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算有些契丹人馬離他們近些,可是看着這支唐騎的威勢陣容,誰又敢來招惹?
他們所在位置,眼前戰場盡收眼底,看着這不成隊伍的亂軍呼嘯着吶喊着,帶着絕望蜂擁而上,將一切都淹沒在煙塵當中。廝殺聲,慘叫聲,哪怕隔得這麼遠,也隱隱能夠聽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這一交擊間倒在了這長城外的大地上。兩方都豁出了性命,一方爲掠奪,一方爲衛國。不管是哪一邊的將領,首領,都想拼命保住這亂世裡面自己可憐的一點家當,不肯被這個吃人的世道吞沒。
兩方廝殺,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水準,但是酷烈之處,殘忍血腥之處,還是讓觀者都忍不住動容這動容之人當中,並沒有李嗣源,他的旁邊有一匹駿馬,上面坐着的白麪將軍很年輕,很秀氣,一雙眸子出奇的沉穩,老練,正乃段明玉是也。
李嗣源身邊的石敬瑭,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微微嘆息:“這些契丹人,何苦來哉?在俺們唐人治下來搶奪土地……現在這般拼死,不知道自己一切舉動,全然是白費心機……趙王不如早些動手罷,也少死一些人,真是造孽……”
段明玉轉過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想到,你這條廝殺漢子,倒是好心腸。”
一句話就說得石敬瑭臉漲得通紅,想辯解什麼,卻又訥訥的說不出來。段明玉看着他還不依不饒:“虧你還是將門出身的,當日黃巢勢大的時候,打破我們州縣,大批大批的百姓擄走,要不就是收編成軍馬,臨戰的時候填了溝壑。要麼就是做了人肉包子,當了軍糧,你怎不這般好心?這些人攻打我們的家園,就是仇寇,盡數死了,又有什麼?只要死的不是俺們大唐百姓就好,契丹勢大的時候,河北諸路邊地,哪年不經草谷擄掠?一次草谷過後,邊地家家戴孝,也沒見你爲那些百姓子民叫屈,契丹崛起在側,這北方少不得將來就要翻作戰場,還是打掃乾淨了,好成爲俺們大唐可靠之地,哎,亂世人命如草芥,你道本王的心裡就好受?”
段明玉不屑的轉過頭去,冷淡的看着眼前戰場,繼續說了下去:“這世道,本來就是吃人的世道。如果不把蠻夷打痛,又將是國亡末路,這些契丹奚人,就得認命,我們現在在這裡所做一切,就是不要讓大唐本土,洛陽長安城下,甚至江南腹心之地,也如今日這般景象爲了這個,老天爺讓本王做屠夫,本王也就認了。”
石敬瑭連脖子都紅了,拍拍胸脯:“趙王爺,俺也是大唐武臣,豈能不知道敵我?到時候等掃平他們的時候,你再瞧俺心軟不軟。”
“好,本王就拭目以待。”在後世的歷史中,石敬瑭爲了做皇帝,向契丹借兵,代價就是割讓幽雲十六州,從此中原再無屏障,遊牧民族長驅直入,即便以宋祖宋宗文韜武略也是兵敗高粱河,成爲漢家永遠的痛,所以段明玉對石敬瑭真的是一點也不感冒。以至於當他第一眼看到這貨的時候就想直接替天行道,免得一朝得勢,禍害子孫。
冷靜下來一想,還是算了,畢竟現在不一樣了,誰知道石敬瑭會不會再做賣國賊,說不定這一世他是個忠良將也不一定啊。不過段明玉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看,哼了一聲,就算聽到了,繼續凝神觀看戰場良久。戰場上激起的煙塵,漸漸散去了一些,就看見那些契丹亂軍,蟻附在營寨上下,壕溝內外,到處都是用屍體鋪出的通路。營寨上下,都在紅着眼睛廝殺,箭矢兵刃紛飛,滾水熱油,澆在堡寨下涌動的人頭當中,就激起一片慘叫。
營寨上頭也是死傷累累,寨牆也生生的扒出了幾個大口子。寨子裡面的人舉着大木,一步步的頂向缺口處,連寨中契丹老弱婦孺也趴在缺口兩邊,拼命的朝缺口處丟土石堵上。雙方大羣大羣的人蝟集在缺口處,兩邊用長矛對刺,人羣是如此密集,被長矛刺中,屍身連倒都倒不下來。
這個時候寨牆上面,卻漸漸穩住了局勢,幾處本來爲契丹據住的牆頭,再也人去堵上了。幾具被刺砍得亂七八糟的屍從寨牆上丟了下來。就聽見呼喊聲音響起:“將軍,我們贏了,拿下來了,拿下來了,大家快衝進去,大家衝啊。”
觀戰至此,段明玉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搖搖頭,策馬調頭,就要馳下土丘:“沒看頭了,再沒有得力兵馬,大將坐鎮,這些契丹兵,連雁門關的邊都摸不到,那耶律阿保機的後備部隊也該投進來了,再不使出全力就得敗亡了。”
周遭諸將對段明玉的話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看着段明玉回頭,紛紛策馬跟上,躍下土丘,朝着來路疾馳而回。而遠處戰場,那些唐軍也再一次的如潮水一般退了下來,準備着一下次的進攻,卻不知道,下一次撲擊,又增添了多少屍體冤魂。
契丹大營之中,年少的耶律德光擠出了人羣,在紛亂的人潮當中轉眼就不見了,廝殺聲音仍然震天一般的傳來,前面陡然又爆出一陣呼喊:“敗了,敗了,退兵,退兵”
敗退時候的呼嘯慘叫,比剛纔又更響上三分。退下來的人潮,衝得這圈人頓時就搖搖欲墜。耶律德光扯開嗓門,聲嘶力竭的用契丹語下令:“都朝後退,都朝後退,不要搶在最前頭,拼死穩住,大家一定不要散了,這般世道,只有俺們互相照應住,才能保一條活命。”
聽到他的號令,這羣人組成的人圈艱難緩慢的在人潮當中轉了方向,穩住腳步緩緩朝後退去。搶在前面的被督陣人馬砍了腦袋,砍了幾十個也再約束不得,也只有讓開,讓敗退亂軍潰堤一般的退了下來。耶律德光他們這羣人就夾雜在中間,只是踩上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