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豬大腸炒到微黃幹鬆,再放入大蒜瓣,幹辣椒,生薑,炒出香味。
她今兒做的是酸菜炒肥腸,所以還得加上她泡的酸菜,這酸菜也有好幾種,各種白菜醃製出來的,都可以叫酸菜。麥芽除了醃捲心菜之外,還醃了一種高杆大白菜,這種白菜,莖長葉少,吃起來脆嫩的很。
酸菜早就掏出來,爲了保持酸菜的酸味,酸菜也不用淘洗,反正都是自家醃的,乾淨的很,直接切了之後,擱進鍋裡,跟大腸一塊炒出香味,再加水慢燉。這豬大腸在一定要燉到入口即爛,這樣纔好吃。到那時,酸菜的味完全融入大腸裡面,兩相互補,再燒的辣些,絕對叫人吃的停不下手。
酸菜一擱進去,田氏跟李氏就在院子裡聞到味兒了。
田氏道:“喲,你還別說,這豬大腸加了酸菜之後,這味還挺香的。”
李氏埋汰她道:“你不是還一直嫌它臭嗎?這會咋不說了哩!”
麥芽把大些換了小柴,讓小鍋裡的菜慢慢燉着,來到院子裡,幫着她們一塊刮洗豬下水,“其實啊,這東西要是擱在冬天吃纔好呢,能吃的辣出一身汗來,那身上暖烘烘的,才叫一個舒坦!”
李氏喜道:“喲,冬天賣固然好,可這滷菜都是吃涼的,要是到了冬天,還不得凍成棍了,那還咋吃哩!”
麥芽不急不慢的跟她們說道:“冬天這滷菜是不能賣的,咱就是出去賣,人家也不會買,不如想點別的招,比如用燒一大盆豬大腸,誰要就買一大碗,回家之後望爐子上一擱,加點青菜豆腐啥的,吃個熱乎,不也挺好的嗎?”
李氏被她說的心動了,“這主意不錯,冬天誰不想吃個熱乎,可要是天天買肉吃,那也太貴了些,要說打魚吧,那寒冬臘月的,誰有那心思天天往河裡跑,要是這豬在腸能賣出去,生意指定好。”
麥芽笑道:“不光是豬大腸能燒鍋子,豬心豬肝不都能做成鍋子嗎?而且這些東西也便宜的很,就是打理起來麻煩些,可就因爲價便宜,咱們賣出去的價也不會很貴,人家才願意掏錢買,這樣生意纔有出路不是?”
田氏沉默半響,道:“那等快到冬天的時候,咱們多存些貨在家擱着,反正也不會壞,能多買就多買,咱們這裡到了冬天下大雪,那雪老深了,到那時再想進縣城,可就麻煩了,人都走不了,更別說驢子了。”
麥芽知道田氏說的很在理,按道理說,靠近山區,冬天也會格外的冷,要是碰上大雪封山,只怕是出山都困難,“咽,那到時候,咱們多備些貨,誰知道今年冬天是啥樣呢!”
