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陣南風捲過了廊下木製的風鈴,發出了沉悶的“嘩啦”聲。
傅朝雲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只見烏雲漫卷。天,陰了下來。
她怔怔地端起手邊的茶杯,然後慢慢啜了一口。然後捧着茶杯,頭也不回地問道:“如何了?”
涉江垂首,輕聲道:“成了。”
傅朝雲這才擱了手中的杯子,然後起身說道:“你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小姐,您被老爺罰了禁足。”涉江跟在身後小聲提醒道。
傅朝雲邁出門口的一隻腳又生生抽了回來,然後垂下眼眸,肅了肅神色自嘲道:“也是,我險些忘了。”
聽聞謝氏的情況並不是很好,整日裡燒得迷迷糊糊的,說着夢話的時候一直喊“阿囡”。
傅朝雲久久沒有動彈,只是低了頭靜靜站着,長長的睫毛落在眼前一片陰影,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常棣匆匆過來,然後回稟道:“小姐,事情成了。”傅朝雲點了點頭,然後重又進了房門。
迎風閣的情報網斷了,她派常棣去見了一趟魏紫。
之前魏紫沒有回稟她,就給劉氏用了藥,造成了假孕的跡象。所幸此事做得隱蔽,並無人知道。
傅朝雲知曉後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魏紫如此大膽。正巧,此時臨波苑又給傅昭和的馬下了瘋羊草。
這可真是難得的好機會,正好讓劉氏藉着肚子裡的“孩子”,跟王氏鬥個你死我活。
說到底,不過是鷸蚌相爭,只爲漁翁得利罷了。
臨波苑。
王氏得了信兒,極興奮地抓着蓮香盤問細節。她早就對劉氏看不順眼了,此次出手,自然是要好好整治。
再者,劉氏不過仗着個兒子同她平起平坐,她又怎能容忍。
此番傅昭和墜馬,摔瘸了腿,她看那迎風閣以後怎麼擡得起頭!
正在得意之間,便聽到底下的小丫鬟慌慌地來報:“姨娘,不好了!聽說劉姨娘過度悲痛,暈過去了……”
王氏聽了,不禁覺得甚是解氣,連那丫鬟不懂規矩也懶得罰了。
只是倚在牀上慢悠悠地說道:“暈過去便暈過去了,多大點子事!也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那丫鬟卻依舊慌慌張張的,帶着哭腔着急道:“大夫把了脈,說劉姨娘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王氏猛地從牀上坐起來,然後死死地瞪着那丫鬟問道:“你確定?”
那小丫鬟便瑟瑟發抖地回道:“是趙大夫診的脈,應是不會出錯。”
這可真是……野火燒不盡啊!
王氏愣愣地坐在牀上,怒從心起,連極力壓抑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蓮香連忙倒了杯茶遞給王氏,然後說道:“姨娘消消氣!”
王氏猛地把那茶杯擲出去,正中那小丫鬟的額角,直接砸出了血。然後厲聲呵斥道:“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
蓮香一邊給王氏順氣,一邊拿眼色瞥那小丫鬟,讓她趕緊出去。
那小丫鬟連忙跑出去了,直到遠了纔敢帶着哭腔跟身邊的小丫鬟抱怨道:“分明是迎風閣的那位姨娘懷了身孕,故意拿我做伐子……”
旁邊的丫鬟忙壓低聲音道:“這種話你也敢說,當心被蓮香姐姐聽去了!”
那小丫鬟忙噤了聲,但是神色中卻頗有不平。
正要下去了,便聽見身後有個小丫鬟喚道:“霜雪姐姐,我那裡正有些事情要找你呢!”
說罷便不待她開口,便親親熱熱地挽着她的手,將她拉走了。
一直走到四下無人的地方纔問道:“霜雪姐姐,我看王姨娘也太不把咱們奴婢當人看了。正巧妹妹這裡有個法子,不如咱們報復她一番!”
霜雪將信將疑地四周看了看,然後側過頭去仔細聽着……
將近申時,傅海容才從禮部回來。因着早朝時聖上頒佈了傅朝雲所獻的治災策,所以六部正忙着協理。直至進了家門才聽說傅昭和摔斷了腿。
他心下一驚,連忙往迎風閣趕去。因着傅昭和與傅端雲年紀太小,所以一直是跟劉氏住在迎風閣的。
傅海容剛進了迎風閣就聞見一股藥味兒。傅昭和才用過藥,然後直接睡過去了。傅海容站在牀邊,細細地看了兩眼傅昭和。
他這個庶子纔不過八歲,以後卻是廢了。傅海容長嘆一聲,然後出了房門。
銀杏正候在門外,看着傅海容出來了,連忙上前回稟道:“我們姨娘想見老爺一面。”
傅海容的腳步頓了頓,想到若不是劉氏逼着傅昭和小小年紀去學騎射,也許傅昭和還是好好的。
想到此處便覺得有些沉重,直接說道:“不見,讓你們姨娘好生休息。”
銀杏見傅海容要走,急忙說道:“趙大夫說姨娘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傅海容愣了愣,轉過身去才嘆了一口氣說道:“帶我去看看。”
兒子摔斷了腿,這空當劉氏卻又懷了身孕,傅海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迎風閣主臥。
劉氏一副懨懨的樣子倚在牀上,看着傅海容來了,連忙掙扎着要起身。
傅海容擺了擺手,然後直接坐在了牀邊,心情複雜地看着劉氏。許久才說了一句:“你好生養胎!”
