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光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夜間手術樓的安靜,除非有急診病患需要實施手術,一般情況下,這裡的大門以及所有照明設備在晚間便會全部關閉。同幽暗的手術樓層的走廊不同,早早就被月瑩準備妥當的手術室內燈火通明。
將孩子抱上手術牀,凌光這位‘主帥’對他身邊唯一的大將發號施令道:“給病人做全身狀況掃描,心跳、血壓儀準備。”
月瑩到底是科班出身的,對於本是學醫的她,若說做不來這些護士工作那是開玩笑。她很麻利地完成了凌光指派的工作。
看着身上被連上的一根根導管,孩子睜着他那好奇的大眼睛問道:“醫生叔叔,這些是什麼呀?媽媽呢?爲什麼不見媽媽?”
凌光只顧盯着儀器中掃描出的孩子身體狀況報告,對於他的提問置若罔聞。一般的病患對於進入手術室後心理上都會或多或少的出現一些恐懼感,尤其是這些半大不大的孩子更甚,而這時候,手術室內的工作人員便要付起舒緩他們心中壓力的責任,進手術室前,醫生還可以開導一下他們,不過進了手術室,這責任便會自然而然地落到護士身上,主刀醫師不可能去分心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果然,如今擔起護士職責的月瑩溫柔地笑道:“程程乖,媽媽去給程程買水果了,一會治完病,我們就出去吃水果好嗎?”
孩子點了點頭。一陣笑容輕輕浮現在一旁的凌光臉上,不過,也就僅僅是一秒鐘,瞬時間他又扳回面孔,現在可不是輕鬆的時候。
“固定器。”凌光輕輕說道。
月瑩一陣疑惑,雖然早早就按凌光的吩咐準備好了他要求的用具,但這[固定器]的使用還是令她疑惑不解,凌光不解釋,她也不好詢問。
不片刻,孩子的四肢與腰身便被牢牢地固定在了手術牀上。
看着被定住的病人,月瑩一臉的迷茫,[固定器]這種手術用具,在現代醫學中幾乎已經快棄之不用了,偶爾在重病患者手術完後,由於難忍劇痛,會在病牀上將其固起,不過那也僅限於四肢而已,且是在手術完後。
再看看儀器顯示結果,凌光在確定病人狀況良好後,看了看錶,對月瑩道:“記錄,22點10分,手術開始!”而後又望了望一臉不安神色的彭程,他笑了笑,道:“小程程,叔叔跟你做個遊戲好嗎?”
孩子一臉好奇地望着凌光,不是來治病嗎?雖然年紀小,但自己來手術室到底是做什麼,孩子多少還是瞭解一些的,尤其因爲他的身體狀況,常年的待在醫院中,聽聽大人們日常的閒聊,耳濡目染下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如今凌光的“做遊戲”可讓他暈頭了,不過也因爲如此,方纔那一絲的恐懼感也消失不見了。
他點了點頭,凌光呵呵笑着從身旁器架上取出一個大盒子,輕輕打開,滿滿一盒子的銀針展露出來,大小粗細皆不一。
呵呵一笑,他道:“程程,叔叔現在跟你玩個遊戲,等下叔叔要拿這個小玩具給你瘙癢,你要感覺一下,看看是肚子癢癢還是脖子癢癢,答對了叔叔有獎勵哦。”
孩子天真地點了點頭,望着凌光手中那被他晃來晃去的明晃晃的針頭,他卻沒有一絲的恐懼。
而此刻的月瑩更是不解了,畢竟她也是個學醫的,一見銀針他便知凌光要做什麼,雖然人常言隔行如隔山,沒有學過中醫,但銀針刺血的原理她多少能懂一些,對於這不能接受麻醉的病人,鍼灸麻醉可能是最好的方法,但她還是有疑問,鍼灸有可能將病人完全麻醉嗎?即便一位醫師再神,怕是也沒辦法做到吧。
月瑩這瞬間的思慮,凌光已經將大小二十幾根針插到孩子身上了,爲了降低孩子心內的恐懼,他笑着如做遊戲般與孩子‘嬉鬧’着。
“凌。。。凌教授。”月瑩忍不住輕呼一聲。
頭也沒擡的凌光回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想來他早就猜出月瑩的心思了。
“您有辦法?”月瑩奇道。
凌光無奈苦笑:“你看看彭程身上的固定器就知道了。”
如夢初醒的月瑩驚呼一聲,“呀!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凌光皺了皺眉,輕聲道:“小聲點,別嚇住孩子了。”
漸漸地,凌光手中的銀針在一根根的減少,孩子身上的感覺也由初始的輕微痛癢變做了體感全無。最後,凌光手中只剩下最粗最長的一根針了,他思慮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針下去刺到了孩子頸椎上,銀針深深地紮了進去。
“好疼!”孩子那稚嫩的聲帶突然發出一聲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粗聲叫喊,這一聲,將身邊的月瑩嚇了一跳,而凌光只是雙眼死死盯着病人默不作聲。
漸漸的,孩子雙眼開始迷離,口中也發出了咿咿呀呀的含混聲。
凌光長出一口氣,“麻醉完畢。”
再迅速道:“手術刀,準備心臟腫瘤切割!”
