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到這裡大概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用一雙幾乎要被點燃的眼睛急切的看着我。
而我,剛剛原本有些煎熬的五內卻反而冷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她的確考慮得比我多,不管是爲自己的將來考慮,還是爲肚子裡的孩子考慮,雖然我不知道裴元修在這之前到底許諾了她什麼,但只要我在他們身邊,都不足以讓她安心,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除掉我,只是現在她也懷孕了,正如我之前所想的,比起之前的獵手,她現在的身份更像是一個獵物。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自動離開裴元修的身邊。
她在這個時候,拋出一個誘惑來。
也的確,謝烽在的時候,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離開一步,但今天,裴元修帶着謝烽去了滄州,這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是在平時,我大概腦袋一熱也就答應了,而周圍又是一片茫茫的雪原,如果我真的離開,以現在這樣的身體,恐怕走不出多遠,就會撐不住,再加上我的胎兒原本就不穩,流產,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就算裴元修將我找回來,我對她的威脅,也降低了很多。
她想的,的確是很周到的。
想到這裡,我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點。
韓若詩一見我臉上露出了笑容,頓時呼吸都更急促了一些,下意識的傾身向我:“顏小姐……”
我擡眼看着她,說道:“多謝夫人,爲我考慮得那麼周到,我真是——感激不盡。”
她聽到我的話,頓時也明白我的意思了,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來:“那——”
“不過,”我又緊接着說道:“我並不打算離開。”
“……!”
這一刻,她整個人都抽了一下似得,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什麼?”
我平靜的說道:“我沒有打算要離開。”
“……”
這一回,總算是聽清了,也聽明白了。
她像是被人從身後抽走了什麼東西,一下子靠進了椅子裡,雙手都從扶手上滑了下來,怔忪了半晌之後,她還是不甘心的擡頭看着我:“你——”
我平靜的說道:“讓夫人操心了。”
她的呼吸都亂了起來,雙手又抓着兩邊的扶手,像是要讓自己穩住一般,再一次傾身看向我:“你,你居然,還要留下來,留在他的身邊?!”
我只淡淡的看着她:“夫人覺得不可?還是,有什麼不妥?”
她幾乎是按捺不住的脫口而出:“你難道就沒想過——”
我眨着眼睛看着她。
“你難道就沒想過,你跟在他身邊,有什麼名分嗎?”
“……”
“還有這個孩子,能有什麼名分?”
她大概有些氣急敗壞,之前說話的時候極力的壓低聲音,生怕被人聽到這屋子裡的一點動靜,但這個時候,氣息都有些不受控制了,而對着她的激動,我卻反而比剛剛更加冷靜了一些,只淡淡的說道:“夫人覺得,我是爲了什麼名分,而留在他的身邊?”
韓若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爲名分留在他身邊,那你爲了什麼留在他身邊?”
“……”
我沒有說話。
她更加焦急的說道:“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爲自己的孩子着想嗎?”
“爲自己的孩子着想……”我喃喃的重複了這句話,半晌,慢慢的說道:“當然,是要爲孩子着想。”
她一愣,越發疑惑的看着我。
我卻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神,擡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失陪了。”
說完,便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要往門口走。
韓若詩這個時候大概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也急忙站起身來,幾乎帶着一點惡狠狠的意味瞪着我:“顏小姐,錯過這一次機會,你,你可不要後悔!”
我頭也不回,淡淡的說道:“我要後悔,早就後悔了。”
“……”
“現在,我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
說完這句話,不等她再說什麼,我走過去推開了門。
門外的花竹和小蓮,兩個人都帶着一點驚惶的神情睜大眼睛看着我,門一開,小蓮立刻從我的身邊躥了進去,飛快的跑到韓若詩的身邊扶着她的胳膊:“小姐,你沒事吧?”
