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晏寧公主收到趙崇昭的來信時,猛地一激靈,發現了許多自己不曾注意的事。她並沒有忘記趙英駕崩不久,但她常年掙扎在生死邊緣,對生離死別都看得極淡,心中雖傷心,卻也很快振作起來。因而在聽到端王的提議後,她並沒有拒絕,非常乾脆地答應下來。

她會忽略謝則安的身份有多敏感,端王怎麼可能會忽略?

難道閒雲野鶴當久了,端王連這點避諱都忘記了?

換了別人可能會相信這種說辭,晏寧公主怎麼會信!

晏寧公主觀察了幾天,將戴石的動作盡收眼底。戴石對端王送來的侍女十分警惕,根本不讓她們有機會接近謝則安房間和書房,甚至連內院都進得少。

這表明謝則安對端王早有防備。

晏寧公主攤開趙崇昭的信又看了一遍。

趙崇昭明明遠在京城,卻能知悉端王送侍女的事,端王送人上門的時機不可謂不巧。想到自己曾經因爲這件事和趙崇昭爭執了幾次,晏寧公主心頭髮寒。如果端王是故意的,那這就是一石三鳥之計,一能往謝府這邊安插眼線,二能置謝則安於不忠不孝之地,三能離間謝則安與趙崇昭的關係!

趙崇昭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想謝則安?

晏寧公主心頭氣悶,當晚竟病倒了。楊老跟着謝則安一起過來,見晏寧公主情況不妙,當下就給晏寧公主急救。

戴石原本要遣人去通知謝則安,晏寧公主卻突然轉醒,阻止了他。

楊老見晏寧公主神志清醒了,心中稍安,給晏寧公主寫了藥方叫人去按新藥方配藥。

見晏寧公主垂着眼睫休息,楊老說:“你這情況是惡化了,恐怕連十年都撐不到。”

晏寧公主說:“沒關係……”

晏寧公主乖乖喝完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晏寧公主身體還是比往常虛弱,可精神看起來倒不錯。有些事要想明白是很簡單的,尤其是她有着一顆玲瓏心。

謝則安一直在履行他許下的諾言。謝則安說幫趙崇昭,所以一直站在趙崇昭那邊;謝則安說不需要她操心,所以一直把她當真正的妹妹來寵愛。她這些年被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她在謝則安心裡顯得弱不禁風,受不得半點委屈和苦楚。

事實上她這幾年的表現確實如此——她甚至想過什麼都不再管,只幫謝則安管着家裡的事,給謝則安繡繡荷包和絹帕。安逸而平靜的生活磨光了她的警惕性,結果她連這一隅之地都沒有管好,還把虎狼引進家裡來!

晏寧公主低垂着眼。

她若是能活得長長久久,謝則安若是要當一輩子駙馬,這樣倒也無可厚非。但她的一生已走了大半,謝則安也已踏上仕途。本來謝則安就走得比別人難,她怎麼能給謝則安拖後腿?

晏寧公主深吸一口氣,喊道:“壽禾,進來一下。”

壽禾是晏寧公主的貼身侍女,聞言趕緊上前。

晏寧公主吩咐:“把皇叔送來的侍女都送回去,順便把皇兄的原話轉告給他,就說父皇剛駕崩不久,三郎若收了這批侍女會惹人非議。”

壽禾點點頭,快步下去找戴石把那些侍女召集到一塊,領到端王府那邊“完璧歸趙”。

端王本來正在練琴,聽到下人來報,驚訝地挑眉。

端王親自見了壽禾,等壽禾說完之後嘆息着說:“是我考慮不周。”於是讓壽禾約晏寧公主共用午膳。

晏寧公主親自接待端王,面色雖然有些病容,卻還是從容應對。

等送走端王,晏寧公主找來戴石,說道:“這座宅邸你先打理着,我去三郎縣衙那邊住一段時間。”

戴石驚訝:“官人那邊……”

晏寧公主說:“我會和他說。”

夫妻理應同甘共苦,就算謝則安只當她是妹妹,她也要當個好妹妹,而不是被捂着耳朵矇住眼睛,躲在謝則安背後過安穩日子。

晏寧公主“搬家”的動靜很小,謝則安回到縣衙才發現衆人朝自己擠眉弄眼。見着晏寧公主,謝則安問:“怎麼來了?”