吃豬大腸配饃饃是最好的,家裡有現成的酵母,現在天氣又不冷,半天時間足夠發好了。
她今兒又蒸的花捲,就是把揣好的麪糰趕成三毫米厚度的麪皮,再在上面抹上剛從罐子裡掏出來的辣椒醬,她家今年的辣椒醬香的很,蓋子一打開,辣香撲鼻,鹹甜口味也適中,用來做菜,或者拌菜吃,都很香哩。
抹上辣椒醬之後,再把麪皮捲起來,根據自己的喜好做成不同形狀的花形。
剛入秋,菜園子裡的蔬菜並不多,只有小白菜,下午田氏去買豆腐乾的時候帶了些豆腐回來,正好可以燒個青菜豆腐。
不過,這豆腐她先擱在鍋裡幹炕,所謂幹炕,就是鍋裡刷一層少量的油,再把豆腐切成片,貼在熱鍋上,炕成兩面焦黃,但是得注意火候,要是炕糊了可不成,那樣就不好吃了,最好能將兩面炕出一層豆腐皮,有些焦脆,這樣是最好吃的。
等到豆腐炕熟,再盛起來,回頭鍋裡再放些油,把豆腐重新放進去煸炒,再加入小白菜,改小火,燒至入味,出鍋的時候撒些小香蔥,即可。
麥芽燒好晚飯時,元青跟冬生才趕着驢車回來,一回來,顧不上歇口氣,兩人又往院子裡搬磚。麥芽想幫忙來着,可他倆不讓她插手,她只得拉着小驢子去河邊,帶它去洗個澡,話說,驢子是雜食性動物,有啥吃啥。她家沒那麼多飼料,只能將就着,有啥喂啥,這頭驢子倒也聽話的很,不怎麼挑食,吃青草也吃習慣了。
把驢子喂的飽飽的,她又去屋後把幾隻鵝趕回來,趕上籠。
鵝膽子小,不怕生,公鵝還叨人,老人們說,鵝一叨人,蝨子就沾會沾到身上。所以愛乾淨的小娃,都不敢攆鵝玩。
鄉下的確容易生跳蚤,也正因爲如此,麥芽不敢養狗,其實農家院子,有條狗安全一些,可就是怕生跳蚤。
麥芽把鵝關上籠,鴨子也趕了回來,這會天還沒黑透。趕它們上籠的時候,她瞧見鴨籠裡積了一層糞。
這可是種菜的好東西,蓋在菜秧子上,那種出來的瓜果可甜了。於是,乘着還沒吃飯,她便拿了鐵鍬,把雞、鴨、鵝,幾個籠子裡的糞便都清理了,回頭倒在菜園地裡,壓到剛割完的韭菜根上,其他菜壟也都撒了些。
弄完這些,聞着身上有股子臭味。廚房裡也有熱水,她便舀了些水端到房裡去,插上門窗,洗了個澡。
滷肉鍋已經撈出一匹滷肉,在另一個鍋裡滷的青豆角,早都滷好了,那會麥芽拉了驢子去小溪溝,便叫田氏把青豆角撈出來放在一邊。
李氏在那坐了一下午,猛的要起身,半天都沒站起來。
元青剛剛洗好了臉,見她站不起來,趕忙過去扶着她,“娘,你還好不?不能站就別勉強,緩會勁再說。”
李氏擺擺手,“我沒事,就是坐的久了,腰都硬了,咱們趕緊吃飯,吃完了回家,我現在就想躺牀上睡覺哩!”
田氏見她這副樣子,關切的道:“要不你明兒歇一天,可別把身子累壞了。”
李氏慢慢的站直,等到緩過勁之後,總算能站直了,“哪有那樣嬌貴,你要是現在讓我在家裡待着,我哪待的住,還不如在這兒乾乾活呢,這樣過的還快些,比我一個人在家強多了。”她雖嘴上這樣說,可李元青心裡明白,她是想多賺些錢,好早日把房子蓋起來。
田氏不以爲然的道:“你們死鴨子嘴硬,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以前元青幫着我們蓋房子,現在我們幫着他蓋房子,兩廂一抵消,誰也不佔誰便宜,你何苦非要算的那般清楚,唉,不說了,趕緊吃飯去,明天該幹嘛幹嘛,你要是把自個累壞了,回頭我不還是得心疼嗎?真是的!”
李氏知道她是故意講話氣她,田氏也就只有跟她貧,在外面也是很少招搖的。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又要過日子,又要不惹事閒話,實在是累的很。
晚上吃飯的時候,田氏邊吃邊讚歎,“你們還真別說,這豬大腸燒出來,雖然味兒有點怪怪的,卻也好吃的很,特別是加了酸菜,又酸爽又鮮,燉的又入味,隨便嚼幾下就能下肚,還很下飯哩!”
李氏也讚道:“是好吃,加了酸菜還能去些油膩,酸爽的很!”
冬生打了些水果酒,給幾個人都倒了些,那滷青豆連着殼一併端上來,吃的時候,跟吃花生一樣,邊吃邊剝殼。因爲是帶着殼滷的,豆子的清香保留的很充分,煮的也很爛,滷湯味道融入豆殼裡,使得咬一口豆子,滿滿都是滷湯的香味,這東西下酒是最好了。
麥芽挑着眉梢,問田氏,“娘,你說這滷青豆好吃不?能不能賣出去呀?”
