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開店的,也算是見多識廣。那店小二雖前後忙活着,卻也不敢擡頭多看幾人一眼。
此刻聽見傅朝雲問話,連忙諂媚地躬身上前,笑着答道:“幾位爺有所不知,這皖西最大的城鎮當屬四潭鎮。”
因着出門在外,傅朝雲特地作了一身男裝打扮,還特意放低了嗓音。
所以這店小二叫聲“爺”,倒是也沒什麼不對。
傅朝雲朝身後的暗衛頭領看了一眼,那暗衛會意,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地圖。
傅朝雲接了地圖,然後丟給店小二幾枚銅板說道:“你先下去吧!”
隨即便展開地圖放在桌上,三位工部的大人立刻圍了上來。
傅朝雲仔細看了看當前的位置。然後點着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道:“三位大人請看,四潭鎮在東南方向不遠。
以我們現在的速度,明天早上出發,穿過前頭的密林,後天下午就可以到達。”
幾位大人相互看了幾眼,然後說道:“此行以傅大人爲首,我們只管聽從傅大人的吩咐。”
身後的皇家暗衛也沒什麼意見。聖上吩咐過,傅朝雲是欽差大臣,所有不測先保全她。
傅朝雲便捲起地圖,然後遞了回去。接着又站起身吩咐道:“既是如此,今日便先在此地落腳。”
又拱了拱手,對身後的皇家暗衛行了半禮道:“夜裡就勞煩衆位了。”
那暗衛的頭領還了一禮,拱手道:“大人放心,吾等輪流值夜,必保大人安危。”
傅朝雲點了點頭,然後便上了樓梯,進了客棧的房間。
一夜無事。許是傅朝雲多想,又許是人太多不方便下手,總之預想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早,一行人便結過了賬,然後在不遠處幾戶農家裡買了些乾糧就出發了。
往前就是皖西的密林,恐怕除了山裡的獵戶就再也沒什麼人煙了,多備些乾糧總是沒錯。
傅朝雲一行人剛走不久,店裡就來了另外一夥人。
大白天的,個個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金屬的面具,手裡還拿着劍。看起來就給一種壓迫感。
領頭之人進了店門就坐在最中間的桌前問道:“說吧!有沒有一行人打這兒過?人數不詳,有四個領頭的。”
那店小二也是開門做生意的,自然不想招惹殺身之禍,當下便招認道:“有,往前邊的密林裡去了。應該是要到四潭鎮去。”
那領頭的丟給他一錠碎銀子,然後便領着來人消失了,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傅朝雲此刻還不知道,她的行蹤已經被那店小二出賣了,危險正在慢慢接近。
已近午時,即便是在密林裡,也能看得見頭頂微微透過的光。
傅朝雲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然後吩咐了一聲:“大家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後出發。”
隨行的一位工部的大人給她遞了一塊大餅說道:“大人先吃些東西吧!想必您以前還從未受過這等苦。”
傅朝雲笑了笑,然後接了乾硬的大餅嚼着。密林裡也不方便點火,傅朝雲只能將就着。
看她吃得有些少,那位工部的大人便勸她道:“多少也要再吃些,不然哪有力氣趕路。”
傅朝雲又撕了一塊餅嚼着,然後灌了一口涼透了的水。那位大人便教她說道:“慢點嚼,涼了不好克化。水要含一會兒再咽。”
傅朝雲便照着他的話去做,然後有些疑惑道:“大人怎會知道這些?”
那人便撕着餅說道:“我是寒門。”
傅朝雲一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寒門的士子過得有多艱辛,她是略有耳聞的。
她似乎……觸動了別人的傷心之處。
那人見傅朝雲半天不說話,擡頭一看,便見她走神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他便笑着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笑着道:“大人在想什麼?”
傅朝雲回過神來,看了看手中的餅,然後說道:“大人當真是豁達君子。”
那人便笑着同她攀談道:“大人有所不知,現今陛下爲政清明。我雖爲寒門,但卻仰賴科舉能夠入朝爲官,並沒有什麼不滿之處。”
傅朝雲低了頭,淡淡地笑了一聲說道:“大人雖如此說,但我估摸着大人必然是受了排擠吧?不然又怎會來做這趟差事?”
那人便朗聲大笑道:“傅大人這句話可是猜錯了,我走這一趟,全是因爲精通修橋造堤之事。”
傅朝雲便有些驚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旁邊另一位大人說道:“傅大人有所不知,孟大人可是工部的一把好手。”
那位孟大人便回過頭去笑着道:“袁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然後便又回過頭來慢慢嚼着大餅。
傅朝雲這下反倒驚了,不敢置信道:“閣下是孟行至?”
