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很豐滿, 現實很骨感。
傾國四年十月初十的封后大典被迫推遲了,因爲,傾後懷孕了。
來年開春, 傾後歷經兩個時辰的呼天喊地、痛苦掙扎, 無奈從她肚子裡蹦出來的還是個帶把兒的臭小子, 碎了傾帝的一地芳心。
天不遂人願。
於是, 傾帝不滿意了, 心裡邊不樂意了,他暗暗發誓堅決要將生女大計貫徹執行到底,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於是,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年復一年, 傾後悲劇了……
傾國五年九月十五, 平王喜得千金,十月份的小郡主滿月酒席, 傾帝傾後親往送賀,這年的封后大典又被擱置了。
傾國六年六月初,雪域仙山送來喜帖,昔日猛將澹臺銘與大祭司將在九月底完婚,封后大典又推遲一年。
傾國七年八月, 傾帝一家五口舉家出遊, 熟料三位小皇子玩得太過盡興以至於耽誤了回朝的時機, 所以這年的封后大典又被迫推遲一年。
……
一年又一年, 終於在傾國十年十月初十, 這個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體的喜慶日子裡,封后大典“如期”舉行, 賺足了羣臣百官們一把把的辛酸淚……
傾國十一年秋,傾帝傳召平王回朝,與攝政王、太傅一起輔佐朝政,皇帝大人做起了“甩手掌櫃”,繼以往整日裡的玩失蹤,之後更甚,一年半載的也不露面,其惡劣行徑令人髮指、深惡痛絕。朝臣們對此頗有微詞,但也無可奈何,由最初的指責,到後來的妥協,最終乾脆睜隻眼閉隻眼地任由皇帝胡鬧,因爲他們已經見慣不怪、渾身麻木了。
傾國十七年,傲雲王庭突發政變,鄰國的天,變了。
傾國二十五年仲夏,傾帝立太子,封太傅歐陽世凱爲帝師,封朝奉郎菱絡衣爲宰相。這兩人,一個是身份卑微的庶出豎子,一個是孤苦無依的亡命孤女,這對“草根”出身的平民男女憑藉自己的才華、魄力、膽識,青雲直上,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謂是風光無限。他們的“勵志愛情”故事也廣被流傳,奈何結局卻不盡人意:
歐陽世凱終身未娶,菱絡衣終身未嫁。
傾國三十二年冬,傾帝宣佈退位,太子登基,改年號爲“崇武”,拉開了滄海帝國的新紀元。
四海昇平,九州昌盛,風拂綠柳,雪綻紅梅。
天山腳下,南湖水岸,幽幽竹舍,清香散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的幸福,平淡的生活。
粗布麻衣的莊稼漢子猶如捧着稀世珍寶,萬分謹慎,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他的心肝寶貝,踏入了這座幽靜的竹苑:“娘子,來,慢點兒走,慢點兒啊……”
“相公,我只是懷孕了,沒那麼脆弱,你不要這麼緊張。”溫婉清麗的婦人不滿地瞪了自家相公一眼,臉上洋溢着濃濃的幸福。
“哪能不緊張?你懷孕了還到處亂跑,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以後不可如此任性了,知道嗎?”莊稼漢子正色,一副嚴肅不苟的樣子,說教了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以後都聽你的,行了吧?”婦人無奈地翻給丈夫一個白眼,懶得跟他計較。
西廂房,趴書案上打盹偷懶的娃娃聽到院子裡有響聲,頓時一個機靈坐直身子,瞌睡蟲也一鬨而散,忙手忙腳地扯過一本書卷,放開嗓門有模有樣地讀了起來:“天地玄、什麼,宇宙洪、什麼,日月、什麼什麼,辰、什麼、列張……”
“呵呵,這個小石頭可真有意思,字還沒認全呢就讀這種書,真是難爲小傢伙了。”婦人被突如其來的讀書聲給逗笑了,循着奶聲奶氣的稚嫩童音去了西廂房。
“什麼來、什麼往,秋收冬、什麼,閏餘成歲,什麼呂、什麼陽……”娃娃好似沒留意到房中突然多了兩個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雲、什麼什麼雨,什麼結、爲什麼,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莊稼漢子扶着娘子坐下來,聽娃娃口中唱着那亂七八糟的經文,實在是於心不忍,不得已插話打斷娃娃的鬼哭狼嚎:“小石頭……小石頭……別讀了。”
“咦?是三叔和三嬸啊。”娃娃擡頭看向來人,原本緊繃的精緻小臉放鬆下來,心裡也舒了口氣,只要不是爹爹孃親、和他上面那對無良的哥哥們就好,害得他提心吊膽了大半天。
“小石頭,怎麼自己在這讀書?”
