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康王趙敢的“偶遇”,對楊致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陪一陪兩位即將臨盆的老婆,每日到衛府走一走,日子還是那麼過。
在這段難得的安然適意的小日子裡,侯府上下議論最多的,當然是沈玉與趙妍兩位夫人肚子裡的兩個孩子。
“母憑子貴”的觀念在這個年代已是根深蒂固,沈玉與趙妍在私下裡至少各自問過了楊致一百次: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對於生男生女,兩世爲人的楊致真是無所謂。何況他知道,生男生女的決定性因素是父親,而不是母親。不厭其煩的給了兩個傻乎乎的老婆相同的答案:勝固欣然敗亦喜。只要健康正常,四肢健全,是個人就行。
除了楊府兩位少夫人,最爲緊張的莫過於老爺子楊炎了。
楊炎這輩子妻妾娶得不算少,卻只得了楊致這一根獨苗。即便如此,還因重病癡傻,差點兒絕了楊家的香火。在信陽老家的時候,因爲經商的人品問題,楊炎沒少受別人的白眼與奚落,甚至多次被人當面斥罵。“報應”二字,長期以來都是楊炎最爲忌諱的字眼。
如今兒子不但有了大出息,還娶了四房如花似玉的妻妾,有兩個兒媳懷孕待產,眼見楊家即將有後,人丁興旺指日可待,怎不令楊炎欣喜若狂?
楊府上下與街坊四鄰無人不知,楊家老爺子平日最喜熱鬧。原本出於對財富的瘋狂酷愛,一說到銀子就禁不住兩眼直冒綠光。後來由於兒子的變態摟錢能力與有意慣縱,使老爺子對銀子已經有了超強免疫力,或者說是已經麻木了。
與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吆三喝四鬥牌玩鳥、吹牛顯擺,原本也是他老人家的最愛。而自從兩位兒媳有了身孕,不管是誰,只要在內宅附近說話稍顯高聲一些,老爺子便會立馬翻臉不認人!
老爺子原本對財神菩薩的信奉與敬重,遠勝於神龕上列祖列宗的牌位。由於兩位兒媳有了身孕。楊家祖宗十三代也對財神菩薩實行了完美逆襲,老爺子在祖宗牌位前每日早晚兩次跪拜上香,風雨不改,無比虔誠。
侯府下人與街坊潑皮當中。不乏心思活泛之人。只要瞅準機會,在老爺子面前列出一兩條楊家必添兩位小少爺的“徵兆”,楊炎明知道是瞎扯淡,也爲討個口彩,隨手給個幾兩到幾十兩銀子的打賞。
身爲楊府首席家僕的阿福。即便心感不忿,也只能暗自腹誹。
在楊府像阿福一樣,情緒有些焦慮的人,還有一個劉二。劉二因護駕有功,皇帝親口許了他一個出身,而自家主人楊致出任海關總督在即,前程是絲毫不用擔心。一年之前他還是一個亡命江湖的、見不得人的殺手,有了現在這樣的盼頭,他已經很滿意了。劉二不是擔心別的,而是擔心義妹朱靈兒的肚子。
在劉二眼裡。楊致在不發威的時候,其實平日待人彬彬有禮,極爲寬和。然而楊府有三位少夫人,沈玉是結髮原配,楊家大婦的地位無可撼動。趙妍與玲瓏雖是平妻,但身份貴重,學識淵博知書達理。只有義妹朱靈兒是侍妾身份,出身江湖,除了身材樣貌不差,只粗通文字。雖說武技超羣。但在文武雙全、機謀百變的楊致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眼下侯府兩位少夫人身懷有孕,玲瓏夫人遠在山東,正是朱靈兒得寵的大好時機。若能趁此天賜良機。爲楊家生下一兒半女,身世孤苦的義妹這輩子也算有了個踏實的依靠。
這段時日,劉二與同爲楊致親衛的常三談及此事,常三倒是對此毫不擔心:“二哥,你多慮了吧?侯爺待人如何,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在侯府呆的時候比你長。侯爺雖不好色,也從不沾花惹草,但絕對是個年輕健壯的正常男人。小妹容貌可人,身段不差,侯爺納爲妾室之後,大部分時候都在她房中過夜。這事兒不是老母雞生蛋那麼簡單,急不來的。”
若說與康王趙敢的“偶遇”對楊致的生活全無影響,其實也不盡然。渭河會面兩日之後,康王正妃便屈尊降貴的前來楊府看望兩位少夫人,還拉來了滿滿三大車禮物,吃穿花用應有盡有。
楊致竟是有些不知好歹,居然當着康王正妃的面,不無遺憾的感嘆道:“多謝王爺關愛,有勞王妃費心了。稍顯美中不足的是,諸多物事裝卸搬運,委實太過麻煩。王妃下回若是再次駕臨寒舍,不妨將禮物摺合成現銀或銀票,豈不是大家都方便省事?”
事後,康王趙敢與王妃相顧無語,哭笑不得。而近日來楊府造訪的徐文瀚聽聞,也是連聲笑罵楊致太過無恥。
徐文瀚與衛飛揚的交往,似乎也如楊致一般,沒有太多忌諱。這一日上午,楊致剛在衛府陪衛飛揚練過體能科目,天色尚未到午時,徐文瀚便飄然而至。
兄弟三人奉茶落座之後,楊致笑道:“大哥,你是宰輔重臣,怎地這段時日也如我與飛揚這等閒人一般,每日無所事事?”
徐文瀚悠然道:“眼下大夏周邊無戰事,皇上已很少召見。我每日點卯之後,將我分內職事,例行批覆給各部相關郞官照做即可。何必時刻守在公事房?若是事事需我親力親爲,豈不是要活活累死?”
