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吳淵分手以後的日子是我此生最混沌的時光,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回憶裡四處碰壁。
放假的時候也不敢回家讓爸媽看見我頹廢的樣子,小留正好要留在本市實習,她讓我過去陪她,可實際上是她陪着我,我不知道還要這樣下去多久,直到有一天我生病進了醫院才逼得我正視我和吳淵越走越遠的現實。
醫生翻看着化驗單,很不以爲然的說:“不是胃病,你懷孕了,八個周。”她的語氣那麼平淡,打在我心裡卻是驚雷,我竟然也懷孕了我下意識的撫摸小腹,他不會要你的,他要的是白桐的孩子,我怎麼能讓你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呢?
“嘉魚,你怎麼會懷孕呢?八個周,難道你都沒現嗎?”小留很是錯愕。
“我這一個多月來是怎麼過的你不是不知道,我以爲只是內分泌失調才月經紊亂。”分手後我拼命忙碌起來,就是想借此擠走傷感,沒想到老天還是給我講了個冷笑話,冷得近乎麻木。“醫生,我不要這個孩子。”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無所謂。“你的妊娠週期不長,可以藥流,你確定要做嗎?”醫生出於職業道德稍加詢問。“我很確定。”我一點都沒猶豫,也不允許我猶豫。
“嘉魚,你要不要再想想。”
“小留,你知道我的情況,這個孩子我不能要,非做不可。”轉而對醫生說:“我想越快越好,我怕隔一天我就捨不得了,我沒有退路可走。”醫生沒什麼表情,這樣的話她一天大概會聽很多遍,她邊寫處方邊說:“藥流的話隨時都行。”
交了費取來一種叫米索前列醇的藥,照醫囑服下,又注射一針縮宮素,醫生說這樣會擴張宮頸壓迫**,促使胚胎排出,現在只需要等,成不成就看六小時後的情況。
在過去的四五個小時裡我一遍遍默默的跟吳淵和孩子告別。小腹開始疼痛,小留看着我蒼白的臉上汗水密佈,嘴脣也白乾,有些焦急的問醫生怎麼會這樣,醫生在替別的病人診治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說:“正常,從身體裡剝下一塊肉,怎麼會不疼?”是啊,這點痛哪裡比得上心痛
我在劇痛之下排出血肉模糊的東西,醫生用鉗子撥開看看,微一皺眉說:“排出的只是扁平組織,沒有胚胎和絨毛,這種情況一百個人裡面會有五到十個,你中獎了。”哈我心裡冷笑,我從來沒中過獎,現在卻接連中了兩個大獎,實在太諷刺。醫生悠悠說:“現在要麼就是連續吃七天的米索前列醇,再頑固的胚胎也會排出,要麼就做手術清宮。”
我幾乎是一秒內就決定了:“清宮。”
“嘉魚,我聽說會很痛的。”小留握緊我的手。
“我最痛的並不是現在,我害怕這種黏黏膩膩糾纏不清的過程,我只想馬上結束這些,越快越好。”我在醫生的指示下做好了手術的準備,進手術室之前我抓着小留的手對她說:“拜託你讓醫生直接扔了,我沒辦法在清醒的時候和他告別。”
進入手術室,周遭都是蒼涼的白色,醫用器械泛着生冷的寒光,我躺在手術檯上,護士的口罩一動一動的,我聽見她說:“別緊張,手術很快,沒事的。”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那個笑容有多難看。
我眼睜睜的看着細長的針頭穿過我的皮膚,刺到靜脈裡,針管裡的液體一點一點全都流進我的身體。
護士戳着我的身體問我還有沒有感覺,我越來越聽不清楚,漸漸的沒了知覺。醒來的時候現自己在輸液,是些葡萄糖和消炎藥,小留守在我牀邊,眼眶紅紅的,我衝她咧嘴笑,嘴脣乾裂了,扯得生疼。
“手術很成功,沒事了。”小留恐怕自己都沒覺她的語氣是顫抖的。
我茫然的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語:“對不起小傢伙,我不是不愛你,而是捨不得你跟我一樣痛苦。”
吳淵,你給我的,我終於原原本本的還給你了。
小留拉着我的手,把臉埋在我的手背上,灼熱的眼淚順着流向手腕,我想休息一下,閉眼的一瞬眼淚就流進耳朵裡了,酥麻的觸感一直癢到心底。
輸完液小留扶着我走出病房,在路過腦外科手術室的時候我禁不住看向坐在長椅上的女子,她帶着寬檐的圓帽,雙手支在膝上用毛巾矇住臉,什麼都看不到,單薄的身子卻因強忍哭泣而瑟瑟抖。我沒來由的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兩個陌生人就這麼挨着坐了很久,說不清是我陪着她還是她陪着我。她現了我的存在,吃驚的看着我,兩眼含淚。我突然很想擁抱她,輕輕把她攬在懷裡,輕聲說:“沒關係,我也剛失去一個親人。”
口不對心的是我,我可以勸告別人‘沒關係’,可是最無法釋懷的卻是我自己。
從那以後每晚都會哭醒,然後就是一夜無眠,我越消瘦下去,人也變得昏昏沉沉。不想失眠更不想夢見過去便想辦法弄到了安定,每天都吃,藥勁上來就能睡得特別安穩。漸漸的我竟然依賴這種病態的方式,小留現的時候摔了整瓶藥,我看着散落一地的白色小藥片,哭着說:“我知道我沒用,我知道我犯賤,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再回望了,我怕我會撐不下去。”
小留憤怒的甩了我一個耳光,接着就抱着我一起哭。
經歷了那麼多,我們都不再輕盈單純,我們的人生都有了污點瑕疵,血肉模糊的部分卻越來越清晰完整。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樑少喆的,也因爲他我才能戒掉對安定的心理依賴,他開始跟我聊天,說的第一句就是:“這不算什麼,我從小都沒有爸爸。”
我當時暗道他跑題了,可是這兩年回想起來就覺得再沒有比這句更精妙的了,不直面鋒芒,但足夠四兩撥千斤。
——————————————————————————
哭到最後我竟然睡着了,醒來時天已大亮,吳淵做好了早餐,濃濃的煎蛋香味,他笑着讓我起牀洗漱,就像昨天什麼都沒生一樣,我聞着早晨的味道,突然覺得很充實,生活依舊在繼續,不因誰而打亂步調。
“要不要休息一天。”樑少喆對我的狀況有些擔憂。
“不了,現在手頭一大堆的事情急着處理,不好請假。”我狼吞虎嚥的吃着吐司,昨晚哭得太兇消耗了不少體力。
他沒有再說什麼,送我去坐車的時候他才問:“你打算就這麼一直瞞着蘇瑾南?”
我點頭說:“昨天以前我以爲我收拾好心情了,昨天之後我卻又不知道如何面對過去,怎麼能讓他跟我一起承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