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雨後的天際,一輪明月高掛。透過沒有完全關合的窗戶,照進了臥室一角。
而屋內,大燈全部關閉,只有**旁的地燈在發着微弱的光。
半明半暗中,**上一側的人又翻了個身。
原本環在她腰間的長臂收了收,低沉的嗓音問道:“睡不着?”
說話間,她又翻了個身,兩人現在面對面。
察覺到她皺眉的動作,旁邊的人鬆了手臂,道:“我去開燈。”邊說,手已經開始摸索**頭燈開關。
他知道她很怕黑,也捨不得她擔驚受怕,但是禁不住她說想要嘗試適應黑暗的話。一是她主動提出,這對她的心理治療會有幫助,再者,就如她所說,不可能這樣一輩子下去,因爲她不可能一直躲在有光亮的地方。
“沒事,不是還有你嗎?有你在我不那麼害怕。”
“如果不行,就告訴我。”
他是穆煜澤,可以爲她做任何事,可以爲她攔住大大小小的傷害,可他也清楚,他不是無所不能,她總有走離他視線的時候,他不在,誰又保護她?
所以他真的關了燈,只留下地燈。
“不、不是。”舒靜曼急忙拉住了他的手,“煜,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什麼事?”
舒靜曼小心地觀察着他,“煜,醫院那邊說,急發的腦溢血,情況很不好。”
聽到“醫院”二字,還沒等她說完,穆煜澤的臉就瞬間冷了下來,隔着暗色,拉着她的手僵了一下,隨後又像沒聽見她說什麼似的,雙臂一收,摟住她,“睡覺。”說完就真的閉上了眼。
他在不高興。
她知道。
稍微熟悉他一點的人都知道,剛纔他的語氣,他的反應,這個時候,一切必須就此打住。
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
舒靜曼又翻了個身,看向窗臺邊投射進來的銀白色月光,華麗而柔弱。
可能是月亮要轉到另一邊了,落在窗旁的月光越來越薄弱,隨着她每一次眨眼,似乎也在一閃一閃的,隨時都會消失的狀態。
因爲背對着他,加上她習慣曲着身子,他們間就隔了好大一段空隙,雖然不是冬天,她不冷,但習慣了他肌膚的溫暖,還是覺得不舒服,於是就着身子靠向了身後的人,直到能親身觸及到身後的暖意,才滿意地停下來。
做好這一切後,再往窗邊一看,那一片月光果然稀疏了不少。
“煜,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爸爸。”頓了頓,她繼續道:“爸爸媽媽,一輩子就只有一個。”
黑暗中,沒有人回答她。
她抿緊了脣,就在以爲他可能是睡着了時,他說話了:“睡覺。”
又是長臂一伸,緊緊環住的姿勢。
**再無言。
原本害怕的黑,因爲有他,心開始平靜下來,連帶着身體每一處細胞,也在放鬆,睏意隨之也襲來。
也不知她睡着了時,身後的人是否也睡着。
再次醒來時,還是張媽叫醒的她,說是少爺在樓下等她吃早餐。
“好。對了,阿姨,現在幾點了?”
“剛剛我上來時,是八點五十。”
八點五十?
都快到九點了!
他怎麼還等着她吃早餐?
舒靜曼急了,想到昨天下午他吃得極少,於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連身上的睡裙都忘了換就下樓了。
穆煜澤有時候特別注重儀式,比如,一定要等她上桌後,才肯吃早餐,哪怕他在餐桌旁等上半小時一小時,也不會有所動作。如果他時間趕得急,他就乾脆不吃出門。
舒靜曼得知後,又氣又好笑,給他溝通過,但後者還是我行我素。所以她背後和張媽說好,如果她到時間沒醒,麻煩上樓叫一下她。
早餐是張媽親手做的,很可口。
舒靜曼喝完小米粥時,擡頭一看,對面人難得比她吃得還快,正看着她。
她笑了笑,突然就想到昨晚的事,他還沒有回答她,眸色不由淡了下來。
要不要再說一次?
後果是他會再次很不開心,而且,他下定決心的事,也不會改。
正發愣,他突然出聲打斷她:“去換衣服。”
她這才發現自己連衣服都不換就下樓了,還好別墅早晨除了張媽沒什麼人,不然多不好。
“我在樓下等你。”
正上樓的舒靜曼因爲他這句話偏過頭來。
“一起出去。”
舒靜曼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什麼地方,所以車子在醫院樓前停下時,還有些摸不着頭腦,因爲他沒有說他要來。
隨之卻又欣喜,因爲他真的聽進去她的話了。
穆煜澤見她這個樣子,心裡開始不耐:又不是你父親,你怎麼比我還激動?
“呀,我什麼都沒買怎麼辦?你是不是準備了?”
“準備什麼?”