“呃……這個……”娃娃窘迫了,侷促不安地掰着手指頭數了起來,難道要告訴他們,因爲他自己太調皮了,所以被爹孃罰讀書一個時辰,這麼丟人的事叫他怎麼開得了口?
還是婦人善解人意,似是看出了娃娃有“難言之隱”,好心地轉了話題:“小石頭,爹爹和孃親呢?”
“他們在湖邊釣魚,哥哥們也在那兒,我……我還要讀書,所以就提前回來了。”娃娃煞有介事地說明情況,其實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而是他非要下水摸魚,惹得孃親不高興了,所以被爹爹丟來了這裡。
“小石頭真乖,從小就愛讀書,將來肯定有出息。”婦人眉眼含笑,對娃娃讚不絕口,伸手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不知道她的小傢伙是什麼樣子呢?會不會跟小石頭一樣乖巧可愛?
“可是我有好多字不認識,而且也不知道這上面說的是什麼。”娃娃苦大仇深地皺着小臉,模樣好不可憐。
“來,叔叔教你讀。”
“好啊。”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莊稼漢子讀一句。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娃娃跟學讀一句。
“這兩句的意思是,蒼天是黑色的,大地是黃色的;茫茫宇宙是遼闊無邊的。”
“哦,我明白。”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這兩句說的是太陽有正有斜,月亮有缺有圓;星辰佈滿在無邊的太空中。”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意思是,寒暑循環變換,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秋季裡忙着收割,冬天裡忙着儲藏。”
“嗯,我懂了……”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爲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
夕陽斜照,秀氣小巧的廚房熱鬧了起來,濃郁香氣十里流傳,引得人口水橫流,欲罷不能。
小石頭娃娃捧着一碗米飯,眼巴巴地盯着廚房的竹板,吞了吞口水,再也等不及了:“三嬸、三叔,好了沒?小石頭好餓哦。”
“好了好了,這就來。”話落,莊稼漢子就端着兩盤菜出來了,小石頭眼睛一亮,扒拉過來迫不及待地開始狼吞虎嚥,他實在是餓壞了!小肚皮都是扁扁的。
“小石頭,慢點兒吃,別噎着了。”從廚房出來的美麗婦人見此,偷偷取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娘子,累嗎?寶寶有沒有調皮折騰你?”漢子扶着妻子坐下,體貼地爲她揉捏着肩膀,舒緩筋骨。
“寶寶很乖,相公,不用緊張。”婦人輕輕地撫摸着肚子,不知道他們的寶寶會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和小石頭一樣可愛呢?婦人想着想着,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相公,如果我們的寶寶生下來有小石頭一半的聰明可愛,我就心滿意足了。”
“娘子,我們的寶寶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你可別忘了,他的爹爹我,可是——”
“小石頭,你個饞嘴貓,是不是又纏着三嬸給你做好吃的了?”不溫不火的輕柔語音飄進竹舍,打斷了莊稼漢子的話,也成功地叫一心撲在美食上的小石頭娃娃僵直了身板,眼睛溜溜的一轉,搜尋着說辭。
來人正是水清淺,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唯一不同的是,渾身上下多出了幾分神韻,美得叫人移不開眼。她身邊那位英俊神武的男人,自然是寵妻成性的滄海鋆,化名睿寒,再往後就是一對雙胞胎兄弟,神形俱似,不辨真僞,分不清哪個是哥哥,哪個又是弟弟。
“孃親,我……”小石頭機械地轉過頭來看着他的親親孃,萌萌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發動可愛無敵政策以期逃過一劫,但是——
“少來,收起你那一套。”水清淺無語地翻翻白眼,她家小石頭的那些心思她早就領教全乎了,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最終還是婦人於心不忍,開口爲小石頭說情:“水兒,我見小石頭餓壞了就爲他炒了兩道菜,不礙事的,你就別再責怪他了。”
“婉姐姐,你現在可是懷着身孕的人,身子嬌貴,馬虎不得的,萬萬不能操勞。”水清淺搖搖頭,不贊同她這麼寵着那個臭小子。
“水兒,我們夫妻承蒙你們一家人照顧收留,這點兒小事……”
“婉姐姐,你又來了!再說這些客套話,我可要生氣了。”水清淺扶額,不知該怎麼勸說眼前的婦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好好好,我不說,但今天這事真的不怪小石頭,要不是你回來得這麼晚,小石頭也不至於餓成這樣,眼下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不得的。”婦人指指西方已經落下山的太陽,責怪那位無良的母親,丟下兒子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呃……”
今天玩得太嗨了,貌似真是晚了點兒,水清淺自我反省,理虧在先,聰明地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婉姐姐,我今天釣了好幾條大魚,一會兒燉鍋魚湯給你補補身子,呵呵,大寶小寶,進來幫忙。”
“哦。”
“哦。”
兩兄弟互看一眼,相顧無言,然後撇撇嘴,皺皺眉,不情不願地跟着他們尊貴的娘娘大人進了廚房,燒火洗菜當小工。
嗚嗚嗚,長大真可怕!
