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溫叟只有一個女兒,還早逝了,他纔是真正的無慾無求,不會害怕趙匡義,也不會害怕趙普,相反的,無論趙匡義與趙普都有點害怕他。於是將李里正與管事的找來,這案子沒辦法判,只好協商解決,讓管事的賠償醫藥費,不管怎麼說,打傷了人,要替人家看病,又勸李里正心不要那麼黑,他來做主,一畝地以三十五緡錢出售。實際說完,他自己也覺得荒謬,那來的這個地價?
管事說醫藥費用我們賠償,但這個價不同意。李里正說我們也不同意,劉中丞,我們不賣行嗎?
劉溫叟道:“行。”
這非是別人制訂的制度,正是趙普制訂的制度,唐朝反對兼併,實際到後來正是因爲兼併,導致天下大亂。強行禁止兼併是不可能的,於是對買賣田地默許。但有三個條件,第一個不得強買強賣,第二個佃農無地,不能擔負土地的賦稅,這必須由兼併的主客來承擔。第三佃農有退佃的自由,以及人身權利,也就是齊民政策,讓所有人能最大程度人人平等化。
大部分執行,可執行時出現了種種問題,例如巴蜀,全師雄起義,卻害苦了巴蜀百姓,百姓一起跟着起義,官府不得不依靠土豪鄉紳的力量鎮壓。這個代價就是默許了鄉紳更多的權利,因此巴蜀有人身權利的佃農少,真正的是旁戶,就是自由權很少的那種,甚至不及唐朝的部曲,與奴隸無二。至於夔峽地區更差。不要說漢奴,蠻奴同樣也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
各地官吏爲了強行徵稅。提高政績,擁有一塊墓地也將佃農劃爲主戶來徵稅。或者不顧朝廷政令,產去稅存。佃農不但交租子,還要交兩稅,承負各種徭役。
於是另一種情況形成,那就是浮戶,也叫流戶,各種原因離開家鄉,包括戰亂,起義。入侵,或者災害,時間久了,不在官府戶籍上,他們不會承擔任何稅務,一些地主與大商人便僱傭他們。未必能討到喜歡,因爲他們不在戶籍上,許多地主給的待遇低,也沒有人身保障。針對這種情況。又做了規訂,浮客入佃一年即可入籍。有了籍不管能不能徵到稅,至少能保障他們一定的權利。但不大管用,舉宋一朝無數浮客並不在籍內。包括宋九家兩個租客朱楊兩家,連他們也搞不清楚自己籍貫在哪裡,也未見有衙役上門來替他們登記。
另外一些權貴心態不正。嚴格來說趙普纔開始制訂的策略是齊人,佃農有一定的權利。但後來履次推翻,佃農打死了主戶必須得死。主戶打死了佃農,律分五等處理。
正因爲各種情況不同,宋朝關於佃農的稱喟很多,浮客、家客、分田客、牛客、小客、旁戶、僮客、傭客、佃戶、佃人、佃氓、佃丁、客丁、佃火、火佃、火客、地客、莊客、莊戶、莊丁、莊夫、莊家、莊佃、租戶、租客、種戶、種家、田夫、田僕、莊僕、莊奴、耕僕、佃僕、僕佃、隸農、種田人、佃奴、奴佃等等。
有的稱喟性質差不多,有的是天壤之別。有奴的稱喟未必是奴隸,旁戶的稱喟似乎是親戚,實際最慘。牛客最好,雖是客戶,但手中有牛,它就是財產。佃氓與僮客則是主戶最親近的佃戶,主家租子就是他們徵收的。
夔峽地區的生蠻區不算,那些蠻奴們太慘了,都不能用呼喟來稱呼他們。總的來說,宋朝在進步當中,甚至明清也未必比宋朝“齊人”,遠處的不能管,但這是天子腳底下,必須齊人。
李里正說不賣,劉溫叟只能判不賣。
但是管事不服,他是平民百姓,可身後站着二百多家衙內,因此反過來彈劾劉御史判罰不公,也是一條簡單的理由,雖說不得強迫百姓賣地,可也要量情酌等,若不然官府徵地,個個百姓以此來學習,全部刁難,競出高價,官府地如何得徵?
別的不說,就象這次安置災民,去年宋九的辦法,朝廷也學來了,將這些災民組織起來,興修道路,開挖水利,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算是一條解決災民流浪的辦法。
這些工程不算太大,可也佔據了一些百姓用地,官府做了稍許補償,安撫性質的,根本就談不上公平。若以劉溫叟的判決,官府豈不是做錯了?