“看望病人至少得買束花啊,而且,他是你的……”
不知她說的話哪裡惹到他了,某人不高興了,大踏步就往前走,根本不理會身後的人,完全把她丟下,可是她的聲音卻還在飄到他耳邊。
“煜,等等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之前沒說來這裡,我穿的衣服……會不會太隨便了?”
不管你穿什麼那個人都瞧不起你的,因爲他眼裡只有門當戶對,只有他所謂的千篇一律的千金大小姐。
但穆煜澤沒有說什麼,而是停下腳步,看着她穿着乖巧素淨的乳白色棉麻長裙,等她走到跟前時,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會。你穿什麼都好看。”
“是嗎?”
一路上擔心這擔心那,好不容易被穆煜澤三兩句話勸得下定決心的人,真正到病房前,卻死活不願進去了。
“你快去吧。”
“嗯?”他蹙眉。
“我……我就在外面等,煜,你快去吧,董事長他等着你的。”醫院昨天打電話來時,舒靜曼就記下了醫院電話,隨後又要到了主治醫生電話。來的路上,就得知穆翰池已經醒了,就是身體很虛。
穆煜澤看了看身後對他笑着的人,心裡不爭氣罵道:小傻子。
穆翰池的確是醒來了,緊隨他多年很少離身的管家就站在門口,看到來的人,進去通報了一聲。
穆煜澤有些好笑,他不信他們會不知道他要來,興許,他前腳剛走出別墅,下一秒這邊的人就知道了。某個小女人偷偷摸摸自以爲瞞天過海的小動作怎可能逃過他的眼睛。他倒是不知道,他們把注意打到她身上了。
走到一半的距離,穆煜澤停住了,遠遠地看着坐起身閉目養神的人,淡淡說了一句:“我要結婚了。”語氣是陳述,不是商量,只是通知一聲。
這句話出口,果然,原本閉着眼的人睜開了雙眼,“你……咳咳咳……”話還沒出口,穆翰池就劇烈咳嗽起來。
穆煜澤卻像沒聽見似的,轉身就走。
“砰”的一聲,玻璃杯砸在地上的聲響,隨即又是嘩啦的碎裂聲。
穆煜澤淡淡瞟了一眼他身後不遠的殘跡,只覺諷刺。
腳步剛動,身後又是“啪”的一聲,這次聲音更大。
穆翰池把放置病**旁的柺杖砸在了地上。雖然體力不支,但還是引出不少動靜。
等候在門口的管家和舒靜曼先後跑進了病房。
“老爺!”
穆翰池在劇烈地咳嗽,最後一次吐出的,已經不是痰,而是血,管家手忙腳亂地一邊扶着他一邊在摁鈴叫醫生。
舒靜曼嚇住了,跑出門大聲叫護士醫生。
好在醫生動作很快。
醫生在拿着儀器檢查着,小聲安撫着穆翰池,叮囑他不能情緒激動。後者由之前的滿臉通紅,漸漸平靜下來。
舒靜曼捏了捏還在顫抖的手指,這才走向旁邊神色僵硬、面無表情的人,雙手撫上他攥緊拳頭的手,輕聲道:“沒事的。”
穆煜澤沒有回答她,而是拉着她向門外走去。
“煜。”她低聲請求。
可他頭也不回,固執得要命。
舒靜曼抿緊了脣,忍不住向後偏頭,就看到這樣一幅景象:隔着一衆醫生護士,病**上已經躺下的人虛弱地偏着頭,微微張着嘴,目光復雜地朝着他們方向看着,有哀傷,有無奈。
這個時候,他就是一個生了大病住院的病人,虛弱得連做起來都成問題,再不復當初留給人威嚴暴戾的形象。
可能是沒料到她會回頭,他立刻收了視線。
車子回程的路上,舒靜曼氣鼓鼓的,一反常態,全然忽視身邊人的目光,更不搭理他說的話。
穆煜澤可不是那種能忍受被忽視的人,幾次被冷落後,他直接伸手抓人,把她摟入懷中。
舒靜曼依舊不開心,身體扭個不停,還胡亂拍着他的手,“你放開我!”
“不放。”
舒靜曼自知掙脫不開,泄氣地放棄了掙扎,不滿地哼道:“煜,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她在生氣,雖然不知道病房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肯定是這人做了什麼讓人咳出血來。
穆煜澤卻笑了,“不聽話?我哪裡不聽話,你說說。”
“你,你……”舒靜曼看他笑得溫和,實在是不正常,本來氣憤的話哪還能說出個所以然,連瞪着他的動作,也有了遲疑,最後索性把目光偏開,泄氣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爸爸走的時候,我沒在他身邊,聽說,他吐了好多血,送到醫院時已經失血過多,後來就走了。”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
九月份,已經是秋天了,太陽卻依舊炙熱,照在車上明晃晃的。而車內,隔着喧囂嘈雜,一片寂靜。
要下車時,他伏在她耳邊,突然說:“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