實是不能怪傅朝雲,一行人出發之時也只是交代了一下如何相稱,也沒有通報過姓名。
工部孟邇,字行至。何以傅朝雲如此清楚?只因本朝二十五年,此人獻出了水車的改造方案。
江南遍地皆是水車,只是因着地形受限,水車多采用人力踩踏汲水灌溉。
孟行至獻出的改造後的水車模型,可用畜力帶動。一臺小型的水車只需一頭水牛即可帶動。
由此一來便大大節省了江南之地的人力。直接又帶動了江南副業生產。
近些年,謝家有將近一成的收入得益於此,謝玄機提起此人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聽說謝玄機還特意去拜訪過,只是此人沉迷機械製造,平日裡甚少會客。
傅朝雲沒想到眼下竟在此種境地結識了他。
愣了半晌,纔回過神來拱手道:“孟大人,久仰久仰。”
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崇敬之色。
孟行至不大理解,尚有些迷茫,便見暗衛首領過來問道:“大人,可否要啓程?”
傅朝雲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衝孟行至笑了笑,轉頭吩咐道:“啓程!”
此刻,正院。
謝氏剛用過了藥,便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沒來由的右眼皮便一直跳着。
衛媽媽給她遞了水漱口,謝氏接過來喝了兩口,一個失手,杯子便掉在了地上,碎了。
衛媽媽連忙唸叨了幾句:“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謝氏直直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然後有些發愣地說道:“媽媽,我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寧,生怕雲兒要出什麼事。”
衛媽媽便衝着牀尾“呸、呸、呸”了三聲,然後回過頭來念叨着:“夫人說的這都是什麼話,怎的如此不吉利。”
謝氏由着衛媽媽扶她躺下來,又給她掖好了被角,便聽她說道:“直覺,母女連心。”
衛媽媽便勸道:“夫人這是不放心小姐出遠門,憂思太過。
小姐前兩日不是纔來的書信,說是到湘北了。估摸着這兩日就要到皖西了。”
謝氏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許是吧……過幾日就該到江南了,想是不會在江南地界上出什麼事。”
衛媽媽便拾着地上的碎片說道:“夫人放寬心養病就好,小姐定然會好好的……”
皖西密林。
時至申時正,密林裡已經快見不到光了。幾個暗衛便在前頭打了火把引路,一行人又走了一會兒,天便完全黑了下來。
傅朝雲揚了揚手,然後道了一聲“停”,衆人便都停了。
“就地搭起帳篷來,休整一夜,明日再出發。”
進密林之前幾人便估算過,一天怕是走不出去,因而東西倒是帶得齊全。
傅朝雲選的地方倒是還算開闊一些,也適合休整。
幾個暗衛伐了周邊的幾棵小樹,搭了帳篷又升起火堆。
孟行至不知道從哪弄了瓦罐跟野菜,竟然把大餅撕成小塊兒,架在火上煮了一鍋湯。
傅朝雲都不得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衆人早早用過了飯,便都各自進了營帳休息。傅朝雲到底是女子,工部的三位大人擠了擠,勻給她一頂帳篷。
夜半,遇襲。
孟行至最先聽到的聲音,帳外,皇家暗衛不知道是在跟何人廝殺。
孟行至連忙推醒了旁邊的兩人,然後又冒着箭雨進了傅朝雲的營帳。
傅朝雲到底是女子,且又不曾學過武藝,因而警惕性並不高。孟行至將她叫醒的時候,她還有些迷茫。
聽見帳外的刀劍聲,不由得神色一凜問道:“有人偷襲?”
孟行至點了點頭,連忙說道:“請大人跟我們去旁邊的帳篷避難,以便暗衛保護。”
傅朝雲點了點頭,然後直接起身。因着是和衣而臥,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兩人又冒着箭雨一路弓着腰蹭到了隔壁帳篷。還沒坐下,便聽到帳外暗衛頭領高聲道:“大人快走,人數太多,我們怕是一時不敵。”
傅朝雲一愣,便看見孟行至收拾了東西,拉着她就往外走。
傅朝雲到底是女子,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的。不由得反手拽住孟行至,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出去……還有活路嗎?”
孟行至看着她,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大人放心,我們必會護大人周全。”
傅朝雲有些怕……
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刺殺的場景,她不是沒有在生死關頭過來過,卻從未覺得如此貼近死亡。
她甚至覺得,她可能會葬身此地,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