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雲心裡打了個顫,不由得再次轉頭看向地上跪着的劉氏,卻見她此刻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從容鎮定,哪裡像是被陷害了的樣子。
局中局!她甚至連每個人的反應都算計到了,包括她。在這不知不覺的時候,她已經中了劉氏的計謀,傅朝雲驀然覺得後背一陣寒意。
放蛇只是其中的一環,不管有沒有傷到這傅家嫡長子,她都料定自己會把這件事追查到底。連自己對兄長的感情都算計在內,如此分毫不差,傅朝雲不得不有些感慨,劉氏謀算人心的本事遠遠在她之上。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手段,到底還是她道行太淺!
又一次!她眼睜睜看着至親被謀害卻無能爲力。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她不甘心!
心思電轉之間,她突然想到江媽媽方纔說到的宣帛。可是,如果那宣帛最後是王氏之物呢?她一瞬間有些猶疑。
正在舉棋不定之時,傅朝疏卻已經開口道:“父親,兒子覺得這丫鬟一面之詞不容偏信。江媽媽今日在竹林中還發現了裝蛇的袋子,乃是那幕後之人留下的。依江媽媽所言,這做袋子的宣帛今年採購甚少。兒子以爲,不如調出採辦單子追查這宣帛的去向,也許是個線索。”
傅海容猶疑不定地看了看身旁王氏和劉氏,此刻他是有些懷疑王氏的。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劉氏,但此刻最得益的卻是王氏。
若是平日爭風吃醋,小打小鬧也就罷了。畢竟不癡不聾,不做阿翁。可這次卻是謀害嫡長子的罪名!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自認是對王氏十分了解的,畢竟這麼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一開始,王氏只是他的通房丫鬟,按規矩是不能擡成妾的。可是後來到底生了個女兒,加上老太太臨了重病的時候她在旁殷勤侍奉。最後得了老太太的話,才成了府上的姨娘。
的確算得上是有幾分小聰明,可卻性子急躁,斷難想出如此一箭雙鵰的計策。
罷了!就算是她做的又怎麼樣,他是一家之主,既然過問此事必定要公正無私。想到此處,他又不敢再猶豫。
最終只能厲聲喝道:“來人,把採辦和賬房叫過來,詳查宣帛流向。”
採辦頭目和賬房先生來得極快,各自帶了賬本。
江媽媽也被請上偏廳作爲證人,因着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所以在府中頗有幾分體面。傅海容對她很是尊敬,又賜了座給她。
寒暄之間,採辦和賬房早已找出了賬目。
“回老爺,宣帛往年採買得的確很多,但是今年由於漂染的顏料產量少,因而造成了宣帛的產量也極低。府上只採買了五匹。”
採辦的話和江媽媽所說的不謀而合,現下只能看賬房先生怎麼說了。
“回稟老爺,今年府上共採買宣帛五匹。其中兩匹分別給了王姨娘和劉姨娘,還有三匹尚在庫中。”
劉氏和王氏都有?這回連傅朝雲也有些疑惑了。她以爲這麼一盤查,劉氏就能把自己摘乾淨。然後再拷問一下這丫鬟,所有的證據就會都指向王氏。到時候她再大度地爲王氏求個情,還能順勢得到傅海容的憐惜。
怎麼會是兩個人都有這種宣帛呢,難道也不是劉氏做的?傅朝雲轉頭看向劉氏,自始至終她都跪在地上,沒有爲自己辯解過一句,看起來倒是無辜。
線索斷了,所有的證據都只能是這個丫鬟所說的話。傅海容頗爲頭疼,也甚是躊躇。
最後他還是選擇偏向了劉氏,因而問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你可有什麼要爲自己辯解的?”
傅朝雲知道,他已經相信劉姨娘了。否則以父親的性格,必然是直接問罪的。這句話,他方纔也問過自己,不正是因爲相信嗎?