田氏吃了一會滷大腸,這會正在剝豆子往嘴裡塞,瞧這模樣,像是不好吃嗎?田氏衝她直翻白眼,忍着沒吭聲。
李氏看她們娘倆在那對峙,失聲笑道:“我着你娘都快把盆吃了,要是這殼能吃,她說不定也塞進肚子裡了呢!”
麥芽噗嗤笑了,李元青打圓場道:“我看這滷豆子的確是不錯,青豆是應季蔬菜,現在要是能賣,咱就多賣些,等明年再多種些青豆。”
冬生也點頭,“我看啊,等明年春,咱們要種的東西還多着呢,最好能再開些荒地出來,那荒坡也能種豆子,還有玉米,今年玉米收成不錯,明年也可以多喂兩頭豬。”
元青傻呵呵的笑了,“等有了地方,我一定多養幾頭豬。”
李氏附聲道:“咱家舊房子的確太小了,都磨不開身,只能等房子蓋好之後再說了。”
田氏這會才吭聲,“這青豆子也不能全做滷菜,還得留些做豆種呢,麥芽又想着要做豆腐腦,豆子可不能全用了。”
李氏叫她不用擔心,她家今年也種了不少,再說了,青豆能做滷菜的時間也就那麼幾天,過了日子,豆子就老了,只能曬乾成黃豆。不過這大腸卻是可以試試,但是現在還不能做成鍋子,卻可以用滷。
麥芽想了下,對他們道:“要是滷大腸,原先的兩口土竈又不夠用了,大腸味兒重,要是跟其他豬下水一塊滷,會竄了味,素滷也不能跟其他的擱一塊,同樣會竄味,這樣一來,至少得有三口滷鍋纔夠用。”
田氏愣了會,捂着嘴笑道:“咱家已經有了四口鍋,還是不夠,再多幾口鍋,咱家都能開食堂哩!”
不過說歸說,事兒還得辦起來。
第二天,乘着有空,冬生又開始和稀泥,準備再壘一口土竈。
泥土是黃泥巴,從屋外挖的,家裡有制模的四方盒子,把和好的稀泥倒在裡面,等日頭曬乾之後,就成了土坯。
壘土竈是個技術活,要是壘的不好,容易竄黑煙,也就是不利於排煙,能把燒火的嗆個半死。
等土竈壘好了,滷香園的滷菜又多了幾個品種,也因爲這樣,田家跟李家的人忙的天昏地暗,光是洗豬大腸就費老鼻子勁了。
秋天暴雨漸漸多了,偶爾上午一場雨,到了下午天就晴了。
兩家把玉米山芋收了之後,把屬於謝家的地都還了回去。剩下的,今年再種些油菜,來了來年好有菜油吃。
田家屋子周邊的玉米也都收完了,早在結玉米的時候,種下的黃豆也快要能收穫了,麥芽就建議在屋前屋後的空地上,也種上油菜。
油菜跟其他粗糧一樣,不挑地方,種哪都成,只要把底肥打好就成。
過了幾天,冬生把土竈壘好了。李氏每天上午過來幫忙,中午吃過飯,再回家去,收拾一下家裡。
這天傍晚,麥芽在菜園子拿根竹竿夠扁豆,想着曬乾以後,冬天拿來煎鹹魚吃。
林虎卻匆匆忙忙跑來了,推門一進來,就到處找麥芽。
“麥芽姐,麥芽姐!”
田氏在院裡掃地,聽見他嚷嚷,忙說道:“她在菜園呢,你幹啥急成這樣哩!”
林虎抹了把臉上的汗,顧不上跟她解釋,又衝到菜園裡。
麥芽早聽見他在喊,站起身,問道:“你找我幹嘛?”
林虎喘着粗氣,站在籬笆外面,“我爹讓過來我問你一聲,夫子來村裡了,晚上能在你家吃飯不?我爹說,我娘做菜不如你做的好吃,就想問你能不能燒晚飯!”