劉氏猛地梨花帶雨地哽咽道:“老爺,和兒他……都怪妾身……”
傅海容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這是意外,誰都沒想到!讓和兒好好休養,以後還會好的。”
劉氏這才哭道:“是有人要害和兒啊!老爺爲妾身做主啊!”
傅海容猛地一驚,然後問道:“怎麼回事?和兒怎麼會是被人謀害呢?”
劉氏早已泣不成聲,身邊的銀杏便站出來說道:“老爺有所不知!二少爺的馬料裡被人下了瘋羊草。故而那馬兒纔會驚厥發癲,將二少爺甩下了馬。”
傅海容登時站起身來怒道:“背後之人可審出來了?到底是誰要謀害和兒?”
傅昭和雖然不過是個庶子,但好歹將來也要繼承傅家一份家業。如此不明不白地被人謀害,傅海容是斷不能容忍的。
查!必須查個明白!
須臾,那負責給傅昭和的馬喂草料的小廝便被帶了上來。不過才十三四歲年紀,抖抖索索地站在一旁,一聲也不敢吭。
銀杏厲喝一聲:“大膽刁奴,竟敢謀害二少爺!”
那小廝嚇得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道:“老爺饒命,是有人拿小人父母要挾,小人才迫不得已聽命的。”
“背後之人到底是誰?”傅海容沉聲問道,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卻說將至酉時,王氏梳洗了一番就要去正院用膳。剛要走至門口,便覺一陣疾風颳過。
她本能地往後一閃,便看見傅海容直接踹破了臨波苑的門。她嚇了一跳,好不容易纔在蓮香的攙扶下站穩了。
傅海容便直接道:“看來是我平日裡慣着你,你竟敢謀害府裡的少爺。”
王氏腿一軟,又險些站不住。回過神來才哭着狡辯道:“老爺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流言蜚語,便來怪罪妾身。”
傅海容怒極,若不是從小到大的教養擺在那裡,他就不止是踹破臨波苑的門了。
“你還要狡辯,和兒的貼身小廝已經招認了,就是你以其父母要挾,所以纔不得已聽從你的吩咐。”
“老爺,這都是誣陷吶!”王氏連忙跪下去指天發誓地說道:“老爺如何不說,那小廝的母親跟夫人身邊的衛媽媽是同鄉!”
傅海容冷笑一聲,反問道:“若你同此事真的毫無關係,又怎會知道迎風閣的奴才跟誰是同鄉?”
王氏啞口無言,本來是想借着這層關係將此事推到謝氏身上。沒想到自己一不留神直接說了出來,反倒惹了傅海容生疑。
傅海容冷眼看着,直到看見王氏的表情才真正確信,此事是她所爲。
他猛地覺出一陣心寒。平日裡王氏不過是小打小鬧,爭風吃醋。這次卻敢明目張膽地謀害庶子,然後還妄圖栽贓主母。
想到此處,他不禁冷聲道:“從即日起你便禁足臨波苑吧,直至生下孩子爲止。”
然後便轉身拂袖,出了臨波苑的大門。王氏這才愣愣地癱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采薇院內,涉江正在跟傅朝雲回稟此事。
“大小姐神機妙算,迎風閣跟臨波苑果然結了仇。老爺讓王姨娘禁足臨波苑待產,恐怕這次她是恨透了劉姨娘呢!”
傅朝雲聽了她的話,也不過是淡淡地一笑,然後啜了口茶說道:“這算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我不過是提前收取些利息罷了!”
“看來雲兒是早就算計好了!”陸景恪輕笑一聲,然後推開了門。
天色纔剛擦黑,月華初上,還是淡淡的。卻映得他一身銀白色的光華,彷彿九天上下來的謫仙。
傅朝雲沒想到他竟然也學會了走正門,愣了愣才笑着說道:“今兒才發現,世子爺這身風華難掩,當真是個絕色美人兒。”
又是**裸的調戲!陸景恪縱是個中高手,卻也是初識情愛滋味兒,不由得被她幾句話就說紅了臉。
卻說此刻膳廳裡,傅海容隻身一人等了好半天,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謝氏病着,王氏被禁足,劉氏又哭得肝腸寸斷。
一衆兒女中,傅朝疏早已在自己的松竹院用膳,傅朝雲也被他禁足了,傅錦雲被他送去了莊子上,傅昭和摔斷了腿,至於傅端雲,更是纔不過幾歲。
滿身孤涼地嘆了一聲,傅海容才驚覺,傅家已在不知不覺中,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