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靈知道,史靜安並沒有將她放在心上。她緩緩落下蝴蝶一樣的眼睫,低低說道:“不用這樣的,我並沒有怪你。”
“可你不開心。”史靜安又道:“但凡女子,總是希望別人能將她看得重一些。這是女子的天性,而男子生來的天性也是保護女子。既如此,是我錯了。”
錦靈被他看似心不甘情不願的賠罪給弄的心裡更難受,她抿了抿脣道:“史靜安,你不用勉強你自己。你認爲你自己沒錯,那就是沒錯。我……我也左右不了你。”
史靜安靜靜地望着她,輕柔的眼神好似明白了一切,他微微一嘆,眉眼愈發柔和道:“錦靈姑娘,我送你吊墜,跟你賠禮,皆是因爲我不該將你丟在那村子裡。這是我的錯,難道錦靈姑娘不這麼認爲嗎?”
“是啊……”錦靈輕聲嘟囔着道:“可是,你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
史靜安沉默,好半晌纔回答:“我本來就是這個模樣。陳妙醫回回見着我都不開心,只因他每次都說我看起來像是被欠了五百兩沒人還!”
錦靈睜大眼睛打量着他,最終在史靜安古井無波的眼神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真是!”
史靜安斂了斂神色,卻見着錦靈樂不可支,他便也扯開脣角,揚起一抹笑笑容。
“客官,上菜咯!”
一連三個菜都上齊了,錦靈先取出一雙筷子,正要拿起的時候,被史靜安拿了去。
“那兒不是還有筷子……”她微微怔住。
史靜安淡淡用着一方錦帕擦着她那雙筷子,眉目之間只見安定與靜謐,看得錦靈心神一個盪漾,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一雙筷子便放在了她的碗上!
“謝……謝謝你啊!”錦靈慌張地低下頭,掩去眼底的水波橫流。
史靜安“嗯”了一聲,擦過他自己的筷子後,他也開始吃了。
飯後,雨也停了,史靜安送錦靈回了北堂府,望着錦靈嬌小的身影進了北堂府,他才轉身離開。
“表小姐呢?怎麼不在府內?”錦靈見北堂妖不在風和院,隨手叫了一個小丫鬟便問道。
小丫鬟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回答道:“表小姐一直沒回來啊!”
“沒回來?怎麼可能?剛剛下那麼大雨……糟了!”錦靈轉頭就往府門口跑,小丫鬟在她身後喊她:“錦靈姐姐,你等一下,夫人還有事情找表小姐!”
錦靈理都沒理,徑直跑了出去。
路上,到處都是雨後留下的坑坑窪窪,錦靈沒精力去一個個躲過腳下的泥坑,只能一步一個,濺起的泥花卻完全沾染不上她的裙角,只因她的速度太快!
一炷香的時辰後,錦靈到了大理寺門口,卻被攔在了門外。
“我是左相府裡的丫鬟,前來找左相!”
“又一個來找左相的……”侍衛嘀嘀咕咕道:“看來是不知道左相被下牢獄的事情!”
“什麼?你再說一遍!”錦靈上前兩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
道。
侍衛忙擺脫着錦靈的大力,清了清嗓子道:“左相觸怒龍顏,被聖上關進了牢裡,方纔你們府上的一位小姐已經趕向了皇宮,此刻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錦靈心說那應該是大小姐,她鬆開侍衛,又往皇宮的方向去。
路上,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雨絲落下來,打在身上並沒有什麼疼痛感,錦靈隻身往前闖着,心裡的不妙感越來越重。終於,皇宮城牆近在眼前。
與此同時,城牆前跪着的一抹身影瞬間刺痛了錦靈的眼。
“小姐!”她腳下一滑,摔倒在地,然而她努力爬起來,衝向北堂妖。
北堂妖一直都擡頭挺胸,即使下跪,她也保存着最爲驕傲的姿態!雨水再度將她的衣衫打溼,從裡到外,刺骨的寒意漸漸深入骨髓,明明都開始顫抖了,她卻仍舊堅強不屈!
“小姐,你爲什麼要跪?誰讓你跪的?”錦靈單膝跪着抱緊北堂妖,眼淚混着雨水流到北堂妖身上,她想要將北堂妖拉起來,北堂妖卻堅如磐石!
“住手!”有士兵過來拉走錦靈。
爲首的宮裝首領道:“聖上要她跪三天三夜。你若是跟她是一起的,那就也跪下!若不是一起的,就乖乖一旁跪着!”
“小姐!”錦靈望着她,死死咬着脣!
北堂妖只在雨水劃過眼瞼的時候閉了閉眼,然而再度睜開眼眸的時候,她冷聲道:“錦靈,一邊站着,不許跪!”
她跪,是爲北堂策,而錦靈不能跪!錦靈代表的是她!
