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昭說:“你不是說今天給我借顧府尹的策論嗎?”
謝則安說:“剛被方寶定拉去舅舅府上,這纔剛回來呢,還沒來得及去姚先生府上。”
趙崇昭說:“那我們一起去,我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姚先生。”
謝則安頓了頓,點頭說:“也好。”他不着痕跡地看了趙崇昭一眼,“我也挺久沒見清澤兄了,心裡挺想念的。”
趙崇昭的臉色一下子黑了。
趙崇昭追問:“你想念他做什麼?”
謝則安垂眸看了看趙崇昭和自己交握的手,淡淡地說:“清澤兄許多見解挺有趣的,我們很聊得來,有幾次一塊出去我們都捨不得分別。可惜最近我和清澤兄沒忙,沒什麼機會見面。”
趙崇昭下意識地收緊五指。
謝則安說:“殿下你抓疼我了。”
趙崇昭一呆,鬆開了手。
謝則安站起來說:“走吧,去姚先生那。”
謝則安並不如表面上平靜。
國舅是個少話的人,絕對不會輕易把疑心說出口,把幾年前國舅那句莫名其妙的“雙星並耀”和今天的“崇昭對你有別的心思”聯繫在一起,謝則安明白了國舅在提醒自己什麼。他和國舅都是明白人,兩個人插科打諢把那個話題揭過了,不代表心裡真當它沒發生過。
剛纔謝則安稍微試探了趙崇昭一句。
結果明顯到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輕輕那麼一試,趙崇昭的心思就全都擺出來了。再仔細回想一下,趙崇昭說“一開始看對方不順眼”,那不正是他們初遇時的情況嗎?趙崇昭還差點讓人把他扔出驛站來着。
這麼明顯的事,他居然一直沒發現。
謝則安不是多講原則的人,但趙崇昭名義上是他的大舅哥,怎麼看到不應該對他有這樣的心思——這種情況根本不在他的預期之中。一旦往這個方面猜想,晏寧公主近來的表現似乎也有點不對味。
謝則安和趙崇昭齊齊去了姚鼎言府上。
姚鼎言暫時還未復職,這幾日都在瞭解京城近況。見了趙崇昭,姚鼎言說道:“殿下最近頗有長進,你們徐先生費了不少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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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昭說:“徐先生一向盡心。”
姚鼎言又與趙崇昭說起科舉改革的事,說完還看了謝則安一眼:“不瞭解還不知道,三郎這小子居然已經是秀才了,成績還都是第一。今年的秋闈他恐怕都能直接去參加了吧?”
趙崇昭呆了呆,看向謝則安。
謝則安說:“低調低調,到處吹噓的話萬一人家說我是走後門的怎麼辦。我臉皮厚沒事,老山長要是被人說閒話指不定就氣得兩腿一蹬,沒氣了!”
姚鼎言瞪他一眼:“三郎,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謝則安哭喪着臉:“我命苦……”
去年姚鼎言要離京守孝,謝則安十分歡快,結果姚鼎言給了他一封信要他幫忙送到百川書院。那可是傳說中的“京城第一學府”,謝則安一直挺想去玩玩,但因爲對這種“學術聖地”敬謝不敏,從來沒去成過。這次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謝則安正兒八經地登門圍觀。
沒想到一去就走不了了。
姚鼎言知道謝則安的性格,在京時從不給謝則安偷閒的機會,這次離京自然也不會放任謝則安懶散過日,他居然給百川書院的老山長寫信說“這傢伙不過童試別讓他走”。
謝則安最煩的就是破題、解題、正兒八經地寫文章,面對老山長那張沒有情理可講的老臉簡直欲哭無淚。
姚鼎言說:“不逼逼你,你怎麼可能把心思擺到正途上。”他從書架上取下幾張文稿,擱在桌上點了點,“你瞧瞧你,把你們山長氣成什麼樣子了。”
謝則安瞄見上面那熟悉的字跡,心虛地準備把文稿塞進自己袖子裡,結果卻被趙崇昭捷足先得。
謝則安:“……”
趙崇昭樂滋滋地看起了謝則安交給老山長的策論,文法十分正經,內容卻很新鮮,看得人精神一振。但就在第二頁快結束、正講到關鍵地方的時候,謝則安大筆一揮,來了一句這樣的話:“欲知後事如何,放我回家放我回家!”
趙崇昭:“………”
他隱約理解老山長當時的心情了。
姚鼎言說:“反正你吃了什麼苦頭都是自作孽,怪不得別人。誰叫你非那樣氣你們山長?”
謝則安幽幽地說:“往事不要再提……”
謝則安自由慣了,哪裡受得了管束?那樣的生活實在太操蛋了,謝則安只差沒組織無心向學的“戰友們”一起開始逃學生涯,從後山逃出去煨煨野雞烤烤魚,打打牙祭補償自己可憐的五臟府。當然,被發現之後後果十分悽慘,簡直不堪回想。
老山長被謝則安列爲“這輩子最不願意再見到的人”。
這段“求學生涯”也被他列爲“這輩子最不願意再想起的日子”。
爲了儘快離開那種痛不欲生的地方,謝則安只能咬咬牙專心備考,文章一篇接着一篇地練,把自己的想法一個一個寫了出來——當然,交給老山長的全都是一篇篇“放我回家放我回家”,其他的都被他燒得乾乾淨淨。
開玩笑,他可不是那種敢爲天下先的牛逼人士,沒興趣當那什麼改革先鋒。
好不容易熬到童試結束,謝則安逃似也地回了家。
老山長送到謝府的喜訊也被謝則安隨手擱在一邊,根本沒放在心上。這種事理應敲鑼打鼓地慶賀,但他又沒什麼野心,要這些名頭來幹嘛?白白受累。
謝則安說:“先生你別再想別的主意折騰我了,秋闈春闈什麼的我可玩不來。”
姚鼎言說:“這可由不得你,今兒一早陛下還和我說三郎你可以做個表率。”他從袖裡拿出趙崇昭前幾天遞上去的摺子,“這裡面哪一部分出自你的手筆,陛下、我、徐先生都看得清楚,要是放着你那麼自在地過你的小日子實在太浪費了。你要是不想陛下親自叫你去,那你最好就自己報名去。”
謝則安說:“沒聽說過硬逼着人去考的,我要是去了,你們敢給我個三元及第嗎!”
