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出來了,趙啓或許有年紀尚幼不勝酒力的可?醉晚不醉,偏偏在楊致表示堅決擁護他的主張之後再醉,驟入醉鄉之前還沒忘了當衆扔出一大摞奏章,顯然早就算計好了借酒醉遁,把燙手的山芋甩給了衛肅。他算準了衛肅與楊致打擂臺的可能性已是極小,縱然留下也徒勞無益,此時不閃,更待何時?
衛肅賴以有自認崇高的信念支撐,因而由一位勤儉謹慎的名將變身爲圖謀兵變的陰謀家。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衛肅的角色轉換充其量只能算客串,臉皮厚度較之楊致、趙啓等後起之秀根本不在同一檔次。衛肅明知是被趙啓擺了一道,而楊致等人表示擁立太子也未必是出於真心,但趙啓命他全權處置奏章,既無從推拒,衆目睽睽之下也不便作假。事實上到現在羣臣還沒有出現撕破臉皮的局面,這已令他相當滿意了。
將散落桌上奏章收攏,望向趙啓被金子善攙扶的蹣跚背影躬身一禮:“臣謹遵王爺令諭。恭送王爺!”
羣臣連忙跟着行禮相送,也沒聽見趙啓再有半句聲響。衆人各有山頭,對幾份奏章的內容似乎已猜出了個大概,落座之後只相互以目示意,無人言語議論。
趙啓精準的號準了諸方勢力的脈,利用他們的心思各異與相互猜忌,營造出了臨時性的安定團結大好局面。借力使力地想法尚算老到,手法還稍顯稚嫩,構築的平衡卻仍如風中搖曳的殘燭一般脆弱。衛肅壓根兒不敢指望這點殘燭之光就能普照四方,但絕不能讓它瞎了火。
楊致貌似強硬的騎牆,既迎合了大多數人的觀望心思,對軍方勢力與寧王、康王兩系也是一種威壓震懾。王雨農爲相數十年榮寵不衰,一貫謹小慎微極重操守,門生故吏遍佈天下,說他是大夏文臣地風向標也不爲過。若想不偏離劇本把今日這齣戲唱下去,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開老頭兒的。
“誠如王相所言,王爺確是少年睿智用心國事,諸位同僚亦是恪盡職守無片刻懈怠!僅方纔開宴之前的少許功夫,向王爺呈送奏章的同僚竟然有八位之多!”
羣臣聞言盡皆不以爲然:就許你忙上忙下,難道我們就一定得像聾子瞎子似的乾等着過年?
衛肅雖語帶雙關,但並非有意出言譏諷,只是想把話題引向王雨農。拿起一摞奏章望向王雨農,恭敬的道:“王相,王爺雖不勝酒力有所託付,我卻不敢擅專。王相德高望重,辛苦您先行過目,再由我二人商酌處置,如何?”
王雨農只端坐不動,淡淡笑道:“太尉大人此言差矣!王爺對你信任有加,在座諸位俱可見證。奏章牽繫政務國事,王爺身爲監國皇子,我等臣子對其令諭豈可隨便拂逆?何況這奏章之中老夫也自有份,那便更該避嫌了。
於情於理。衛大人都無需謙讓。俗話說擇日不如撞日。大家今日承王爺盛情齊聚一堂。倘若衛大人有何爲難之處。諸位同僚正好也可當場商酌擔待。”
老頭兒不卑不亢軟中帶硬。對衛肅地尊崇讓人感覺說不出地彆扭。不着痕跡地把衛肅推向了羣臣地對立面。楊致深知王雨農是萬分之萬地皇帝鐵桿死忠。正因其心底無私才凜然生威。但並不與衛肅硬頂蠻幹。莫非這就是所謂地鬥爭藝術?不愧是見多了風浪地老麻雀。
衆人滿心狐疑地喝了三杯枯酒之後。這場號稱監國皇子地私人宴請。忽然間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議政地朝會。有趙啓當衆吩咐在先。王雨農又把話說到了那個份上。也不容衛肅再行推辭謙讓:“既是如此。我只好勉爲其難了。”
幾份奏章地內容大同小異。果然毫無懸念。
朝野上下人盡皆知。楊致平素與衛肅父子交誼匪淺。而太子倚爲靠山地李氏卻與他結有不可開解之仇。說他會真心倒向太子那一邊。如果不是過於天真。就是走夜路摔壞腦袋了。此人雖是無官無職地“自由人”。但倍受皇帝寵信而爵高權重。他特立獨行膽大包天。心機狡詐絲毫不輸悍勇。又並無明確地皇子派系背景。可他在死忠於皇帝地純臣一派、軍方、新興財閥秦氏地影響力都不容小覷。已隱然自成一股冉冉上升地強大勢力。
將這麼個強勢怪物留在長安。無令皇后與衛肅夜不能寐。衛肅經過反覆權衡後認定。目前楊致悍然擊殺太子地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幹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他沒有作出那等瘋狂舉動地充分理由。但衛肅能夠萬分之萬肯定地是。楊致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幹。把他留在長安。反