“小姐,這都是爲什麼啊?”錦靈哭着被拉到一旁,兩柄長槍攔住了她的去路!
眼見着北堂妖在雨裡跪着不讓起,錦靈只覺心神俱顫,她伸出手想撫摸北堂妖的臉,卻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不過是北堂府上的一名不知名的小姐,還敢如此驕傲?也難怪聖上要挫挫她的銳氣!”
“你可知城南事件乃是由她一手平息?如此奇女子,偏偏在這事情上犯了倔。聖上將左相下進牢獄,也無非是想要左相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錯誤,她卻跑過來明裡暗裡地指責聖上是昏君!聖上哪能不怒?”
“呵,看你的意思,你還挺欣賞她的?我跟你說,她就是愚蠢!惹誰不好惹喬家,出了個那樣的主意,聖上勃然大怒,連左相都保不住自己,她還妄想以蜉蝣之力撼動參天大樹!癡心妄想!”
“可我也有一事不明!這喬家也不是什麼名門望族,還是十幾年前才從普通人家走到如今,這……其中有何奧秘?”
那首領不屑地望了眼身旁小將,冷聲道:“其中奧秘我怎知?如今是在宮門前,你給我放亮點眼睛,不要瞎說話,不然,有的你好果子吃!”
“是,大人!”
錦靈約莫懂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北堂策入獄的消息一傳來,北堂妖便趕到了這兒,說搜捕主意是她一人所出,求聖上饒過北堂策。但聖上卻因此大怒,罰她在門口跪三天三夜!
錦靈紅着眼,在心底狂吼:“這還不是昏君?這就是昏君!昏君!!”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卻並無法挽救北堂妖。四下茫然相顧着,一方宮轎從雨幕之中緩緩而來。裡面是何人錦靈不知,她只是看看北堂妖,又望望天空,雨水砸落在她臉上,漸漸有了痛意。
“這是聖上賜給夜王爺的軟轎,裡面是何人你也明白,還不速速放行。”軟轎旁的護衛低聲說道。
錦靈眼眸一亮,她知道夜煌跟北堂妖熟悉,雖則夜煌曾無禮非禮過北堂妖,但……北堂妖已經解釋過了,那是誤會。錦靈對夜煌的印象也沒有因此變壞,她想着能求一個是一個,忙撲身過去!
“夜王爺,求你救救我們家小姐!小姐的身子本就不好,被雨淋了這麼一遭,怕是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底子又要壞了。我知道王爺與小姐是熟識,求王爺幫忙在聖上面前求求情,錦靈在此感激不盡!”
話音一落,轎簾一下子被掀起,露出夜煌俊美到極致的容顏。他望着錦靈道:“跪着的是你家小姐?”
錦靈忙點頭,“是我家小姐!”
夜煌拂開轎簾長身而出,他沒有撐傘,目光朝着那端莊秀雅的身影,腳下更是隨之而去。
“王爺,您該撐傘!”侍衛見夜煌不理,忙一邊撐傘一邊朝夜煌走去。然而傘剛到夜煌身邊,就被他劈手一奪。茫茫雨簾內,他隻身走向北堂妖。
雨水已經漸漸模糊了北堂妖的視線,頭頂的發因爲全然溼透,壓着腦袋有些沉重,北堂妖閉了閉眼眸,強忍着重力,再度將腦袋高高揚起。
她要讓那個所謂的君王看看,他可以庇護着喬家!但她北堂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北堂家的氣節,北堂家的風範,樣樣都勝過他們喬家!
然而,一道黑色身影緩步走來。黑底鍛布刺金鞋踩在雨水上,一步一步,她逐漸望清他的容顏。
遠山眉並不稀奇,可帶着高瞻遠矚的氣度,更襯得那一雙鳳眸清冷如雪,又凜冽刺人。他走到她的身前,稍稍遞出了手心的二十四骨紙傘,垂眸瞧着她,眼底一絲情緒波濤洶涌。
北堂妖只覺視線內,他身上的清冷香氣都化成了實質的煙霧,繚繞在身側,顯得他身姿如仙。
頭頂的雨停了,北堂妖仰頭望着他,緊抿的紅脣忽的鬆開。
“你來,是看我笑話的嗎?”
他淡然而立,隨即,身子微微往前一彎,他俯下身來,按住她的肩頭,薄脣輕輕印在她額上。
北堂妖悚然一驚,往後退已經來不及。所幸他背朝着那些人,沒人看清他俯下身做了什麼。很快,他直起身,炙熱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北堂妖眉心上。
北堂妖已經分不清臉頰的熱度是被他惹起來的,還是寒氣入了身體她起了高熱,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昏花,眼睫耷拉下來的同時,她腰間一軟,往前倒去。
正好落進他寬大的衣袖裡。
“小姐!”錦靈望着那一抹纖影,眼神痛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