田氏也聽到了,笑道:“那咋不行哩,我們平常想請都請不到哩,你去跟你爹說,就說晚上我們家燒飯,叫他們都過來吃,叫老材長也一起過來。”
田氏有了回答,可林虎還是朝麥芽看了看,麥芽衝他點點頭。
林虎歡蹦亂跳的走了,“我這就去跟我爹說。”
等他走了之後,田氏嘆口氣,“唉,這有了夫子,咱村裡以後的小娃們就都有學上了,”雖然冬生跟麥芽年紀都大了,不能去學堂了,可是以後他們的孩子也能享受這一切,能做個有學問的人。
哪個父母不想讓孩子學文化,上學堂,只是局於條件所限罷了。
冬生他倆又去拉磚了,不在家。好在,田家每天都要做滷菜,家裡好些菜都是現成的。
知道晚上要招呼夫子,麥芽心裡也有些小小的激動。夫子就是老師嘛,對於老師這個詞,只要上過學的小孩,都對他們有種特殊的感情。
麥芽收起了籃子,不再摘扁豆了,“娘,我去河邊把竹網收了,弄點魚蝦回來晚上加菜。”
田氏也忙着把屋子收拾一遍,把東西都歸攏歸攏,聽見她要去小溪溝,有些擔心,“小溪溝水又漲了吧,你一個人去能成嗎?要不過一會娘去收。”
麥芽回了院子,把裝扁豆子籃子放下,換了草鞋,又拎了個水桶,都要準備出門了,“我都去過好幾回了,能有啥事,天熱的時候,哥哥還教我游泳呢,小溪溝的水那樣淺,都不到我大腿,有啥好怕的,你在家吧,我先去了。”說着話,她人就沒影了,田氏想喊也喊不到。
麥芽學游泳的事,她是知道的,那會天熱,冬生看妹妹悶的小發紅,便提議帶她去小溪溝裡玩玩。當然了,冬生是男娃,可以光膀子,麥芽是女娃,所以就穿着衣服遊。
小溪溝的水也不深,淺的地方只及腳踝,深的地方也頂多只到膝蓋以上,的確不危險。
反正他們家在這一塊是獨門獨戶,也不怕被人看見講閒話。田氏對孩子一向很放任,總覺得他們少了父愛,已經很可憐了,所以平時很少拘束他們。
且說,麥芽跨了小水桶,一路小跑到小溪溝裡。現在天氣漸漸轉涼了,溪裡的魚也多了起來,每天傍晚都能收上來不少。
麥芽挽起褲角,踩着河邊的鵝卵石,一路摸下去,小水桶在水面上浮起來,被她一路拖着往那處窄口走去。
竹子編成的網,洞眼比較大,這樣可以放生不夠規格的小魚,只留下那些大的。麥芽把網子一翻過來,裡面赫然多出一隻黑頭黑腦的傢伙,正劃拉着四個爪子,努力想從網子裡面爬出去呢!
“呀,是老鱉,”瞧着這隻亂劃拉的小東西,鼻子尖,有點像豬鼻子,脖子長伸出來也很長。
麥芽一眼就認出,這東西不是烏龜,還是老鱉,俗稱王八。雖然它跟烏龜有些相似,可是兩者卻完全不同。
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老鱉殼上沒有鱗甲,而烏龜背上的殼卻有着像魚一樣的鱗片,要不然古代人怎麼拿用龜甲寫字呢!
這隻竹網裡的老鱉,活了有幾年,足有四五斤重,這玩意比烏龜長的快,性子也暴躁,弄的不好,還咬人呢。
麥芽小心把它抓着,放進水桶裡,又把網子裡剩的其他大魚,抓着放進水桶裡。她下水的時候,用繩子把水桶綁在腰上,不然哪裡有手去抓魚。
網裡剩下的小魚都放生了,稍大的一點的裝着回家餵給鴨子吃,只有那些小不點,重新扔進水裡。
撿完了魚,她把網子翻過來,把裡面網下的雜草樹枝什麼的都倒了,又把竹網擱在水裡刷洗乾淨,之後才放回原處。
走回岸上的時候,她腳一滑,一屁股坐到了水裡,褲裙都溼完了,好在水桶沒事,那隻老鱉也沒能有命逃脫。
得了寶貝,麥芽顧不得身上的水,一路拎着水桶跑回家。
“娘,你看我收到什麼了?娘,娘!”
