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夫正在廊下。因着到底是女眷生產,如非必要不能入內,所以只得帶了藥箱候在一旁。
聽見產婆叫,便連忙迎上前來。
那產婆抱着孩子一疊聲地喊道:“趙大夫,您快來看看,這孩子怎的突然就不哭了。”
趙大夫凝神看了一眼,只見那孩子臉色鐵青。
他心下一凜,連忙探向孩子頸下。脈息悄然,分明是斷了氣。
他心下一驚,踉踉蹌蹌地退了一步。然後有些失神地宣佈道:“小公子,夭了!”
一門之隔的屋內。
霜雪掐了掐懷中孩子的小臉蛋,剛生下來的孩子,還是皺皺巴巴的,醜得很。
傅錦雲在一旁閒閒地說道:“還不快把這孩子送走。”
霜雪便不知從哪尋摸出來一隻兩尺來長的食盒,小心地將孩子放了進去。
那孩子被封了穴,眼下正沉沉地睡着,倒也不哭不鬧。
霜雪滿意地看了一眼,然後蓋上盒蓋,拎走了孩子。
傅錦雲眸光一閃,便看見產婆抱了孩子進來,哭着喊道:“二小姐,小公子夭了!”
趙大夫也忙着跟進來,並沒有注意到拎着食盒走出去的霜雪。
王氏本來便睡得淺,被產婆這一聲喊徹底吵醒了。然後便聽到一個噩耗:她的孩子夭折了!
產婆抱着孩子一路哭一路來到牀前,略微收了收哭腔。然後爲難道:“姨娘,您的孩子沒了!”
王氏愣了半晌都沒回過神,許久,纔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麼?”
那產婆抱着孩子給王氏看,然後說道:“小公子夭了!”
失子之痛,痛過噬心。王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默默流下兩行眼淚,然後伸手接過孩子抱在了懷裡。
這場面有些詭異,連趙大夫都忍不住安慰道:“姨娘剛生產完,若是太過傷心,以後會落了病根。”
王氏沒有理會,只是愣愣地抱着孩子,然後慢慢地將臉龐貼在了孩子臉上。
孩子斷了氣,早就涼透了身子。
王氏卻像沒感覺到一般,輕聲呢喃道:“我的孩子還好好的,他纔沒有出事!”
傅錦雲看着那死了的孩子,才覺得心頭落了一塊大石。
她上前兩步,然後說道:“姨娘,弟弟已經沒了,您還是節哀吧!”
說罷就伸手過去要抱孩子。
王氏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推開她嘶吼道:“你走!你們都走!都是你們害的!”
王氏癡癡地看着懷裡的孩子,眼中突然砸下大滴的淚水,輕聲自言自語道:“我的孩子怎麼會死呢?
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哭聲那麼大。老人說了,哭聲大的孩子都有福!我的孩子那麼有福氣!怎麼會剛來到人間就夭折了呢?”
王氏怎麼也不敢相信,她懷胎九月,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怎麼就夭折了呢!
她盼了那麼久的男孩,好不容易纔生下的男孩。
她指望着以後養大了這個孩子,她能有所依靠。可是這孩子她都沒來得及抱一下,怎麼就夭折了呢?
驀然,她擡起頭來盯着房中的人,然後惡狠狠地問道:“是你們對不對!是你們串通起來害死了我的孩子!”
王氏有些瘋癲地光着雙腳跳下牀,然後喊道:“你們都給我走!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們都走!”
趙大夫有些頭疼地看着陷入癲狂的王氏。說實話,他跟王氏之間素無來往。
可是看着這麼一個剛生完孩子的母親,轉眼間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到底有些不忍。
醫者父母心!
他嘆了一口氣,然後翻出藥箱的銀針,轉頭說道:“勞煩幫我按一下。”
那產婆也沒想到王氏會突然發癲,聽趙大夫這麼說,連忙上前制住了。
王氏懷裡抱着孩子,剛要掙扎。趙大夫眼疾手快,一針紮在了頸後。王氏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產婆連忙扶住了,趙大夫便去抱她懷裡的孩子。卻是怎麼也抱不出來。
王氏睡夢之中也不曉得用了多大的力氣,只是使勁箍着孩子。
趙大夫嘆了口氣,也不再執意,轉身走了。
這一針下去,王氏少不得要睡上兩個時辰。估摸着她醒了以後,大抵也就能接受孩子的事情了。
傅錦雲瞥了一眼被丫鬟們擡上牀的王氏,她懷裡還死死地抱着那個孩子!
果然霜雪說得對,那孩子生下來,王氏心裡哪裡還有她半點地位。
便是死了都抱着不肯放手,若是那孩子現下還在她懷裡哭着,她還指不定要如何呢!
以後這臨波苑,哪裡還有她半點地位?
