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們。
“沒錯,”她的聲音都啞了,開口的時候好像砂礫磨過刀鋒一般,聽得人心頭一顫,她說道:“牧之的遺願,我要爲他完成。”
“……”
“我不能半途而廢。”
“……”
“我要爲他做他沒做到的事!”
聽到她的話,我的心都狠狠的沉了一下,明明心中有一種無能爲力的憤怒感,可看着她蒼白的臉,通紅的眼睛,卻又什麼火氣都發不出來,只覺得滿懷的酸楚,不知道該如何宣泄。
我悽然的看着她:“大夫人——”
薛芊一揮手:“你不用再說了!”
顏罡他們一聽到她的話,頓時臉上露出了喜色,說道:“沒錯,這纔是我們顏家的大夫人,顏家幾代人的夙願,決不能因爲這個不孝女回來搗亂就放棄,她如果再在我們面前胡說八道,造謠生事——”說到這裡,他用眼角狠狠的剜了我一眼:“不要怪我這個長輩不念及同族之情,把你從顏家趕出去!”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驚了一下——不管我們怎麼說,怎麼爭鋒相對,我都只是就事論事,卻沒想到顏罡已經要動用這樣的雷霆手段了。
就在這時,顏輕塵也開口了:“她是我的姐姐,顏家大小姐,我這個家主沒開口,誰敢趕她出去!”
薛芊一聽,也變了臉色:“輕塵!”
顏罡聽到了他這句話,原本應該暴怒的,此刻臉上卻閃過了一絲冷笑,不知是否我的錯覺,那笑容中竟有一股猙獰的意味,他說道:“你是顏家家主……”
顏輕塵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如何?”
顏罡說道:“你這個顏家家主,如果我們認,你纔是。”
“……”
“若我們不認,你就不是!”
這一下,衆皆譁然。
原本以爲他剛剛那樣針對我,已經是極端的手段了,但現在,我們最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薛芊將他請來,就是要用他長輩的權威壓制顏輕塵,偏偏這個時候,馬老爺子還不在場!
我下意識就向前一步,可顏罡根本已經不再看我,而是直接對着顏輕塵,冷冷的說道:“賢侄,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們做這一切的事,都是爲了顏家好,你身爲顏家的家主,就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如果你還要一意孤行,犯了衆怒,那隻怕這件事,就不好收拾了。”
顏輕塵臉色如冰,看着他:“如何不好收拾?”
顏罡冷笑:“我剛剛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是要說,我這個顏家家主,當不下去了?”
“哼。”
“我這個家主,不是從你手裡得來的,叔公,你如何從我的手上拿走?”
顏罡一聽,臉色頓時更陰沉了一些,他看着顏輕塵,目光冷冽:“你的這個家主的確不是從我的手裡拿走,但我要從你手裡拿走,也沒那麼難。”
一旁的薛芊明顯有些慌亂,她猶豫着上前了一步:“輕塵……”
顏罡說道:“顏家家主的印信,早就不在你手裡了,難道這個事實,你能否認嗎?”
“……”
“連印信都不在了,你這個家主之位到底還能不能夠坐穩,你應該很清楚。”
“……”
“家主,不要讓當長輩的爲難。”
這一回,我已經按捺不住,急忙走到顏輕塵的身邊,抓着他的手,這一抓之下,發現他的手冷得像一個冰塊,凍得我都顫了一下。
我急忙蹲下身去看着他:“輕塵!”
他也看向我。
我問道:“家主的印信,不在你的手上嗎?”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頓時,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雖然顏輕塵的的確確是顏家的長房長孫,在父親之後,家主的位置也順理成章的由他繼承,但顏家家主的印信畢竟是身份的象徵,平時或許作用不大,但在眼下這個時候,如果顏罡他們要用“逼宮”的手段,印信的作用就顯得非常的至關重要了!
可是,印信竟然不在他的手上!
我壓低聲音:“父親沒有交給你嗎?”
他的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一些,腦袋無力的點了一下,垂落到肩上,我已經不知道他是在承認,還是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只是想起之前他跟我說過的話,我的心頭就像是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說道:“你之前跟我說,西川面臨着一個危機,就是這個嗎?”
“……”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微的閃爍了一下。
但沒說話。
這個時候,薛芊已經走到了顏罡的身邊,她顯然也感到了一絲不安,說道:“輕塵他不會在這個時候犯糊塗的,該怎麼做,他一定知道!”