田氏被她鬼哭狼嚎的叫聲,震的耳朵發疼,忙從廚房走出來,“你亂嚷嚷啥,你娘耳朵沒聾,”下一秒,她又看見麥芽渾身溼的,跟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褲腳上面全是泥巴,她傻眼了,“喲,你這是咋啦,你掉水裡啦?都叫你別去了,要是被水沖走,我看你咋找回來!”田氏話裡有開玩笑的成份,因爲看見她小臉滿是笑容,也知道沒啥大事。
麥芽徑直跑到她跟前,把小水桶往她面前一擱,臉上掩不住的喜悅,“娘,您先別急着罵我,看看這桶裡是啥?咱今兒可是有口福了哩,這東西可是大補喲!”
田氏往桶裡瞅了一眼,眼睛越睜越大,“這是烏龜還是王八?這麼大個頭,只怕有好幾斤吧?”鄉間烏龜王八也不在少數,可誰也不會專門去爪,這玩意渾身都是殼,也沒幾兩肉,燒的不好,還有股子腥味,一點都不好吃,還不如煮兩條魚吃呢。
麥芽樂的合不攏嘴,“娘,這是老鱉哩,它被困在小溪溝的竹網裡,今兒算它命數到了,落到咱們手裡,可不就成了農家桌上的一道菜嘛!”
田氏瞧着水桶裡的老鱉,在桶裡亂爬,把那些魚啊,蝦啊啥的,都劃拉到後面去了。
小桶裡水不多,只夠幾魚撲騰的,所以還不至於把老鱉淹死。
田氏嘟囔道:“這咋能吃哩,前後都是殼,那肉還沒有一兩哩,哎呀,扔了吧,費那事幹啥!”
麥芽看田氏對王八這樣反感,只怕是以前也折騰過,可惜沒能下肚子吃。可抓都抓了,要是這會扔掉,豈不是很可惜。況且她還惦記着那位紀村長,要是知道得了癆病的人,吃王八,那是再好不過。
“娘,你看這……”
“吁吁……”
她還沒來得及說服田氏,元青趕着驢車,冬生推開院門,他倆拉磚回來了。冬生一進門,就瞧見麥芽拎着小水桶,知道她去過小溪溝收魚了,可再一瞧她身上糊的那些泥水,就更曉得她是掉水裡了,“你收魚就不能等我們回來嗎?幹嘛這樣急,瞧你那一身弄的!”
麥芽站在院子裡,大門開了,冷風一吹,纔想起自己還穿着溼衣服呢,“我這就去換衣服,”她把水桶擱到廊檐下。
田氏走出來,對冬生道:“你林叔說請夫子在咱家吃飯,說是你林嬸燒菜沒麥芽燒的好吃,怕夫子不喜歡,就請到咱家來了,你妹妹聽說了,哪還坐的住,等不及的就要去收魚,又摔了一跤,才弄成這樣,幸好咱這門口的小溪溝裡沒有破陶碗,碎瓷器啥的,要不然指定割破手腳。”
李元青已經在往院裡搬磚,“下回叫麥芽別去收魚了,我們回來的又不晚,不急這一時片刻。”
冬生卻問道:“夫子要來咱家吃飯嗎?”
田氏笑着點頭,“沒錯,是你林叔說的,晚上就來咱家吃飯,”能請到夫子子,是榮幸,哪怕家裡人再窮,也得把夫子款待好嘍,這是鄉下人的習慣。
冬生有那麼一點點的小激動,他以前跟着妹妹去縣城找謝文遠的時候,遠遠的站在學堂門口,瞧見裡面坐着講學的夫子,在他看來,那夫子就像佛堂裡的神仙,高不可攀,聖潔高遠,他們這些鄉下小娃只能遠遠的瞻仰。
“娘,那晚上叫妹妹多煮些好吃的,咱不能怠慢了夫子。”
元青搬了一趟磚回來,聽說夫子要來,他倒沒有冬生那般熱情,就問道:“除了夫子,晚上還有誰來,一共來多少人?咱得有個數,不能把菜弄少了,家裡剩的肉夠吃嗎?”