嗚嗚嗚,好羨慕小石頭!
嗚嗚嗚,他們不想進廚房啦……
合母子三人之力,一頓香噴噴的愛心晚飯很快就新鮮出爐了,衆人圍坐一起,其樂融融地填着肚子,相談甚歡,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太陽東昇西落,月亮圓了又缺。
俗話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的某一天,水清淺跟滄海鋆突然叫莊稼漢子夫婦來了書房,一臉的嚴肅樣,看得對方心裡直打鼓。
“你們要走?爲什麼?”突來的消息打得莊稼漢子夫婦措手不及,驚訝不已。
“實不相瞞,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有一位朋友,他身中奇毒,不良於行,我們這些年來四處遊山玩水,一來是要開闊眼界,二來順便尋訪天下名醫,好爲我們的朋友醫治雙腿。”水清淺說明原委,想起那抹水藍色的身影,心裡一痛。
“水兒,非走不可嗎?”婦人心有不捨,鼻子酸酸的,就差掉眼淚了。
“嗯。”水清淺縱是有千般不捨,也不得不點了點頭,她欠澹臺銘實在太多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補償,只希望他能早日站起來。
莊稼漢子憂心忡忡地瞅着妻子的大肚子,爲將來的生計發愁。幾個月前他帶着妻子逃離仇家的追殺途徑於此,幸得睿寒夫妻出手相助,他們一家三口才逃過一劫。這片竹舍看似尋常卻暗含玄機,做落點十分隱蔽,外面還有陣法機關守護,尋常人根本就找不到這裡,他原本以爲可以在這裡安定下來,等到孩子平安出世,想不到——
滄海鋆對這位莊稼漢子頗有好感,初見時就已看出他並非泛泛之輩,有意結交,所以順水推舟,並與他做了異性兄弟,他自報家門,名叫南三石,故而稱他一聲“三弟”也不爲過,他的妻子名換張婉儀,淺淺一直都叫她婉姐姐。
到底是水清淺,那善解人意的心思不是蓋的,她看出南三石的爲難,當下微微一笑,拉過張婉儀的手,出言相勸安慰:“婉姐姐,你現在行動不便,就留在這裡安胎待產吧,這片竹舍送給你們,權當是給未來侄子的見面禮。”
“這……”南三石爲難,他雖然很想給妻子一個安定的環境生下寶寶,但是無功不受祿,他又怎麼好意思接受呢?
“不太好吧?”張婉儀也覺得不妥。
“好了,不要推辭了,就這麼說定了。”滄海鋆一錘定音,結束了竹舍的歸屬問題。
翌日一大早,行李收拾完畢,水清淺一家人也即將踏上臨行告別的馬車。南三石看着滄海鋆送他的令牌上,那個赫然昭昭的“月”字,愣在了當場。
武林人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枚令牌的背後代表着一個不可撼動的存在——彎月樓。
小石頭淚眼通紅,撲到張婉儀懷裡哭得稀里嘩啦,好不可憐,倒是出乎了衆人的意料。
“嗚嗚嗚,三嬸,小石頭要走了……”
“三嬸,小石頭再也吃不到你做的菜了,嗚嗚嗚……”
“三嬸做的菜最好吃了,嗚嗚嗚,小石頭再也吃不到了……”
……
圍觀人馬一陣哭笑不得,感情這位小祖宗哭得這麼傷心,竟是還惦記着人家的美食呢!
