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和趙英達成一致,謝則安和晏寧公主的婚事也傳開了。
首先知道消息的是長公主府。
長公主聽到這件事時呆了呆,整理好着裝入宮去看晏寧公主。
還在“養傷”的謝謙也聽說了這個消息。
謝謙離開了病牀,徑直去了謝家。
謝季禹被趙英放假了,在家佈置謝府,其中有再多的不如意,到底還是謝則安尚公主,理應辦得隆重一些。
謝季禹正在指揮僕人們把主屋的一邊騰了出來給謝則安和晏寧公主,以示重視。
謝謙見到謝季禹時就掄起拳頭往他臉上招呼。
謝季禹很久沒見識過這種仗勢了,下意識地擡腿一格,直接把謝謙撂翻在地。
看清來人,謝季禹一愣,笑了起來:“駙馬你怎麼來了?是來給三郎祝賀嗎?”
聽到“三郎”,謝謙心臟一揪。他想起李氏性命垂危,請求他給孩子起名叫“三郎”,那時李氏對他是全心全意的,她憧憬着過上平淡又快樂的生活,希望能生上三個孩子,讓孩子們相互幫扶。三個就好,一兩個太少,再多他們又養不起——她細細地說,一提再提,他卻沒聽進心裡去,只嘲笑李氏眼皮子淺,等他飛黃騰達了,多少個孩子養不起?
聽到李氏連性命不保之際都念着“三郎”,謝謙第一次感受到這世間是真的有這樣的感情。
不過那又如何,李氏還不是嫁給了謝季禹。李氏那時候對他確實是“情”的,只不過那種“情”根本是因爲她沒機會接觸其他人而已,要不是他下手得早,當初她遇到謝季禹時恐怕早被勾跑了。
這世間的種種情愛,都是一樣不堪一擊。
謝謙罵道:“你是故意讓三郎當這個駙馬的是不是?你根本容不下他,你這個虛僞小人!”
謝季禹被謝謙罵得一愣一愣。
他板着臉說:“三郎迎娶晏寧可是陛下的旨意,駙馬的意思是我還能左右陛下的想法?”
謝謙咬咬牙。
他兒子死了,往後不一定還能有兒子,他現在只剩三郎這個後代了,真娶了那個病鬼公主,他豈不是斷了香火?
謝謙說:“換成你親兒子,你會讓他娶?”
謝季禹說:“三郎就是我親兒子。”
謝謙說:“他是我兒子!”
謝季禹沒說話,定定地看着拱門那邊。
謝謙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李氏靜立門邊,也不知聽了多久。許久不見,她變得好看極了,臉龐秀麗,一如初見時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在謝府過得極好,眉目間的皺痕沒了,只剩和風麗月般的柔婉。
很好,她過得好極了!
謝謙說:“穎娘,你就這麼看着他們糟踐三郎?”
如果謝則安沒給李氏分析過謝謙要他們母子三人入京的意圖,李氏或許還會爲他這句質問動搖。謝謙不過是因爲他和長公主的兒子死了,纔想起他還有謝則安這個兒子,謝府待他們母子三人如何,謝謙待他們母子三人如何?一比對,誰的話該聽,誰的話不該聽,李氏再不通世事也判斷得了。
李氏說:“謝謙,三郎和小妹都不是你的兒女了。”
謝謙捏緊拳頭。
看看,這就是所謂的情深似海!
虧得他壓根沒相信過這種荒謬的東西!