晏寧公主說:“我在涼州城住着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過來這邊和你在一塊。”她笑了起來,“田嶺縣雖小,風景卻不錯,楊老先生也說了,多出去走走比悶在屋裡要好。”

謝則安凝視着晏寧公主。

晏寧公主回望謝則安,問道:“三郎你是嫌棄我這個累贅嗎?”

謝則安掃掃晏寧公主的腦袋,說:“怎麼會?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兩人相視一笑,並沒有過多的言語,卻像回到了從前的默契。

轉眼到了七八月,第一輪棉花開花了。棉花田延綿幾個山坳,白花花一片十分喜人。謝則安帶着晏寧公主在小路間穿行,說道:“棉花種下去不用怎麼管,就是收成比較麻煩,得分好幾次來收。而且這東西吃肥,只能種個一兩輪。不過種個一輪也夠自家用幾年了,用不完的還能賣給合作社。”

晏寧公主說:“那今年冬天就不怕熬不過去了。”

凍死人的事年年都不少,以前趙英每年都得爲這件事發愁。若是謝則安赴任第一年,任地就沒了凍死的百姓,那也是一樁了不得的政績。

謝則安說:“但願如此。”

兩人一路與棉農打招呼,他們經常在外面走動,縣裡的人大多認得他們,見了他們都高興不已。謝則安時不時停下腳步與他們閒聊,晏寧公主也會插一兩句嘴,一開始其他人都受寵若驚,漸漸地竟也習慣了,遇事都與謝則安兩人一樣從容不迫起來,甚至還主動找他們說話:“小官人,我們今日識了十個大字,我來寫給你看!”

謝則安一樂,說道:“寫吧!”

對方抄起一根棍子,在泥土上認認真真地寫了起來。那雙手絕不是握筆的手,寫出來的字卻同樣方方正正。

這也是謝則安的一項提議,反正縣學有了黑板和粉筆,教起來不費什麼錢,不如在農閒時辦個“成人教學”。學政原是不同意的,謝則安張口就忽悠:“稚子能學,大人爲何不能學?都說言傳身教、耳濡目染,爲人父母者要是大字不識一個,在家如何敦促孩子練字讀書?”

謝則安一番大道理倒出來,學政很快被說服了。

謝則安給他們安排了識字和算術,務農的人不需要學得太深,瞭解常用的字和算法就成了,這樣也方便以後農事的“科普”。若是平白無故叫務農的百姓去學這個,他們肯定沒那個心情,謝則安免不了又叫農業合作社的人去做動員工作,兩邊都說通了,事兒自然成了。

謝則安耐心地等對方寫完字,笑着說:“不錯,你的字寫得很好,平時肯定沒少練。”

對方呵呵直笑:“我們平時沒事都在練呢,還有小官人你給我們教的算法,我們也天天背,學了之後我們感覺腦子都清楚多了!”

謝則安說:“當然,知識就是力量,它能讓我們越來越厲害。”

對方說:“小官人你說得對極了!”

謝則安見烈日當空,怕晏寧公主受不了,與其他人道別後牽晏寧公主上馬離開。

晏寧公主這幾個月走的地方多了,面色紅潤了不少,和健健康康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

謝則安前腳一走,後腳有兩個中年人經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的呢,偏偏是胖的;高的呢,偏偏還讓他瘦。見棉農在地上寫字,矮胖中年人驚奇地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看起來憨態可掬,棉農不由答話:“寫字啊。”他擡頭一瞧,見中年人非常面色,嘿嘿一笑,“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小官人教我們識字呢!還教了算術!”

兩個中年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摸不着頭腦。高瘦中年人問:“小官人是誰?”

棉農說:“小官人是我們今年剛來的縣令,本領大着呢!”他一臉自豪,彷彿在誇自個兒一樣。

矮胖中年人說:“縣令教你們識字?教你們算術?他不用處理縣衙的事?”