月瑩對這種狀態下實施手術當然會有保留,可醫生的話又不能違背,不禁道:“凌光,要不要再等等看?病人麻醉效果還不明顯啊。”
凌光把眉毛一揚,“等?!針扎的這麼深,就算沒有金屬過敏反應的體質也吃不消,現在是跟時間賽跑呀,快,手術刀準備,血漿準備。”
月瑩惟有遵命。
等她爲病人輸上血漿後,凌光片刻也不等地一刀切下!
“啊!”孩子驚聲尖叫,緊接着,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流下,早有準備的凌光聽到這一聲吼叫並沒有反應,倒是月瑩被嚇得連手上脫脂棉都掉了。
凌光看了她一眼,重新接過乾淨的脫脂棉,蘸掉了刀口附近流出的鮮血,望了望意識仍在混沌中、一臉痛楚的彭程。
埋下頭去,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快完成手術,減輕孩子的痛苦。
然事不遂人願,雖然身體已被牢牢固定,雖然孩子意識已經模糊,雖然有銀針在止疼,但是猛然的破體刺痛,區區幾根銀針根本壓制不住,下意識的,孩子身體開始劇烈擺動,雖然有固體架固定着,病人身體擺動幅度大不到哪裡去,但是對於精密的心臟手術,這細微的晃動仍是致命的,普天下,能將這致命的外界干擾完全排除的,除凌光外不做他人。
當然了,凌光他也不好過,自打孩子身體出現擺動狀況,他下刀的速度也自然而然地放慢了下來,沒想到這孩子力氣如此之大,看來想要速戰速決是不可能了。
就這樣,在孩子的痛苦**中,在凌光的滿頭大汗中,那顆腫瘤在凌光手中鋼刀的慢慢切割下,已經開始搖搖欲醉了。
二十分鐘後,那顆侵擾孩子多年的腫瘤被凌光切割了下來,本應高聲歡呼的凌光神色卻比之前更加沉重。他將腫瘤遞給了月瑩,沒有嚮往常那樣喜悅,凝視着心臟切割處,凌光大嘆失招,原來在那顆腫瘤內,浮在心臟表面的那被它包裹的一小片區域竟然已經衍生出了數十顆肉眼幾乎不可察覺的小腫瘤,由於沒有向外擴展,這顆腫瘤一直被他們認定爲[非擴展性腫瘤],可沒想到,它竟然是在自己體內再繁衍,十足一顆惡性腫瘤哪!看着那些經由小木根提點才艱難發覺到的密密麻麻的細小腫瘤,凌光幾欲昏倒。。。
“凌光,孩子快撐不住了,他的忍耐力已經達到極限,體能在急劇下降!”