她沉沉地看了一眼王氏,然後從袖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金子,笑着遞給產婆道:“您受累!此事……”
那產婆接了金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姑娘放心,絕對守口如瓶。”
院外。
霜雪拎了那食盒以後,便交給外院一個灑掃的小丫鬟。那小丫鬟趁人不備,連忙拎着食盒閃出了院門。
迎風閣。
方端了血水進門的丫鬟衝魏紫點了點頭,魏紫又看向了那產婆。
四目相對,那產婆會意地高聲喊道:“姑娘快別在這守着了!快去膳房再取一碗蔘湯,吊住姨娘的氣。”
魏紫便一笑,連忙起身,慌慌張張地向外走去。
門外的傅海容聽了這一聲喊,又見魏紫慌慌地出了門,連忙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魏紫擠了兩滴淚,帶着哭腔道:“產婆說怕是還要許久。讓奴婢趕快去膳房取一碗蔘湯,替姨娘先吊住氣。”
傅海容便急道:“快去!”
魏紫便一溜煙地跑了。
出了迎風閣的大門,再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地,便看見小花園的門開着。
早上兩位姨娘在此出了事,自然是沒有人再來,生怕此事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魏紫又往裡走了幾步,便看見了臨波苑的人。
那丫鬟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遞了手中的食盒說道:“這便是那孩子。”
魏紫接了食盒,然後問道:“臨波苑如何了?”
那丫鬟嗤笑一聲,譏道:“還能如何,全亂套了!那王姨娘也是個聰明的,沒想到被身邊的人耍得團團轉。”
魏紫笑道:“越是輕信別人,越是有弱點。”
她轉身,笑聲消失在暮春的東風裡。
迎風閣。
魏紫拎着食盒匆匆進來,因着出去前見過傅海容,便匆匆點了個頭進了房門。
劉氏見魏紫過來了,連忙撐起身問道:“如何了?”
魏紫擱下手中的食盒,先端了事先預備好的蔘湯給劉氏,然後說道:“姨娘莫急,孩子抱過來了。”
劉氏便飲了一半蔘湯,然後把剩的一半擱在牀前。連忙往魏紫懷裡看了過去。
魏紫剛把孩子抱了出來,那產婆在一邊幫襯着,拔了孩子身上的銀針。
那孩子疼醒了,“哇”地一聲便大哭起來。傅海容聽了孩子的哭聲,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那產婆連忙抱着孩子出去給傅海容看,口裡說着:“恭喜老爺,是個健健康康的小公子。就是早產了,只有五斤多。”
傅海容眉開眼笑地抱過孩子,然後就要進門去看劉氏。
屋內。
劉氏臉色蒼白地倚在牀上,有氣無力。
早在產婆把孩子抱出去的時候,魏紫便用冰水帕子浸溼了劉氏的頭髮和寢衣。
暮春的風還涼得很,這冰水帕子一上身,劉氏頓時冷得打了個寒顫。
臉上失了血色,嘴脣也白了,倒真有了那麼幾分剛生完孩子的病弱模樣。
傅海容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連忙把懷裡的孩子遞給產婆,然後坐在了牀前。
魏紫眼明手快地端了牀邊的蔘湯。
傅海容瞥了一眼那湯碗,然後又看着劉氏說道:“你受苦了!”
劉氏看着傅海容,有氣無力地說道:“能爲老爺開枝散葉,妾身不覺辛苦。”
那產婆便抱了孩子過來說道:“姨娘看一眼小公子吧!生得格外好看呢!”
劉氏微微擡了頭去看,然後笑道:“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哭聲那樣大!”
傅海容點了點頭,也笑附和道:“是個有福的。”
劉氏便說道:“老爺給取個名字吧?這孩子剛生下來還沒有名字呢!”
傅海容愣了愣,然後說道:“不急,等上族譜的時候再起名字吧!”
魏紫看得出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連忙上前笑着道:“先起個小名也好,這孩子福氣大,奴婢也沾沾福。”
劉氏便微微勾起脣角,笑着道:“老爺覺得叫什麼好聽?”
傅海容想了想,然後說道:“既是個有福的孩子,便叫福寶吧!”
一屋子的丫鬟連着產婆都跪下道:“恭喜老爺,恭喜姨娘,恭喜小少爺!”
傅海容便樂呵呵地笑着道:“賞!都賞!”
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傅海容此刻心情有多好!可偏偏,就是有人來觸了黴頭。
“老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一個小廝一邊往裡衝一邊喊道。
傅海容眉心一擰,然後看着那奴才道:“大喜的日子,有什麼不好的!”
那奴才便連忙跪下喊道:“老爺快去看看王姨娘吧!趙大夫說王姨娘的孩子夭了!”
傅海容一愣,猛地站起身來,然後問道:“怎麼回事!趙大夫不是說王姨娘的孩子更容易保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