田氏捲了袖子,幫着他們搬,“我也不曉得,大概有四五個吧,你妹妹興許是急紅眼了,竟把竹網裡摟的王八帶了回來,說是要晚上殺殺吃呢,你們說,那王八前後都是殼,那殼總不能吃吧?”
麥芽已經換好衣服,繫了圍裙,準備去收拾王八,聽見田氏的話,她差點笑出聲,“娘啊,我沒燒出來呢,你咱知道不能吃,我王八可是補身子的好東西,藥鋪的掌櫃都拿它當寶呢,你卻把它說的一文不值,要是王八能聽懂,它都不幹哩!”
田氏被她講的傻眼了,這滿身是殼的東西,還能補身子?
元青證實她的話,“嬸子,這王八的確是好東西,以前我撿過幾個,都賣給縣城的藥材鋪,價格還挺貴的,他也就賣活的,或者曬乾了泡藥酒,總之,王八的確是好東西!”他也不會燒,每次撿回來之後,都直接賣給藥材鋪,換了錢,再買草藥。
“就是啊娘,我一定能您燉出一碗香噴噴的王八湯出來,”麥芽又捧起水桶裡的老鱉,把它拎在半空。
可能乍從趴着改爲豎着,可憐的老鱉猛的把頭跟四隻爪子都縮進殼裡去了。
先前就說過,老鱉跟烏龜最大的不同,就是老鱉性子壞,逼急了容易咬人,不像烏龜,總是慢吞吞的,像個好好先生。
古話裡有說,千年王八,萬年龜,王八遠沒有烏龜活的久,也沒有烏龜通人性。要是說哪裡有活了上百年的老烏龜,那都是有靈性的,那玩意不能隨便吃,隨便動。
可王八不同,王八也叫老鱉,長的比烏龜快,它就沒啥靈性了,給補身子是最好不過。
元青抓過這玩意,見麥芽把它抓在手裡,忙提醒她小心些,別被它咬到手了。
麥芽笑歸笑,可這宰殺老鱉的活,卻不敢幹。
殺老鱉,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老鱉翻過身來,叫它肚子朝天,這樣它會很自然的想要翻身,要翻身就得把頭往外伸,四隻往外劃拉,這是動物的本能反應,這時就要手起刀落,一刀下去剁下它的頭,然後再把這提起來,控淨血,接着放在熱水裡燙個幾分鐘,放涼後,就用剪刀把老鱉腹部切開十字刀口,挖出內臟,宰下四肢和尾梢,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得把腿邊的黃油給剔掉。
另外,還得把殼跟周身的黑皮刮掉,做完這些,清理工作纔算完成。
麥芽把過程跟他們講了,田氏聽了直搖頭,“這也太殘忍了些,如今咱們不缺吃穿,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啊?”
冬生沒有吭聲,元青也低頭不語,他倆是無所謂,殺就殺,不殺就不殺,能有啥哩?
麥芽瞧着他們的樣,嘆息道:“也不是我非要殺它,但這玩意對村長的病有好處,他身子太弱,要是萬一病倒了,咱村可就羣龍無首了,你們想想看,是一隻鱉重要呢,還是老村長的身體重要,再說了,老鱉跟魚不都一樣嗎?都能吃的,咱殺黃鱔不也一樣嗎?都是農家桌上的一道菜,有啥不好的呢,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林德壽擔心田家做飯着急,就先一步過來看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一進來,瞧見四個人對着只老鱉發呆,都不吭聲,他哈哈大笑道:“你們都杵在這兒幹嘛呢,不就是殺只老鱉嗎?我都聽見了,這有啥大不了的,頭幾年二妞她娘身體不好,我經常上山去捉了來,拿回家燒哩,就是我燒不好,白白糟蹋了好東西,麥芽,你要是會燒,這殺老鱉的任務就交給我了。”
麥芽聽他會殺老鱉,樂了,“林叔,你要是會殺就太好了,我娘還非要把它放了哩,你說這東西多難找啊,放了可不得虧死了。”
林德壽走過去接過麥芽手裡的老鱉,掂了掂,“喲,這老鱉還不輕呢,正好晚上夠燉一盆呢,也能給夫子嚐嚐咱們山裡的野味。”
他讓麥芽去廚房拿了刀,然後要把老鱉拿到小溪溝去清理,怕把院子里弄腥。
田氏直搖頭,“我看你們是饞瘋了!”她還是不同意殺鱉,不過也沒反對,不然晚上夫子來家裡,也沒啥新鮮菜招呼他。
林德壽拿了老鱉,出去了。
麥芽還得趕緊把其他菜燒出來,她叫哥哥幫着收拾了幾條黃鱔,晚上還用鹹肉炒,黃鱔肉嫩,夫子年紀大,比較容易咬。
主食還是大米飯,她把米淘好,倒進大鍋裡,量好了水,再把鍋蓋蓋上。
田氏坐在鍋洞底下幫她燒火,“等會娘去切些滷菜吧!”