姚鼎言說:“我和你徐先生都不是主考官,當然不敢給,你去問問陛下敢不敢給好了。”他睨了謝則安一眼,“給了你敢要嗎?”
謝則安笑眯眯:“當然敢,就算給我個宰相當我都敢!”
姚鼎言說:“口氣倒是夠大,可惜連報名都不敢。清澤若不是有孝在身,早和你一較高下去了。”
謝則安說:“我可不敢和清澤兄比。”
趙崇昭在一邊聽得專心,等他們聊起姚清澤才插嘴:“清澤不在?”
姚鼎言說:“他出去參加詩會了。”
姚清澤去詩會一般不怎麼露臉,只是藉機結識一些有用的人,遇到出頭的機會往往推脫說“祖母去世不到一年”,真要推脫不了也會作一首悼念詩。這年頭的人就吃這一套,覺得他是個純孝之人,大多樂於與他往來。
趙崇昭和謝則安正在陪姚鼎言吃茶,忽聽外面有動靜傳來。沒一會兒,門打開了,姚清澤走了進來,面色不太好看。
一見姚鼎言書房還有別人,姚清澤吃了一驚。他臉上的灰敗褪去了,上前兩步問:“殿下,三郎,你們來了?”
趙崇昭說:“清澤你回來了?我們正要走呢。”他看了看天色,起身和姚鼎言告辭,“我和三郎該回去了。”
姚鼎言頷首:“清澤你送殿下他們出門吧。”
趙崇昭說:“不用了,往後還會經常來,不必送來送去。”說完就拉着謝則安離開。
謝則安知道趙崇昭會這麼說是自己那幾句試探讓趙崇昭對姚清澤十分警惕。
他在心中苦笑不已。
原本他還在爲秦如柳擔心,怎麼事情一下子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趙崇昭信誓旦旦說的話,謝則安一句都不信。但謝則安確信趙崇昭很有可能因爲一時被那所謂的“愛情”衝昏了頭,做出許多不理智的事。這傢伙一旦發起狂來,連他也無法控制。
謝則安找了個理由和趙崇昭分別,回到家中看了看主屋那邊,又去了自己剛入謝府時住的院落。即使已經搬離很久,謝則安偶爾還是喜歡到這邊呆着,他坐在書房中央安靜地思考。
過了許久,藏身暗處的謝大郎終於忍不住現身了。
謝則安擡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在想,想趙崇昭和晏寧公主。若是他沒發現趙崇昭那種心思,自然不會察覺晏寧公主的異常。
謝則安頓了頓,也沒避着謝大郎,直接把戴石叫了進來:“晏寧那天從東宮回來,有沒有去別的地方?”
戴石微訝,小心地說:“殿下去了禮部尚書府上。”
戴石是聰明人,一想就明白這意味着什麼,朝野上下想給趙崇昭找個老婆的心思正是讓禮部尚書那一封奏摺給勾起來的!
謝則安點點頭。
戴石又補充了一句:“昨天晚上殿下入宮了。”
謝則安說:“我知道了。”他吩咐道,“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立刻告訴我。”
謝則安剛見完姚鼎言,從姚鼎言那番話很容易推斷出晏寧公主見趙英說的是什麼。趙英本就有讓他出仕的念頭,晏寧公主一開口相求,趙英自然欣然應允,所以今天姚鼎言纔會對他放出那樣的口風。
謝則安讓戴石退下,又靜默下來。
原想着夫妻一場,不需考慮太多,沒想到晏寧公主雖是嫁給了他,卻還是當初那個思慮遠多於常人的公主。
明知道趙崇昭對他有那種心思,卻不與他商量,只想着一面給趙崇昭娶妻一面讓他考個出身遠離京城。若不是國舅點破了,恐怕他還一直誤以爲趙崇昭喜歡秦如柳,傻傻地替趙崇昭“爭取”。
等他幫趙崇昭披荊斬棘,掃除所有障礙,沒人能再限制趙崇昭……
那會是什麼光景?
那時候誰能控制局面?
好一個兄妹情深,連丈夫都可以留給哥哥。
可他雖然憐惜她體弱多病,卻不想把整個謝家賠給皇家,更不想自己當那個禍國亂邦的人。
謝則安伸手掐碎了桌上的茶杯。
碎片刺入血肉。
鮮血直涌。
謝大郎嚇了一跳。
他皺着眉頭幫謝則安包紮。
謝則安說:“不就是科舉嘛,讓我考我就考。到時我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當個小官,賺點小錢,別管京城這些糟心事了。”他擡頭望着謝大郎,“大郎你要一起去不?”
謝大郎皺緊眉頭看着他。
謝則安說:“別擔心,我沒事。”他看着手上那被血染紅的白布,“只是對京城這地兒挺失望的,到地方去也好。”
謝大郎寫:“我去,你到哪兒我就去哪兒。”
謝則安說:“成,到時我們一起到地方玩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