不去面對自己內心的恐懼,轉移注意力,想想別的事情。這一想,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來。
因爲一週前夢到那能預言未來的紅衣女子,他恐懼極了,對紅衣女子的話也是畢恭畢敬。夢中的那個女子說,要他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攆回孃家,否則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他照做了。當晚,他又在夢中聽到那不詳的女子宣佈自己一週後自己會死去的預言。
他這才知道,這女所說的一切話,其實並不是預言,而是詛咒。
在這個時刻,他自然會掛念老婆和他的孩子。
也不知道前妻過的怎麼樣,這麼多年一個人帶着孩子,真是蠻辛苦的。
情到深處,不勝唏噓。耳邊卻聽得敲門聲,一聲聲的響。
冷柯離開前說過,如果有人來叫門,不是按門鈴而是敲門的話,儘量不要開!!
敲門聲還在響,一聲聲,一下下,緊緊的揪住客廳裡朱誠的心。
不管它,索性繼續坐在這裡喝茶。他看了一眼冷柯放的泥人,心裡不免七上八下的。難怪,將自己的姓名系在一個小小的泥塑上,任誰都難免有顧慮吧。
上次房間裡的羅盤就自行丟失了,這次泥人會不會也在他眼前丟掉?
朱誠自然希望不再發生這種事,可有些事不是以他的主觀意志爲轉移的。他走過去,想親自摸摸泥人。
可是在走的時候,客廳沙發旁的吊燈卻熄滅了。
整個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朱誠的眼睛沒有適應過來,差點兒摔倒。
可是還沒等他再睜開眼睛,就聽見一聲貓叫。
貓?自己家裡哪裡來的貓?
一種不祥感狠狠的涌上了他的心頭,感覺憑着感覺向着東北角的牆角跑過去,一陣亂摸,地上卻空空如也。
壞了,出大事了!那個泥人丟哪裡去了?
莫不是,讓貓叼走了……?
這個念頭剛起,他的耳邊傳來一陣科科科的笑聲。
這笑聲悠遠綿長,不知道從哪裡發出來。他聽着這笑聲,忽然感覺不那麼怕了,任何的恐懼情緒此時都已經煙消雲散。他感到從所未有的寧靜,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只需要循着笑聲,一步步走過去……
這時候,他放在吊燈下面的電話適時的響了起來,將他從迷離中拉了出來。他猛地醒悟過來,已經是一頭大汗了。
他接起電話,什麼也沒說,因爲他不知道說啥。
給他打電話的人,當然是冷柯:“喂,朱誠!”
“我……我是……”朱誠已經很虛弱了。
電話這邊在小賣部打公共電話的冷柯,剛剛救起被拘魂術迷惑了心智的龐薇與我,身上還是溼漉漉的。可是想起兇手並沒能擒獲,而朱誠這邊的防線又不足夠牢靠,冷柯他就不能安心。
“你看看,寫着周雨八字的泥人還在不在?”冷柯焦急的問。
可是最讓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替死的泥人,還是被兇手驅使的貓給叼走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現在可怎麼辦呢?
冷柯急的狠狠的擂了一下牆壁,這一擂卻意外的讓他有了頭緒。
“對了,你的親生兒子朱一鳴的手機,你有沒有?”冷柯忽然想到這一點。
“當然有!”
“你快給他打個電話,隨便訴說下家常,拖的越久約好。我馬上趕過去!”
讓自己和一鳴訴說家常,朱誠並不明白冷柯這麼做是爲了什麼,難道小泥巴人不見了,他只能留遺言了嗎。
罷了罷了,再不動聽的意見也是意見。他打通一鳴的電話。
響了一會以後,接通了。朱誠忽然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而電話那頭的一鳴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也沒有發出聲音。
電話的聽筒裡,充斥着彼此的呼吸聲。
就這麼靜着,靜着。靜的連朱誠耳邊出現的那詭異的笑都再聽不到了。
“怎麼了?”沉不住氣的一鳴問他。
朱誠笑了:“沒事,爸爸只是忽然很想你,很想你們……對不起,給你和你媽媽造成的傷害,我下輩子再彌補吧!”
說完,他自責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電話斷了,淚珠也斷了。
哭着哭着,眼前一閃,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眼前飄過。
他已經無所畏懼了。做好死的覺悟的人,都無所畏懼。
他站起來,伸開雙臂做擁抱狀,對着前方走去。
這時候,門鈴響了。朱誠又是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蠢事!?