充滿不可預知的天大麻煩。對於寧王與康王兩在只要不讓太子立馬登上帝位,他們纔有機會。他們只能暫時信奉一條簡單而現實地原則: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推舉楊致領兵迎駕,讓他掌控部分兵權,至少可以突破目前太子一派對長安局勢的控制。而推舉其他任何一位立場鮮明的將領,勢必都會遭到對方的激烈反對,甚至有擦槍走火導致局面全面失控的可能。
於是乎,楊致便成了諸方勢力都可接受的領兵迎駕的選人物。
衛肅翻開奏章逐一閱覽,僅只盞茶功夫便告完事,看似鄭重其事,其實人人都知道他只是做做樣子。放下奏章輕咳兩聲道:“先前王爺業已提到,如今皇上龍體抱恙以至謠言四起,本太尉昨日接到太子傳回的軍報,也言及聖駕於返京途中屢遭不明身份的逆賊襲擾。這幾位同僚今日向王爺上呈的奏章,都是提議兵迎接聖駕早日平安還朝。正可謂英雄所見略同,飛虎侯公忠體國智勇無雙,幾位大人共同推舉他當此重任。幾位大人忠心可嘉,然則卻有一事令本太尉深感爲難。皇上御駕親征之前,命王相、徐相、周挺將軍與本太尉佐理監國,曾嚴令舉國兵馬不得擅調一兵一卒。冒然派兵迎駕有違聖意,至於派兵多少、何時派兵,都需與諸位同僚商議,以求一完全之策。”
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這齣戲憑他衛肅一個人是萬萬唱不下去的。羣臣登時恍然:王雨農有先見之明,所說的“商酌擔待”並非套話。老頭兒早已料定,還存在一個如何使派兵迎駕合法化的問題。
福王趙行起身接話道:“諸位大人,本王雖向來不過問大夏朝政兵事,今日也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兵書有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情不同而理同,時不同而勢同。值此關係皇上安危之際,也只好事急從權了。依本王之見,飛虎侯領兵迎駕既是衆望所歸,便可另行上書一份奏章道明其中原委,由在座諸位大人聯名具保,一同擔了這天大的干係,留待皇上還朝後御覽。本王可向諸位保證,日後若是皇上因此怪罪,儘可由本王一人承擔!”
既然是聯名具保,又怎會是由你一人承擔?羣臣對福王沒有半點含金量的漂亮話不僅毫不領情,而且心下無不嗤之以鼻。
如果反對福王的提議,將來指不定哪天就會有一頂“漠視君父安危”的黑鍋扣在自己頭上。自古便是法不責衆,萬一以後皇帝被豬油蒙了心非要追究此事,只要不在其頭不在其尾,也必定無關痛癢。聯名就聯名吧!
“王爺英明。”衛肅扭頭問道:“不知王相與徐相以爲如何?諸位大人可有異議否?”
王雨農答道:“老夫也在上奏保舉飛虎侯領兵迎駕之列,自然贊成王爺的提議。若是在座諸位同僚對此同樣沒有異議,太尉大人總掌舉務,大可依計而爲了。這聯名奏章嘛,老夫倒可毛遂自薦代爲執筆。”
徐文瀚跟着點頭道:“在下以爲,王爺所議甚佳。鄙人不諳兵事,只管主理錢糧。只要太尉大人話,在下自當全力保證飛虎侯迎駕大軍糧草無憂。”
有皇帝的同胞親弟倡議,四位佐理監國重臣除了周挺因病未能赴宴,已有三位點頭擁護,還有什麼好說的?羣臣隨後都三三兩兩的表示贊成福王的提議。
衛肅又望向楊致問道:“不知飛虎侯對此事還有何高見?你認爲派多少兵馬迎駕爲宜?何時能領兵啓程?”
楊致笑道:“承蒙諸位大人擡舉,我便當仁不讓了。於我而言,迎駕兵馬多多益善,我隨時能領兵啓程。”
“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各人應盡的戲份俱已到位,衛肅也不再惺惺作態:“事不宜遲,愈快愈好。來人!筆墨伺候!”
“飛虎侯,如此便辛苦你了。你稍後出宮手持這聯名奏章至周大將軍府上勘合兵符討得軍令之後,便可直奔禁軍大營點選兩萬精銳兵馬,由徐相會同兵部、戶部連夜備足糧草,於明日清晨卯時出城迎接聖駕!”
聯名奏章由王雨農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羣臣也都紛紛如言簽名具保。一樁令人心驚肉跳的政治交易,就在滿桌美味佳餚只箸未動的席面上就此宣告大功告成。眼見楊致還是一臉慵懶的笑意,也有人簽名之後暗自嘀咕:難道你們就一點兒都不擔心這傢伙變成第二個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