“啊---!”月瑩突然的呼喊,接連地打擊終於使得凌光腳下一軟,差點滑倒。
“凌光!”月瑩趕忙上前將他扶住。
“我沒事兒。”輕輕推開月瑩,凌光穩了穩身子,大腫瘤已經切除,那些已沒有營養供給的小毒瘤如果不立即切掉而即死在病人體內那可是非常危險的!所以,手術不能停!而且,照凌光估算,這些沒有了營養共給的小瘤,它們的生命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咬了咬牙,凌光道:“繼續手術,別理其他的!”現在是真正的分秒必爭了。
月瑩:“可是。。。”看到凌光重新握緊了手術刀,月瑩欲言又止。這一次,凌光下手的速度更加迅猛,不只是由於外在因素使得他刻不容緩,更主要的是,孩子由於剛纔的翻鬧,體力已經消失殆盡,此刻的抖動幅度已自然而然的減小了許多,手術中體力不支有生命危險,可沒有體力了,凌光的手術速度也自然地加快了許多,這便又減少了手術的風險性,真是有一利便會有一弊哪。。。。。。
一顆。。。兩顆。。。隨着病人身上毒瘤的減少,時間也在一分一秒的減少中。
“凌光。。。”月瑩小聲叫了句,她不敢大聲說話,怕驚住正在一心一意操作手術的凌光,但不說又不行,看來是碰到什麼棘手的問題了。
“怎麼?快說。”凌光嘴上問着,手上卻也不敢停。
“病人,病人的血壓在不斷上升,要不要使用降壓藥?”
“什麼!?”凌光驚呼一聲,手上的工作也自然的停了下來。
“怎麼可能上升呢!”凌光怪叫一聲。手術中血壓上升可是反常規的,由於血液的流失,體能的消耗,一般情況下,手術中途病人的血壓應當是下降的,更有甚者,下降過厲的需要使用升壓藥劑,現在倒好,流了這麼多血,耗費了這麼多體力,血壓反倒在急速上升。。。
凌光擡了擡手,“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我不知道,我都是按常規操作的。”月瑩小聲回道,她以爲凌光在問她呢。
停頓片刻,凌光猛然道:“給病人使用生理鹽水和鎮定劑。”
操作完後,漸漸的,孩子的血壓開始回穩。聽着孩子鼻中不斷地傳出的哼哼聲,凌光再次俯下身去。
原來,造成失血過多本因下降的血壓不降反升的原因是因爲―――“―個半清醒的病人。”由於病患大腦處於半清醒狀態,超出身體忍耐能力的疼痛使其大腦過度緊張,猛然的充血使得他身體的血壓反常的上升起來,也幸得他的主刀醫生是凌光,及時的察覺出原因後,凌光馬上做出了明智的決定,迅速使用大腦鎮定劑消除他的緊張感,使得血壓得以重新恢復正常,好險呀!
而此刻的月瑩仍是一臉的迷茫,如何一劑鎮定劑可以使血壓回穩,她下來可要好好向凌光請益了。
就在月瑩仍舊思付間,凌光已經開始問她取要羊腸線了,看着凌光盯着自己時的那一臉的焦急樣,月瑩終於明白,手術已經完成了。。。神速呀!!!短短一幕思考時間,凌光已經切除了剩下的幾顆毒瘤,由於孩子已經不鬧了,凌光那回復正常的速度可是不敢想象的。。。
“呼―――”縫合完畢,銀針通通拔去,手術終告完結,凌光也終於能長舒一口氣了。
看着孩子不怎麼穩定的脈搏心律,凌光也只得無奈搖頭,畢竟,對於有手術疼痛感覺的病人,心律不齊是很正常的,接下來的幾天纔有那孩子受的呢,不過,命保住了,受點疼也是值得的。
仔細回想一下手術過程,凌光不禁暗道好險,可多虧了那孩子的特異體質,否則他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畢竟,他首先選擇的醫生不是凌光,倘若不是體質問題,孩子怕是早就被開膛了,那些醫師,粗心點的可能切除完大顆毒瘤便當手術已經成功了,而即便有醫術高明且細心的醫師發現了小瘤怕是也要徒嘆無奈,只是切割的難度有多大都不用提了,單論那速度,在小毒瘤完全壞死前能將其全部切割的醫師,怕是找不到的。。。
“將病人推去加護病房,我坐這兒休息一會兒,哦對,等會記得把切割下來的毒瘤送去化驗室。”凌光說道。
月瑩領命去了。等她走遠,等凌光聽不到那病牀的咣噹聲後,他一屁股坐倒地上,突然間,他發覺自己的雙腿在不由自主的抖動着,這一次有驚有險的手術,消耗的不是他的體力,而是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