衛飛揚與楊致相視一笑:“三哥說的沒錯,大哥想必早已料到,你這個宰輔重臣只怕是幹不長了。”
徐文瀚毫無顧忌的直言道:“在新的太子冊立之前,皇上有陳文遠、王雨農兩位老臣壓陣,有周挺掌兵,寧王與康王兩位皇子卸甲待任,任誰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這樣也好,皇上從關中巨賈豪族那一頭狠敲一筆,秦氏便可喘口氣,二弟近年內想必不用那麼四處奔忙了。三弟不日就任海關總督,亦是遠離了是非之地。四弟年紀尚小,閉門讀書習武,修身養性,乃是求之不得。愚兄若不有意倦怠政事,皇上降黜焉能有藉口?”
楊致笑道:“看來你是早有預謀啊!聽你的意思。似乎寧王入閣已成定局,康王出任長安府尹已是板上釘釘?難怪田祖德那個老混蛋被趕出朝廷以後,翰林院掌院大學士的位置一直空在那裡,敢情是給蔣弼留着的呀!”
徐文瀚平靜的道:“三弟。我與你在秦府初見皇上之後,我便斷言,皇上體胖多勞,恐難長壽。經太子謀逆一事,皇上是因儲位未定而在勉力支撐。我敢說此節皇上亦是心如明鏡。已經在着手鋪排後路了。考究兩位皇子署理政務,已是勢在必行。朝中文武重臣,年老者留任,以穩定朝局。年輕者降黜,以爲保護,留與新君用。此二者,皆是聖慮深遠之舉。”
“蔣弼正當盛年,本是當世大儒,學識淵博而不迂腐死板,勝任翰林院掌院大學士也是實至名歸。日後少不得名列宰輔。愚兄的最好去處,莫過於去翰林院國史館修書了。靜心讀書治學,不涉朝堂爭鬥,此亦愚兄所願爾!”
抿了一口茶,盯着楊致正色道:“倒是三弟你,出京赴任之後便需時時、處處、事事小心了!愚兄曾記得,你不願效孟德、仲達之故事。當然,這也是當今皇上賞識你的重要原因之一。你向來見事長遠,且想想看,若非情勢所然。有哪位皇帝能容得下你這樣的臣子?”
非有交心換命的交情,心機深沉的徐文瀚斷然不會說出這番言語。這番言語堪稱大逆不道,也明顯超出了衛飛揚受過的教育觀念範疇。或許,這番話根本就是徐文瀚有意說給衛飛揚聽的?
楊致深邃的注視了徐文瀚半晌:這位義兄心懷天下。胸有大志,確然不假。但若說他只是一個有經天緯地之才的讀書人,那就大錯特錯了。這位仁兄骨子裡壓根就是不安分的人!待價而沽,擇機待變,具有極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古之陳平亦不過如此吧?
若說當初結拜的兄弟四人鐵了心的忠於大夏。只不過是至今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衛飛揚或還心有掙扎搖擺不定,徐文瀚、秦空雲、楊致則是很難靠得住的。
三人沉默片刻,衛飛揚突然笑道:“若是康王出任長安府尹,小弟敢說長安城內不只是豪門權貴,恐怕連潑皮地痞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了!”
“那是自然。”徐文瀚點頭附和道:“如今連瞎子都知道,兩位皇子卯足了勁兒爭奪儲君之位。寧王入閣雖在中樞,康王卻謀皇上當年龍潛之時的舊職,也算旗鼓相當。二位皇子各有班底,都已統兵征戰多年,在人頭滾滾中成就的聲名,絕非心慈手軟之人。又都急於建功取悅皇上,必然如此。”
楊致沉吟片刻,搖頭道:“寧王鎮守的襄陽、隨州乃富庶之地,康王幽州、薊州又隔絕了北燕通往大夏、南唐的陸上商道,兩位王爺應該都是家資鉅萬、富得流油。皇帝爲了培養一位他中意的儲君,不惜與周邊諸國休兵罷戰。那麼下一步就是裁撤地方府兵,加派官吏加強、維護地方統治,關注國計民生,減免稅賦收買人心。”
“皇帝的當務之急,是對外求安,對內求穩。在三五年內想要做到這一切,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子。敲詐關中豪族,逼迫秦氏納銀充實國庫,命我設立海關征收商稅,短時間內都是杯水車薪,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徐文瀚皺眉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楊致冷冷道:“兩位皇子如果看不到這一點,誰都沒戲。所謂家國天下,連天下都是你家的,將來坐上了皇位,整個天下都是你的,還像個守財奴似的,死死抱着幾個私財不放,這樣心胸狹窄的蠢貨也配當皇帝?考究政績?能力?真正有大能力的人,必然有大心胸!”
毫不猶豫的起身告辭道:“我要去秦府走一趟。不管二哥在不在,我都要賣給秦公一個消息,訛他幾個銀子。”
徐文瀚跟着起身問道:“……消息?什麼消息?”
楊致大笑道:“武威大將軍耿進正率數十萬大軍駐紮在南唐與吳越邊境,吳越已成口中之食。皇帝急需用錢,又不想讓周邊諸國看出已無心對外用兵。對近年以來的大夏來說,來錢最快的方式,莫過於搶劫。搶劫來錢最快的方式,莫過於把富庶小國的國庫搶過來!震懾諸國,充盈國庫,一箭雙鵰啊!”
“只要把吳越的國庫整個運來長安,皇帝什麼事都可以有條不紊的慢慢玩了。我說皇帝怎麼好像不怎麼急呢!這不是天大的商機是什麼?說了你們也不懂。我相信,秦公一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