“三弟,既然你這麼捨不得三嬸做的菜,乾脆就留下來吧。”小寶提着建議,倒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對啊,三弟,你跟三叔三嬸有緣,留下來也無妨。”大寶也跟着起鬨。
“有緣?什麼有緣?有什麼緣?”小寶秉着不懂就問的好學之風,請教大哥。
“二弟,你想想啊,三嬸的預產期是來年開春,三弟的生辰也是那個時候,而且最關鍵的是——三叔名叫南三石,我們家三弟排行老三,名叫小石頭,你說他們是不是很有緣啊?”
“唉!對哦!”小寶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很認同地點點頭。
“他們不但有緣,而且還是——翁婿之緣!”大寶唯恐天下不亂,扔下一枚炸彈,炸得衆人外焦裡嫩,好不銷&魂。
“爹爹,‘翁婿’是什麼啊?”小石頭止住淚眼,趴在滄海鋆懷裡,好奇地問。
“翁婿你個頭!小石頭別理他!”水清淺戳戳大寶的腦門,不叫他再胡言亂語。
“其實我跟相公夫妻多年,卻是一直沒有孩子,後來我曾得一位道長指點,他說我命中會有孩子的,只是來得比較晚而已。”張婉儀失笑,摸着肚子一臉的慈愛,回憶着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心有感慨,“不知道這胎懷的究竟是男是女?”
“女孩好,女孩好!”小寶眼睛一亮,“這樣我們三弟就有媳婦兒了。”
“爹爹,‘媳婦兒’又是什麼東東?”小石頭歪着腦袋,冥思苦想,印象中書本中沒有這個詞,那可愛的模樣直叫人恨不得撲上去親一口,以示“友愛”。
“這個好,這個好!”大寶很滿意自己的先見之明。
“好什麼好?萬一三嬸生下來的是男孩怎麼辦?”水清淺潑兒子的冷水。
“那娘娘跟爹爹就多多努力,再生一個妹妹出來,然後……嘿嘿……”大寶賊賊一笑,他心裡的小九九,不言而喻。
“爹爹,我明年的生辰禮物,想要一個妹妹!”小石頭識時務地附和一聲,待在滄海鋆懷裡提前討要禮物。
“這個,不是爹爹一個人說了算的,還要……”滄海鋆看着嬌妻的桃李面容,意有所指。
水清淺臉一紅,在衆目睽睽之下躲進馬車,不敢出來了。
“三弟、弟妹,後會有期!”滄海鋆招呼一聲,大手一揮,帶着家人前往下一站未知的旅途。
“一路保重!”
馬車內,水清淺胡思亂想開來,坐立不安,最終氣不過,扔下一句話給兒子:“大寶,妹妹是用來疼的,不是拿來賣的。”
“哦。”大寶吱一聲以做迴應,然後碎碎念地嘀咕起來,“希望三嬸生的是女兒……我家小石頭……”
“妹妹是用來疼的,難道弟弟是拿來賣的?”小寶自作聰明,曲解着娘娘大人的聖旨,開始邪惡地異想天開……
小石頭冷不丁地一陣惡寒,往爹爹懷裡鑽了鑽,然後閉起眼睛繼續睡覺……
“夫君,我一直想問,那個南三石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得你另眼相看?”水清淺忍不住心裡的好奇,終是問出了口。
“三石,合起來就是一個磊字,加之他又姓南,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他應該就是失蹤多年的武林盟主——南宮磊!”滄海鋆也只是猜測,對於朋友、兄弟,有所爲有所不爲,暗中調查這種事,是萬萬用不得的。
“夫君,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先把孩子們送回雪山,他們的課業荒廢已久,師公已經有意見了。”
“然後呢?”
“一切都聽你的,你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素聞綠水縣人傑地靈,奇人異士數不勝數,我們去瞧瞧。”
“好,一切都依你。”
“夫君,你離開這麼久,朝中大臣們不會有意見嗎?”
“不用理會他們!”
……
馬車越行越遠,最終化爲一個黑點,消失在地平線……
踏遍浮塵萬丈,覽盡天下美景。
流年繾綣,紅顏易老,陌上執手,天涯相伴!
——正文完
接下來會有番外和後記,想知道雲雪的命運嗎?想知道先知的故事嗎?不要走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