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
可是,上面的字,確讓他陌生無比。
“無能爲力,好自爲之。”
呵……那個蠢貨用這種東西來騙他,活膩了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原來是一個叫玢翠的丫鬟,還是白錦親手提拔起來的一等丫鬟。得知此事的他,心裡有寫莫名的擁堵。
這個玢翠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白三公子送進來的人,自然是向着他的妹妹。
換句話說,除非有人掉包,不然這封信的真實度幾乎不用質疑。
可是,玢翠的話:她從竹葉姑娘手上親手接過,沒有停留就送了過來。
叢書顯然和他一樣是不信的,他偷溜出去找了他們中與書法上有建樹的人鑑別。
結果,是親筆。
確鑿無疑。
他笑了笑,比起所謂的書法字跡上的鑑定,他更相信她的真心。她不會這樣輕易的拋棄自己。
他敢篤定。
一連十幾天,他日日就守在王府裡,也不管外面禁軍的包圍,像是真的認命了一樣。每天都會有他的暗衛們溜進來彙報皇宮中的情況:後宮寂靜,唯碧霄宮皇恩浩蕩。
碧霄宮,那是皇帝賞給長郡主居住的宮殿。唯一一所已經沒有了主子還留着的宮殿。
他心裡的恐慌越來越深。
皇帝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型的時候,他自己也被嚇了一大跳。
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
可是漸漸地,他的鎮定便只剩下了表面上。他一直努力的告訴自己如果皇帝喜歡白錦,一開始便不會答應讓她出嫁,直接留在宮裡不是更省事。所爲皇帝,便是天子,至尊的他想納一個宮妃還不是輕而易取。
但不斷衝入他腦海中的是當初皇帝對他們婚事的不滿,還有皇帝對於白錦異於常人的寵愛。
不,那已經不能叫做寵愛了。
應該說是寵溺。
甚至勝過後宮前朝大臣皇子,勝過所有人的寵溺。皇帝甚至可以爲了她殺人,曾經的王尚書,劉公子不就是例子嗎?
自從江越王妃下獄,江家衆人貶官。周婛便躲回了王府。他是微微有些不喜她的,可再怎麼說她也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她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樣的血。更不要說,她還懷着身子。
儘管煩亂,他還是囑咐人將她安頓在毓秀院好生照料。
可是,隨侍
她的醫婆卻在無意間說了一句與他而言晴天霹靂的話。
——陛下有次生病的時候,可是拉着長郡主的手不放呢。還差點在衆人面前將長郡主摟在了懷裡……
那天,整個王府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霧。
他心裡的懷疑,徹底的薄繭成蝶。
生生熬到了黑夜,他喬裝溜出,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路快馬加鞭,趁着皇宮換崗進入了碧霄宮。這個地方,在他們剛剛約定成親的時候,他也以同樣的方式來過。那時他們曾在這裡凝視彼此。
燈火璀璨,貴不可言。
漆黑中,他躲在院門外,不敢走的更近。
整個碧霄宮因爲天子的降臨守衛更加的森嚴,稍加風吹草動便會驚動各處的守衛,以及那神秘莫測的暗衛。站的太遠,他只看得見燈火下相接相近的兩個身影,和諧靈動。
還有皇帝與她時不時傳來的笑聲,那樣的生動而喜悅。
最後,他看見兩人的身影貼在一起。
那一刻,吹過他耳邊的風都彷彿帶着冰封的味道,他捏碎了碧霄宮上好的磚瓦。
“明日和朕去元和宮?”大殿門口,皇帝一邊揉了揉她的腦袋,一邊囑咐道。
他的心更涼了。
元和宮啊,那是皇帝就寢的地方,那是皇帝懶得去後宮時召妃嬪侍寢的地方。
她笑着應了。
一如她笑着答應他早起外出遊玩一樣。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抓住帶到元和宮裡。整整一夜,皇帝讓人將他綁過來,晾了他整整一夜。無盡的黑暗裡,他腦海中不斷迴盪的是方纔他的暖兒那個不由衷的笑容。
——她是不想去的,他看的出來。
這已經讓他足夠欣喜了,至少他的篤定沒有換來失望。
皇帝給了他兩個選擇,生或死。
他選了死,沒有遲疑。
他寧願死,也不要失去她。
皇帝回報給他是一聲冷笑。
他不在意的,反正他也計劃好了私奔的路線。
大不了,做一對亡命鴛鴦。
也足夠這一生了。
監牢中,他甚至秘密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皇帝下手的那天。
可是,他被釋放了,落在他身上的僅僅是一點不痛不癢的金錢爵位懲罰,還不如一場打架鬥毆的罪責來的重。
他不解,直到他的暗衛帶來的消息。
他被釋放之前,長郡主在元和宮待
了整整一天。
和皇帝一起。
聞得這個消息,天空好像都變得低沉了,蒙上霧的地方蔓延到了整個京都。他不想回王府,他不知道怎樣面對她。
怎樣面對這個捨身爲了自己的人。
他的暖兒。
那日,他在街角看着,看着她一臉笑意和期待的站在王府大門前,身上穿的都是他稱讚過的衣着首飾。
那樣動人,那樣美。
他還看到了木丹彎腰在衆人不經意間輕輕揉捏她的膝蓋。
她那兒受傷了嗎?
皇帝竟然讓她用那樣屈辱的姿態嗎?
最終,她走進去了,離開了他的視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沮喪。
他怎麼捨得讓她失望,讓她沮喪。努力壓制了自己的情緒,他纔敢邁步走進。
她興奮的衝上來抱他,柔軟的身子帶着暖意,驅散這他心中的陰霾。可是,他卻不敢用同樣的姿勢去抱她。他怕自己忍不住摒棄理智,立刻帶人衝到皇宮殺了那個人。
她給他夾菜,他也只敢默不作聲的吃掉。他甚至一句話都不敢說,他怕他濺出淚來,在她眼前。那不是平白讓她擔心嗎?
好在,她還是很忙,忙得已經顧不上他。這給了他機會卸下心裡的沉重買醉。
他不知道從前千杯不倒的自己會真的喝醉。喝下去的酒,在胃裡不作停留。
它們呀,衝上了心頭。
他不知道醉了的自己是怎樣不用眼睛都回到了王府,他要去質問她,爲什麼不愛惜自己,爲什麼忘了她的驕傲,爲什麼要賠上自己的身子!
他想親親她,可是被推開。因此他心裡一直以來壓抑的暴虐就像是破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淹沒的,是他的理智。
……
周越艱難的轉過身,跪倒在軟榻前。
她的身上已經被他塗抹上了藥膏,可是那些淤痕血痕仍舊未消。
尤其是她脖子上的那道深深的掐痕,像是在控訴着他幹出混蛋事。他真的,差一點就親手掐死了她。
他不敢喊人,即使是她最爲貼身的木丹和竹葉。因爲他知道,她有她的驕傲。她的自尊不允許被人看到她這樣狼狽的樣子。他比誰都瞭解她,所以纔會更心疼更氣憤,以至於失去了理智。
他探了白錦的脈搏,除了比尋常快一點,沒有別的意外,這讓他舒了口氣。
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她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