麥芽拿水在洗小鍋了,準備燒大腸,“成啊,要不是抓到一隻老鱉,我還想讓你殺只雞呢。”
田氏佯怒的白了她一眼,“你就惦記着家裡的幾隻雞,哦對了,今天的雞蛋收了沒有?”自從家裡雞跟鴨子開始下蛋以來,這收蛋的任務,麥芽就一個人獨攬了,其他人想插手都不行。
“早收過了,今兒收了十二個雞蛋,娘,我晚上蒸些雞蛋糕好不好?待會放在老鱉湯裡,燉的入味,可好吃哩!”
田氏沒聽過,“啥叫雞蛋糕?”
麥芽一時也講不清楚,“哎呀,就是有一回,你不在家,我中午蒸雞蛋羹,忘記放水,結果蒸出來的雞蛋就跟豆腐似的。”
田氏不停的往鍋洞裡面添柴,聽聞她這些話,皺起了眉,“看你粗心的,蒸雞蛋哪能不放水呢!”
麥芽衝她傻呵呵的笑道:“不放水也很好吃哩,你等着,我待會做給你看。”
其實她雞蛋糕的做法也簡單的很,打下十個雞蛋,攪勻之後加些鹽,其他的就不用擱了,不過在此之前,裝雞蛋的盤子,她在上面抹了一層豬油,這樣雞蛋就不容易沾上。
乘着煮飯鍋還沒開,麥芽便拿了鍋筏放進去,再把打勻的雞蛋碗一併放進去。
田氏笑她,“如今家裡有雞蛋了,你就使勁的開始造,要是把雞蛋都造完了,看你又把什麼燒菜去。”
麥芽不以爲意的笑了,“那有啥,不是還有鴨蛋嗎?也一樣能燒菜嘛!”
田氏在鍋底下添了柴,這會不用看,便從鍋臺後面走出來,戳了下麥芽的額頭,“你呀!”
不多時,林德壽已經把老鱉清理好了,連上面的黑皮都颳了乾淨,不過他把鱉膽跟肝都扔了,以爲那東西不能吃。
麥芽也不多說什麼,拿了裝鱉肉的盆,便進了廚房,這殺好的老鱉,要想除腥,還得先用白酒泡一會才成。
林德壽到井邊洗了手,“田嫂子,還有啥事要我幫忙嗎?”
田氏道:“沒有了,你回去忙吧,對了,那位夫子現在在哪呢?”
林德壽洗完手,在身上擦乾了水,對她道:“我來的時候,老村長正帶着他去看了那座祠堂。”
田氏想起一事,“那祠堂是修好了,可是裡面沒啥傢俱,連張牀都沒有,夫子晚上咋睡覺哩!”
元青聽他們二人的話,走過來說道:“這樣吧,我回去給夫子夫打張牀,再打幾張桌子,等有空了,再給他多打些。”
田氏聽了搖頭,“夫子要辦學堂,你哪有時間打那麼些桌子板凳。”
林德壽也道:“就是哩,你一個人根本打不完那麼些傢俱,要不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再合計合計!”
夕陽西下時,紀安山陪着老夫子來了。田家院裡的人,都出來迎接,尊敬夫子,是最起碼的禮義,夫子不管到哪家吃飯,不管那家有沒有長者,夫子都得坐在正上方,尊師重教嘛!