“他不糊塗,誰糊塗?”
顏自聰在一旁冷颼颼的插嘴道:“他直到現在,還分不清誰是自家人,誰是外人。身爲顏家的家主,連這一點輕重都掂量不清,我們還能把顏家的未來放在他的身上嗎?”
薛芊擡起頭來,皺着眉頭看着他。
顏自聰繼續說道:“要我說,他現在這個樣子,病怏怏的,只怕也過不了太久了,顏家落在他手裡,也是半死不活,現在更是連印信都不見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還認着他這個人?”
“……”
這一回,大家都已經感覺到了氣氛的緊繃,甚至不用他們吩咐,我們身後的那些護衛已經不由自主的試探着上前幾步,慢慢的朝着中間靠攏,雖然還沒有人有要動手的意思,空氣中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卻是躍然眼前。
顏自聰看着我們,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狠毒:“要我看,不如我們換——”
我抓着顏輕塵的手,然後站起身來,對着顏自聰說道:“這話輪不到你來說。”
他頓時瞪着我:“你說什麼?!”
“輕塵是顏家名正言順的長房長孫,就算印信不見了,這也是我們長房的事,你不要插嘴!”
顏自聰被我說得一愣,但“長房”兩個字的確將他隔開了,頓時他的臉色通紅,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得,狠狠道:“你——”
顏罡也怔住了。
就在我對着他們,目光漸漸變得狠戾起來的時候,一個很淡然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如此說來,顏老,並不屬於長房了?”
這是裴元修的聲音。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轉頭看向他,他只揹着手站在旁邊,甚至連看也沒有看我們一眼,可那句話,卻直直的刺進了這裡每個人的胸口,顏罡原本還有些僵硬,這個時候立刻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了一絲獰笑,說道:“不錯,如果真的是長房的事,我們自然管不了,可顏家的印信沒有了,長房也別想管我們!”
一聽他這樣說,顏若愚他們也急了,急忙上前道:“爺爺——!”
顏罡一揮手便狠狠的阻斷了她的話:“都給我閉嘴,今天這件事輪不到你們再開口,我主意已定!”
顏輕塵坐在輪椅裡,我能感覺到那隻冰冷的手一直沒有任何的動靜,好像真的被凍成了一塊冰似得,這個時候,他才慢慢的擡起頭來,陽光將他的臉照得蒼白,彷彿也像是一塊冰,要融化在這樣炙熱的溫度裡。
他微微的眯着眼睛:“叔公,你這是要作亂啊?”
他的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人就像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似得,立刻齊刷刷的上前一步。
而顏罡的反應也不慢,大概也是早就等着這一刻了,立刻後退一步,然後一揮手,頓時他身後的那些人也上前一步。
一時間,這個場院被圍了起來。
劍拔弩張!
薛芊沒有想到顏輕塵竟然真的會這樣做,她頓時怒火中燒,瞪着顏輕塵:“你要幹什麼?!”
顏輕塵平靜的說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們。”
薛芊道:“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顏家好,爲了完成你爹的遺願,你怎麼能夠如此冥頑不靈,你——你真的要把顏家拖死才甘心嗎?”
“把顏家拖死?”
顏輕塵毫無血色的脣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母親,叔公,你們跟着那個人,纔是要把整個西川都拖進深淵裡。”
說着,他擡起頭來看向裴元修:“不論如何,只要我還在,西川就不可能跟你結盟!”
這句話,就像是下了個定論,裴元修的眼中頓時閃過了一陣寒芒。
而顏罡聽到這句話,怒極反笑,點頭笑道:“好,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一個沒有了印信的顏家家主能做主,還是我這個長輩可以做主!”
他說着,又看了一眼周圍,眼下雙方雖然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動刀動劍,但一眼望去,也大體的能估量清楚是勢均力敵,但他卻自信滿滿的笑道:“賢侄,你可真的考慮清楚了?”
就在他的話音剛落時,一個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
“你考慮清楚了嗎?”
這個聲音顯得蒼老,卻渾厚有力,突然響起在這祠堂之上,有一種晴天霹靂之感,而被震得最厲害的,就是顏罡,他整個人像是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似得,突然顫慄了一下。
回過頭去,就看見人羣紛紛朝兩邊退開。
馬老爺子大步的朝着我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