果不其然,劉姨娘並沒有指天誓地,如何如何。她只是跪在地上,行了稽首的大禮。然後才緩緩擡起頭,梨花帶雨地道:“老爺是天,但有命,妾身不敢不從。可謀害嫡長子這種罪名,妾身萬不敢擔下,還請老爺明察。”
果然,傅海容聽了她幾句辯解,便吩咐下人嚴刑拷打那丫鬟。
傅朝雲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丫鬟被堵住嘴拖出去,卻總覺得心裡的疑惑尚未解開。雖然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但劉氏明明已經算無遺漏了,何必又引火上身,讓宣帛的證據同時也指向自己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疑惑之間,負責杖刑的下人早已上前回稟道:“稟告老爺,那丫鬟受不住重刑,已經招認是王姨娘買通了她。”
王氏此刻仿如一道驚雷在心中劈開,待反應過來了,哪裡還有方纔的鎮定。只知一味地喊道“她胡說,妾身沒有”。
傅朝雲只是冷眼旁觀,並沒有出手。對她來講,劉氏固然是幕後兇手,但王氏也不是什麼清白的。
衆人眼看着王氏聲嘶力竭地哭喊着“妾身冤枉”,直至最後沒了力氣。這一次,傅海容再也沒有問王氏可有要辯解的,而是直接命人將她帶下去,禁足府中佛堂,沒有準許任何人不準探視。
傅朝雲帶着滿腔疑惑回了自己的采薇院,而傅朝疏則被謝氏留了下來。雖則傅海容審問的時候她在旁看着,早已知道傅朝疏毫髮無損,但卻仍是忍不住爲他擔心,免不得要多問幾句。
另一邊傅朝雲剛進了采薇院,常棣就跟上前回道:“小姐,下午跟着那小廝去的人回來了。”
傅朝雲眼睛一亮,急忙問道:“結果如何?看見他跟誰接觸了嗎?”
常棣嘆了口氣,然後搖頭道:“回小姐,我們的人剛跟了他一炷香時間,他就倒在了街上。跟着去的人看他吐血不止,連忙帶他去了醫館。大夫診治後說是中了砒霜。催吐無效,已經死了。”
最後一條線索也斷了,傅朝雲眼神一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此刻她竟覺得有些無助。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至親差點受害,自己忍不住出手,卻又掉進另一個圈套。她知道這件事是劉氏做的,可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劉氏漁翁得利。
傅朝雲這才發現,她要學的還有很多。而她自以爲的手段,在別人眼中或許根本不夠看的。要認輸嗎?不!她是傅家嫡長女,她有自己的驕傲。就算鬥到死,她也絕不認輸!
打起精神來,傅朝雲又陷入了新一輪的苦思。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必須要想明白爲什麼劉氏沒有把自己摘乾淨,而是選擇留下這麼一個疑點。她難道真的不怕引火燒身嗎?
劉氏自然不是蠢人,她跟王氏不一樣,這點從她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不辯解,不哭鬧,最後卻得到了對她最有利的結果……
燭芯“叭”地爆了一下,火苗開始撲閃撲閃的。常棣急忙取下紗罩,把剛纔燒爆的地方剪掉。然後又連着唸叨了好幾句“燈花爆,喜事到”。
這才發現自己小姐在發呆,書都拿倒了。她叫了好幾聲“小姐”,傅朝雲纔回過神來。常棣有些不能理解她在想什麼,只是邊放剪刀邊碎碎念着“小姐何必想那麼多,依奴婢看,那幕後主使肯定是想把水攪渾了,然後再撈取些什麼好處……”
傅朝雲突然靈光一現,把水攪渾!她怎麼沒有想到呢?整個案子從目前看來可謂是撲朔迷離,若不是她直接從最終獲益者跟劉氏的反應來判斷,她也不能斷定此事跟劉氏有關。
至此,她遲遲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終於有解了。劉氏這麼做恰恰不是爲了引火燒身,而是進一步撇清嫌疑!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父親肯定也能想到。若是那宣帛跟劉氏毫無聯繫,父親固然也可能一時相信她。但是回過神來卻會發現劉氏纔是毫無損失,但卻獲益最大的人。一旦有了這種懷疑,就好比在他心裡埋下了一根刺。
那個時候他或許對王氏不再信任,但是也不會再輕易相信劉氏。這個結果,絕對不是劉氏想看到的。
所以劉氏選擇了繼續鋌而走險,將宣帛的線索引向自己,讓整個案子變得撲朔迷離,這樣她也成了有嫌疑的人,不再是一個單純的獲益者。
如此一來,一旦傅海容選擇相信她,就不會再懷疑她。因爲在局外人看來,此事風險極大,簡直是一場只有一半贏面的賭博,一個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劉氏偏偏敢反其道而行之,簡直不是一般的瘋狂。
傅朝雲此刻竟覺得自己遍體生涼,甚至骨頭縫裡都掠過一陣寒風。她果然是最大的獲益者!不僅僅給了她和謝氏一個挑釁,還把王氏踩了下去,甚至得到了傅海容更深的信任。一箭三雕,算無遺策,簡直是個瘋子!
難道她真的毫無辦法了?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劉氏爲所欲爲嗎?一定還有疏漏的地方,還有缺口能打開這個死局!
驀地,她看着眼前的常棣,突然想到了那個指認王氏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