錢不算太多,也就兩百多畝地,差價三十緡一畝,不過六千緡錢,但這個案子爭議很大。公說公的理,並且這個理還是趙普自己制訂的,婆說婆的理,無論什麼制度,也非是城內,就是城內一畝地皮二十多緡錢也不薄了。李里正他們是貪得無厭。
關健拋開別有用心,如敵對趙普的,或者巴結趙普的,站在公平立場,雙方似乎都有理。其實本是趙承宗這一方漸佔上風的,不過劉溫叟突然堅強起來。
他也在犯疑惑,於是下去查了查,這一查大堆問題出來。
包括以前諸管事得地的種種手段,打人不是第一遭了,不知道是幾遭。還有用工的問題,也用了兩河百姓,還安置了一些拆遷戶,以及徵用了一些浮客。後者便宜,前者趙承宗也想做做好事。
但這個心是有限的,正是這種心態導致許多問題產生。
開始就有問題,一些管事的虐待工人僕役,哪兒都有,趙承宗淡淡說了幾句,也沒有當成一回事。還有用工的工薪,河洲那邊日薪不高,只有五十文,這邊也是五十文。但兩者心態不一樣,即便僱到了人,也不象河洲那邊認真勤勞,於是管事便呵責,甚至笞打。趙承宗看到宋九也不大好說的,你會籠絡人心,俺不行,能說出口嗎?
矛盾積累下來,宋九用人時終於大面積發作。宋九給的薪酬很高,並且有足夠假期,兩者情況又不一樣,那邊用人是挑了又挑,是相互回報,規矩也不少,當然百姓積極性也高,這是一個良性互動,雖薪酬高,憑藉這些百姓勤快,也值了。
這邊也想,可回報率不一樣,它屬於大衆化店鋪作坊,以量取勝,利潤跟不上去,薪酬自然跟不上去。趙承宗與宋九交談偶然也報怨過,宋九就解釋了利潤關係。趙承宗也不好深說,人家那怕給一百緡錢的薪酬,與他有什麼關係?
然而這導致了工人僕役們怠工,管事便管得緊,甚至強迫與他們簽訂各種不平等的契約。至於笞打謾罵是經常的事。
御史臺下來人查訪,於是一起訴苦叫冤。
中間的種種關係,宋九早就料之十之八九,但在這時代的人很難想明白,劉溫叟亦是如此,反正他認爲趙承宗虐待工人僕役,欺壓百姓,將這些記錄一起遞給趙匡胤。不僅是地,陛下,你再看這些情況,老臣就不要說交不交稅了,至今開封縣未看到一文錢的稅務。然後又遞過一份賬單,那是河洲與宋九產業的記錄。宋朝的商稅一般泛指正規商業交易,例如一匹布帛,甲方賣給乙方,交易生成,一緡錢交易交二十文錢往稅,再運又要交三十文錢的往稅。也不能算是太重,關健越往後路路剝削,過一縣要交一縣稅務,過十縣要交十縣稅務,這才導致重苛產生。實際真正交稅的只是無權無勢的中小商,於是整個國家不公平產生。
準確地說,不管什麼交易生成,都要交商稅,就是酒肆都不行,但這個不好統計也不好收,例如大姐的食肆,她自己都不知道多少錢,衙役如何徵?
順店卻交了,利潤太驚人,宋九不交,估計諸衙內也要交,看到其利潤,諸衙內不是傻子,當真不怕別人眼紅?於是嚴格按照百分之二的營業額交稅。這一交是嚇人的稅務,纔開張三個多月,包括城郭稅在內,以及宋九的兩個作坊,一共交納了五萬四千多緡稅務。
劉溫叟也震住了,本來看到遊樂場種種,他有點看不慣,但看到稅務賬單後,什麼話也不羅嗦,玩吧,只要別出人命,只要不弄出男女混浴,隨你怎麼玩。
“這麼多啊。”趙匡胤喃喃道。
“是不少,但順店裡一切都貴,老臣聽聞最高一頓飯,居然有人一頓就吃掉一千三百多緡錢,老臣不知道他們吃的是什麼?”
“劉中丞,隨朕來。”
“上哪兒?”
“來人,傳趙相公,開封府尹,李相公,楚司使過來。”
“陛下意欲何?”
“朕就帶你們吃這一千三百緡錢的豪宴。”
“陛下不可。”
“劉卿,不僅是吃飯,朕還有許多不明白,朕要吃這頓飯琢磨琢磨。”
“陛下,這是浪費。”
“唉,就當它沒有吧,”趙匡胤揮舞着奏單說道。五萬多緡錢,夠他吃幾十頓的。
“陛下,你去老臣不去,我怕這一頓吃下去,能數夜不得安眠。”
“劉卿,去了,朕會相信你有收穫,而且朕想用一個人了。”
“誰。”
“宋九,不能再讓他在外面飄蕩。”
“是啊,老臣也以爲能用,國家到處缺少治世之臣,卻放任一個人才在外面飄蕩,這纔是浪費。”
“劉卿,可你想過沒有,若是用,那些技術怎麼辦,那些學子怎麼辦?”
“這,這……”
“劉卿,朕與你打一個賭,”趙匡胤看着這個賬單,想到了打賭,忽然來了精神,看來有事沒事的,打一起賭也不錯啊,又說道:“而且宋九必不願意來朝堂,若是朕輸了,你可不準吃一頓飯幾夜不得安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