門鈴聲不是敲門,冷柯說過這樣的話是可以開門的。朱誠多了個心,問道:“誰啊?”
“我是冷柯,快開門!”
朱誠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剛剛自己的心神被迷惑,要不是冷柯及時趕到,現在可就危險了。
他打開門後,門外確實站着一個影子。
這個影子是朱誠再熟悉不過的了,曾經這只是個幻影,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這個影子開始吞噬他的現實生活,一點點成爲真實的噩夢。
那並不是冷柯,而是夢中的那個紅衣女子!!
這驚人的意外讓朱誠的腿不聽使喚,軟軟的癱了下去,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門外的人影。
那紅衣服的女子,和夢中的魅影一樣的裝扮。樓道的黑暗讓他看不清門外這女子臉上的表情。
門內的朱誠因爲恐懼而一動不動,門外那影就如鏡中之物,也一動不動。
僵持了幾分鐘後,朱誠彷彿沒事一般的站起來,也沒有關上大門,晃晃悠悠的走到廚房。
從案板上拿出那把用來切肉的菜刀,把刀鋒對着自己的額頭,雙手握着刀柄,緊緊的握着。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有力的大手把他的手緊緊的抓住。冷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破!!”
冷柯雙手手十指變幻,蝴蝶一般交織成不同的模樣。每變一次,便喝出一個字來,那聲音聲如洪鐘,宛如有型的波浪迴盪在這漆黑一片的房間裡。
九字真言一出,朱誠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靈魂,木頭人一樣倒在地上。
冷柯把從朱誠手上搶來的刀砍到案板上,冷冷的注視着躺在地上悠悠轉醒坐起身來的朱誠。
他對着朱誠,口音沉重的問道:“貧僧一誠,乃藏傳大密宗門下弟子。何來孤魂,敢擾我陽間安寧?”
朱誠畢恭畢敬的開口回答,他的喉舌發出的聲音並非他本人,竟是一妙齡女子的聲音:“上師,今我奪邪人的狗命,乃是奉天誥命,上師何故要阻止我代天行罰,你不知你這是在逆天而行!?”
自稱一誠的冷柯橫眉怒目宛如金剛:“休得妄言,汝今只是受邪術誘惑做了違背天命之事,居然還敢妄稱奉天誥命。你還是快快束手,乖乖去六道輪迴,貧僧自會爲你轉動經綸助你往生。”
看到冷柯態度如此強硬,朱誠不僅沒有怯懦,“哼,我看你是密宗得道的大僧,想不到卻剛愎自用張揚跋扈。好,小女子今天跟你拼了!”
一誠換上一副惋惜的表情:“哎,罷了。貧僧得知你多年前橫死,心存怨念,成爲一魅,纔會被奸人利用濫殺無辜。今貧僧散盡一世功德,爲你的情郎洗去因果業障,也能免了你內心怨懟之苦,善哉善哉!”
冷柯雙手合十,垂眉慈目,宛如一位得道的老僧般超脫物外,喃喃的念起了洗滌冤孽的經文。
這經文自冷柯口中發出,朗朗的佛音悠揚婉轉,可是朱誠的反應卻非常的激烈。好像被唸了緊箍咒的孫猴子,他捂着頭痛苦的嚎叫着掙扎着,整個廚房被他弄得一團狼藉。
他終於忍受不住,推開冷柯飛也似的逃出廚房,跑出他自己的家。
……
如上那些事情,並非我親眼所見。不過我的猜想不錯,朱誠家已經成了冷柯與紅衣女子的戰場。
當我火急火燎的趕到這裡的時候,朱誠他已經不知所蹤,只有冷柯倚靠在廚房的冰箱上,虛弱的喘着粗氣。
我急忙過去扶住他,朗聲問:“冷柯,這裡發生什麼了,朱誠人呢?”
冷柯的身上也是溼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方纔下水救我們時的湖水還是出的汗。我扶住他,他的體溫滾燙好像發燒一樣。
“以後再跟你解釋,朱誠中了符咒,現在失去了意識跑出去了……”
“失去意識?你不是給他布了最後一道防線了嗎,被兇手突破了嗎。”
“是這樣,不過幸運的是,我用最後的大招魂術破解了他身上的詛咒。現在事情還沒完,保不齊那兇手還有什麼別的手段,你快去找朱誠!”
“你沒事吧!”
“我……我在這裡休息一會,無妨。你快走吧,去找朱誠!!”
我該去哪裡找朱誠呢?
我看着洞開的大門,忽然想到一個朱誠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