棉農說:“縣衙哪有什麼事啊,小官人本領那麼大,很快就忙完啦。再說了,誰要敢不聽小官人的話,準被鄉親們先教訓了,哪用小官人操心!”

高瘦中年人聽不下去了:“敢情你們這個小官人還真有通天的本事了?”

棉農見高手中年人語氣不善,也不樂意了,沒再搭理他們,繼續拿棍子在地上練字。

兩個中年人自討沒趣,接着往前走。高瘦中年人不信邪,又找幾個棉農說話。這些棉農不是在背算術,就是在丈量土地,見他們衣着不凡也不畏怯,大大方方地與他們聊起天來。

高瘦中年人說:“我服氣啊,我服氣了。這位駙馬爺纔到這邊多久來着?居然能被這麼多人讚不絕口。”

矮胖中年人說:“那是當然的,你也不看看這位小狀元在京城名氣多大,在京城那種吃人的地方都能輕鬆出頭,能耐能小嗎?”

高瘦中年人說:“本來我們是去投靠老朋友的,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矮胖中年人說:“我也改變主意了。”爲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馬後炮,他又補上一句,“我準備在這邊多住幾天,要是這些人誇得不假,那我不僅要改變主意,我還要給別的老朋友寫信。”

高瘦中年人說:“我也住,我也寫!”

矮胖中年人說:“快哉,快哉,走,喝酒去!”

謝則安並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截了別人的胡,他和晏寧公主回到縣衙中時,忽聽一聲洪亮的笑聲從裡頭傳來。

謝則安心中一喜,快步迎上前:“燕大哥!”

竟是闊別已久的燕衝。

燕衝張開手臂給了謝則安一個大大的擁抱:“三郎,我知道你不能擅離任地,所以我特意騰出空來看你!”

謝則安重重地回抱燕衝,問道:“祖父他們可好?”

燕衝說:“好得不得了,你祖父一頓飯還能吃三大碗,比我還能吃!”

謝則安說:“能吃是好事。”

兄弟倆久別重逢,有說不完的話,當下着人送上幾罈美酒,相對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等到夜色闌珊,燕衝忽然說:“西夏雖然稱臣了,可終歸是一大隱患,我們想要重新掌握西行要道,必須讓他們更服帖點才行。”

謝則安說:“聽燕大哥你這說法,恐怕不僅想他們服帖,還想把西夏變成西夏府。”

燕衝說:“那本來就是我們的疆土!”他望着謝則安,“如果我說我確實想,三郎你還有沒有什麼辦法?”

謝則安說:“還是老辦法,不過內容變一變。”

燕衝不恥下問:“怎麼變?”

謝則安說:“我在這邊種棉花,棉花這東西,第一茬收成好,第二年再種,收成會變差,第三年?說不定根本不結棉花了……”他頓了頓,“以棉花爲中心,三年就可以把它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經濟弄垮。到時他們的地裡種滿了棉花,棉花收成越來越少,價格越來越低,而他們要吃糧食卻只能高價向我們買……”

燕衝眉頭一跳。

與謝則安書信往來是一回事,真正面對面聽謝則安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的計策,燕衝還是有些接受不來。

他說道:“三郎,真不知道你這腦袋是怎麼長的。”

謝則安說:“我負責動動嘴皮子而已,要落實還得靠燕大哥你們才行。”

這“糧食戰爭”可不是謝則安自創的,現代有些小國就是這樣被坑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謝則安只是稍微借鑑借鑑而已。

燕衝不是謝則安,他腦海裡沒有後世的種種“戰例”,只覺眼前開了一條明路,抓着謝則安秉燭夜談,壓根不準備讓謝則安歇眼。

謝則安無奈極了,只能捨命陪君子,與燕衝聊到了天色大亮。

燕衝正準備帶着謝則安想的“辦法”回去和謝暉等人商量,忽然聽到一個衙役高喊:“官人!官人!兩個醉鬼倒在縣衙前瞎叫嚷,趕都趕不走,您看該怎麼辦!”

我又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

天天要去別人家粗飯!心好累!根本無法安安靜靜過年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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