謝謙冷笑:“是嗎,那你就看着謝家把他送出去給公主沖喜吧,你的兒子你都不心疼,我又能做什麼!”他冷眼看着謝季禹,“跟着這麼個虛僞又無能的小人,以後你等着吧。”
說完謝謙轉身大步邁出謝府。
他回頭看了眼寫着“謝府”兩個字的匾額,眼底滲滿了怨毒。好極了,好極了,如今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這些踐踏他尊嚴的傢伙,他遲早會讓他們還回來。
李氏扶着拱門,身體微微晃動。
她是在謝謙教導下長大的,什麼都不懂,只想有個安安穩穩的家。這個期望在謝謙迎娶公主那天被打破了,在那之後,她始終找不到開始新生活的勇氣。她有勇氣赴死,是因爲有時候活着比死更難熬。
遇到謝季禹,一切都在好轉。謝家願意接納他們母子三人,願意讓他兒子入謝家的籍,無論如何她都是感激的。
謝季禹待他們母子三人很好,謝老夫人也對他們母子三人很好,謝府上上下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
偏偏趙英一道旨意,在這個美夢中劃出了深深的裂痕。
說到底她的兒子與謝府沒有多大關係。
李氏不能求謝季禹他們爲她兒子出頭,甚至爲她兒子抗旨不遵。她沒學過多少學問,但“覆巢之下無完卵”、“君命不可違”這些道理她是聽過的,謝府願意接納她的一雙兒女已經出乎所有人——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的意料。
她只能選擇相信謝季禹。
謝季禹願意認謝則安這個兒子,謝則安在公主面前纔不至於太過低微。
李氏低垂着頭。
謝季禹心中一顫,知道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又被這件事推遠了一點。
謝季禹拉住了李氏的手。
他說道:“穎娘,相信我……”
李氏擡起頭與謝季禹對視片刻,認真地說:“我相信你。”她輕輕靠進謝季禹懷裡,“我相信你會是我、三郎、小妹的後盾……”
謝季禹心裡又是高興又是苦澀,握緊了李氏的手保證:“謝府會是你們的後盾。”
謝則安回府時謝大郎又出現在他院子裡,把謝謙來過的事告訴他。
謝則安搓着手說:“他好了嗎?這麼快?這傢伙真是的,來也不說一聲。早說要來的話,我鐵定好好招待他!”
謝大郎:“……”
謝大郎在紙上寫:不能炸了。
不能再炸小嘰嘰了,上次是樑撿和謝季禹出面把他們保下來的,再用同樣的手法,趙英肯定得懲辦他們了。
謝則安想想也對,說:“上次是我沒考慮到長公主會出面,沒事,以後有的是機會。經過上次的事,長公主應該不會再護着他,安心吧,我不會爲了這麼個傢伙賠上自己。”
謝大郎點點頭,沒再說話。
謝府上下都在忙碌,謝則安反倒是最清閒的。姚鼎言得知他要與晏寧公主成親,放了他好幾天假。長孫府那邊得了消息,也讓二孃他們先別過來,謝則安無事一身輕,跑去“私塾”那邊逛了一圈,又去了趟譚無求那兒。
譚無求面沉如水。
趙英會那麼生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
謝家是被遷怒的。
不過要說是無故遷怒也不全對,趙英敢直接下旨,肯定是謝則安做了什麼落人把柄的事。這小子主意多得很,在許多方面卻又是空白一片,真是古怪至極。
譚無求不知該怎麼向謝則安說清其中的種種因由。
謝則安卻不是來要解釋的,而是來找楊老。晏寧公主都是他老婆了,他自然得積極爭取,讓她快點好起來。
謝則安把來意一說,譚無求訝異地看着他。
謝則安說:“譚先生你可別問我委屈不委屈了,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麼覺得。我不委屈,真不委屈,馬上要當上皇親國戚了,我委屈什麼。我對晏寧雖然不是男女之間那種情意,但我還挺喜歡她的,娶了她我自然會待她好。”
譚無求說:“你倒是個有擔當的。”
謝則安笑眯眯:“那譚先生你可得給我好好說說,治什麼病都得趁早,既然楊老先生說的條件陛下已經做到了,應該可以給晏寧治病去了。”
楊老撩起門簾走了進來,直直地瞧着謝則安。
謝則安的境遇和譚無求當年是相像的,但又截然不同。譚無求當年有許多選擇,最終卻還是應下婚事。謝則安不一樣,他和謝家不是真正的血脈至親,和太子的交情也只靠他自己去維繫——他手裡根本沒有多少籌碼。
楊老冷笑:“還皇親國戚,小心成了趙家養着的狗。”
謝則安沒說話,瞄楊老兩眼,再瞄楊老兩眼。
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樣兒讓楊老看了就來氣,硬梆梆地罵:“有話就說!”