麥芽瞧着這位夫子,其實就是位頭髮花白,下巴上蓄着白鬍子的,七旬老人。他雙眼可能因爲長期對着書本,眼神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就得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人。不過,他身板倒挺結實,就是瘦了些,卻比紀安山看着還要精神。真是七十歲的年紀,六十歲的身本,剛好跟紀安山相反。
老夫子也很懂禮,對着在場的人,一一拱手致謝,“我本姓孫,單名一個槐字,今日多有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看得出,孫夫子是個很謙遜的人。他一時文縐縐的講話,倒把其他人都給講懵了,一時都不曉得該怎樣答話。
紀安山忙站出來笑着說道:“夫子是貴人,平日裡我們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麼打擾,夫子快請裡面坐。”
林德壽也是個大老粗,看他們講的雲裡霧裡的,一時也插不上話。
田氏鞠着腰,對夫子笑道:“飯菜都做好了,您快請裡面坐!”
衆人把夫子讓進堂屋,其實今晚來吃飯的人也不多,除了夫子跟紀安山之外,就沒其他人了。
田氏單獨給李氏留了些飯菜,囑咐元青等會回去的時候,帶給他娘,特別是麥芽燉的老鱉湯,盛了一碗,蓋上蓋子,又在外面包了層布,免得等會涼了會腥。
堂屋裡有林德壽跟紀安山陪着,冬生跟元青都準備在廚房吃的,不去上桌了。
林德壽大聲的把他們喊過去了,說是三個人喝酒不熱鬧。
紀安山大讚田家釀的水果酒,叫夫子也嚐嚐,這位孫夫子,平時也愛喝個小酒,小酌怡情,大酌傷身,他平時喝的也少。今天聞到水果酒的清香,也不免多喝幾杯。
冬生替他們倒酒,紀安山瞧着桌上最大的那隻碗,疑惑的皺着眉頭,“這盆裡裝的是啥?看這骨頭,也不像魚啊!”
元青微笑道:“這是麥芽今兒下午在溪溝撈上來的老鱉,這不是聽說夫子來了嘛,就給燉了,大家都嚐嚐味。”
孫夫子眯起眼睛,驚奇道:“你妹妹那麼小的女娃,也敢殺老鱉?”
林德壽嚷嚷道:“老鱉是麥芽抓的,可卻是我殺的,她哪裡敢殺,一個小女娃子,手上沾了腥也不好,我都殺習慣了。”
元青拿勺子給他們每人都盛了碗老鱉湯,話說,經過麥芽手燉出來的湯,那味兒就是不一樣,卻是腥味,只餘濃濃的鮮香,那湯汁也燉出火候了,白的跟牛奶似的。
林德壽嘖嘖稱奇,“你們說說,同樣是燉老鱉,我家的老鱉湯燉出來,有股子腥味,可麥芽燉的老鱉湯,除了鮮還是鮮,這味兒比那老母雞還濃哩!”他還笑言,以後要是再抓到老鱉,都送給麥芽來燒。
麥芽到堂屋來給他們添水,聽見林德壽的誇讚,大方的迴應道:“那老鱉肉得先用白酒泡過,才能去腥哩,這裡面講究可多着呢,以後我家若是還能逮到老鱉,一定請你們來喝老鱉湯。”
紀安山忍下兩聲咳,笑她道:“你這丫頭,老鱉豈是啥時候都能逮着的?今兒也是讓你碰巧了,我們幾個更碰巧,三條腿都伸的長哩!”
夫子聽他們說笑,也摸着鬍子跟着一塊微笑,“今日讓你家破費了,這老鱉又叫甲魚,醫書上說此物有滋陰、滋補、清熱之效,像紀村長身子孱弱之人最適宜食用。”
麥芽一聽這老夫子講話,就覺得頭皮癢癢的,想到日後林虎也要這般跟她說話,那情景,只怕是好笑的很,“紀叔,今兒的老鱉大,我廚房裡還剩些沒煮完,等會您走的時候,到廚房去一下。”她沒有明說,但也跟明說差不多了,誰都知道紀安山身子不好,也是該多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