韓若詩沒說話,好像氣得不輕的樣子,差點就站不穩了。
而花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確定我沒什麼損傷,就往旁邊退了一步。
我很快走上了二樓,在進門的時候,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花竹也一起跟了上來,我雖然沒有回頭看她,但也能感覺到她焦灼的呼吸,等推門進房的時候,她終於按捺不住似得開口道:“顏小姐——”
我回過身,對她說:“花竹,我剛剛在裴夫人房裡也沒顧上吃東西。你去廚房說一聲,讓他們再照着做一份送上來。”
花竹愣了一下,沒想到我還會想要吃東西。
但她皺着眉頭,不甚放心的刀:“可是,顏小姐——”
“花竹,”我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不管你剛剛聽到了什麼,既然沒有什麼事發生,也就最好不要傳出去。”
“……”
“就算你師父,也會這麼做的。”
花竹的神情複雜,看了我好一會兒,說道:“但是,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隱瞞我的師父。”
我淡淡的一笑:“這是自然。”
我這麼一說,她放心了,而我也放心了,她點點頭轉身下了樓,而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並且關上了門。
韓若詩想要讓我走,這件事,其實我一點都不意外。
她現在不敢輕易的動我,讓我主動離開,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但我,卻不能離開。
大概在她眼裡,我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來,或者說,最重要的是,要留在裴元修身邊,生下屬於他的孩子,然後跟他雙宿雙飛什麼的……想到這裡,我控制不住的冷笑了一聲。
她要這樣想,也就隨她了。
我從來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更何況這個別人——是韓若詩這樣的女人。
只不過——
我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看着陽光下那條長長的路,路的盡頭,是滄州。
已經被圍困了一個多月的滄州城,到底是什麼樣的慘狀,我只能在腦海裡描繪,但我知道,任何自己的想象,都不及現實殘酷的萬分之一,此刻滄州城內的景況,大概只能用人間地獄來形容。
而裴元修從一來到這裡,就一直對我遮遮掩掩,可以肯定,他並不願意讓我知道滄州的事,因爲,他一定不想我“多管閒事”。
但這個“閒事”……我看着外面一片蒼茫的雪景,心裡也透着一點說不出的難熬。
我很清楚,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如果能短時間內攻破滄州,打開京津門戶,這是再好不過的,就意味着他能準時和勝京的兵馬匯合,那麼拿下京城,大概就不會太難了。
所以,他當然是想要急切的破功滄州城。
那麼,要阻攔他的路,只有一個做法,就是讓滄州城久攻不下。
可是這樣一來的代價,就是滄州城內的人間地獄,還要再繼續下去。
只這樣一想,我都覺得五內具焚,好像有一把火在焚燒着我的內心,這種感覺讓我有些難以承受,我想了很久,又伸出手去,將窗戶推得更開了一些。
雖然今天的天氣沒有像昨夜那樣風雪大作,但外面畢竟是一片冰天雪地,窗戶只打開一線,就有徹骨的寒氣源源不斷的從外面涌進來,窗戶打開這麼多,幾乎整個人就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當中了。
我的慢慢縮回了凍得發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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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修是在傍晚的時候回到驛館的,剛一回來,就聽見僕從說我有些不舒服,他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立刻上了樓。
我躺在牀上,聽見了樓梯被踏得蹬蹬蹬的聲音,好像要垮掉似得,下一刻,那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走到外面,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他衝到牀邊:“輕盈,你怎麼了?!”
我睜開有些滾燙的眼皮,看着他焦急得,幾乎帶着怒意的眼神,又有些有氣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一看我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更是咬了咬牙,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話,自然是問服侍的人。
館驛的僕從急忙說道:“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上午的時候還好好的,可中午,顏小姐就吃不下東西,說胸悶,後來,就說身上有點發軟。讓大夫來看了,說是顏小姐有點着涼,所以——”
他的眉頭都擰緊了:“着涼了?”
他急忙伸手來摸了一下我的身上,其實我並沒有病得太重,只是吹了一會兒涼風,有點鼻塞頭沉,但他剛剛從外面回來,手上冰冷,這麼一摸我,立刻刺激得我哆嗦了一下。
他急忙道:“輕盈,你難受嗎?”
我看了他一眼,只憔悴的閉上了眼睛。
跟在他身後進來了還有一些人,有幾個我不認識,只有謝烽是熟悉的面孔,他也皺起了眉頭:“讓大夫來看了嗎?”
那僕從小聲的說道:“這裡有一個大夫,可也看不出什麼來。”
當然,在這樣的驛館裡,能記得派一個大夫來,就是不錯的了,自然不會有什麼神醫在這裡服侍。
這時,他身後跟來的幾個人裡,有一個小聲的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不如公子就索性帶着顏小姐——,當然還有夫人,去滄州吧。我們在城外也有自己的館驛,那裡的大夫要好得多。”
謝烽似乎還有些猶豫,說道:“公子,你先不要急。我看顏小姐的狀況,也不是太嚴重,可以休息片刻再——”
他的話沒說完,就看見裴元修充耳不聞,俯下身來抱起我,將一旁的毯子裹在了我的身上。
他說道:“立刻讓他們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