謝則安小心翼翼地說:“我發現楊老先生你挺愛偷聽的……您放心哪,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楊老:“…………”
楊老看了謝則安幾眼,叫小蝦帶上藥箱和謝則安一起進宮。
謝則安領着楊老去東宮找趙崇昭。
趙崇昭懷疑地問:“你真有那麼厲害?”
楊老沒理會趙崇昭的疑問,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冷淡地說:“領我過去。”
趙崇昭氣得不輕,咬牙說:“好。”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拉住謝則安的手:“三郎,我叫裁縫給我們趕了一套新郎服,特別好看,等會兒你過去和我一起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www▪ttκǎ n▪¢ ○
謝則安說:“好。”
趙崇昭說:“寧兒不知道能不能醒來,要是她醒來了我們就可以穿給她看啦!”
謝則安:“……”
醒醒,你妹要是醒來了就不用你代替她了。
趙崇昭正在興頭上,謝則安沒潑他冷水,任由他牽着自己往晏寧公主宮殿那邊走。
楊老和小蝦走在趙崇昭兩人身後,聽到他們的對話時楊老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們交握的手。
楊老很快回神,徑直跟着趙崇昭走進晏寧公主寢殿,然後把巴巴地站在一邊的趙崇昭往外趕。
趙崇昭想發飆,但被謝則安拉住了,不讓看就不讓看,屋裡還有那麼多人守着呢。
趙崇昭罵道:“這老東西看着就討厭。”
謝則安說:“本領強的人難免有點怪脾氣。”
趙崇昭抓緊謝則安的手,沉默地低着腦袋好一會兒,說:“三郎,你說他真能治寧兒嗎?他要真能治好寧兒的話,我就不罵他了。”
謝則安說:“等他出來我們就知道了。”他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要是他出來後說治不好,我們就拿個麻袋套住他腦袋,炸他小嘰嘰!”
趙崇昭兩眼一亮:“就這麼辦!”
兩人正商量着,趙英到了。
見謝則安和趙崇昭在外面候着,趙英問:“楊老過來了?”
謝則安點點頭。
趙英望向謝則安:“你請過來的?”
謝則安再點點頭。
趙英沒再說話。
楊老約莫過了兩柱香纔出來。
看到趙英,楊老眼皮終於擡了擡,說道:“可以救醒,但沒法完全治好。”
趙英對楊老是很有信心的,楊老這樣的人心中的不滿再大,答應了的事都會做到。聽到楊老說可以救醒,趙英懸着的心放下了,追問:“能醒來就是好事。”
楊老吐出兩個字:“十年。”
照理說聽到“十年”應該難過纔是,趙英心中卻一喜。
無論找過多少個太醫,他們說的都是活不到及笄,十年已經比那要長很多。
趙英說:“那晏寧就拜託楊老了。”
楊老說:“放心,我答應了就不會反悔。”他估算了一下,補充道,“這幾天我要先爲她調理調理,大概是‘完婚’後兩三天就能開始給她下針。”
提到“完婚”,趙英臉皮動了動,最後還是平靜地說:“辛苦楊老了。”
趙崇昭見趙英都得對楊老客客氣氣,心裡有了點懵懵懂懂隱隱約約的驚悟:即使當上了一國之君,好像也不一定能事事如意。
趙崇昭感覺有張無形的網向他籠來,那張網彷彿想牢牢地將他困住,慢慢地他雙手不能動,雙腳不能動,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
能做的事越來越少,能信的人越來越少,快活的日子越來越少——
不自由,不自由,不自由……
趙崇昭抓緊謝則安的手往晏寧公主寢殿裡跑:“父皇我們去看看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