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剛隱在暗處,一直注意着水清淺的動靜,看到這兩個孩子“互訴衷腸”,隱隱地擔憂起來,但願他們不要發生些什麼意外的狀況,否則......
半月過後,水清淺收到了一件禮物,打開來一看,赫然一件桃粉色的流紗裙,她一臉的興奮,迫不及待的換在了身上,大小長短正好,幾乎是爲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愛不釋手的對着鏡子左轉轉,右轉轉,越看越滿意,尤其是裙襬處一圈銀色的水滴形點綴,爲這身輕靈活潑的紗裙錦上添花,看似更加的靈動了。
“薛叔叔,這件紗裙是誰送來的?”水清淺心情甚好,向旁邊的薛剛打聽道。
“是九......呃,小九送來的。”薛剛向老天祈禱,他是有苦衷的,纔敢叫九皇子爲小九的。
“小九?那個每次寫信來,都要說一堆奇奇怪怪的話的小九?”水清淺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對這個奇怪的小九實在是不感冒,怎麼會是他送的?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這些年來,她每個月都會收到固定的六封書信,和一箱箱大大小小的禮物。書信中的所言每次都差不多,她也由剛開始的糊里糊塗到後來的懵懵懂懂,再到如今的□□分明朗了。
她知曉了自己爲何會離開父母獨自來水城生活,知曉了她還有一個哥哥,知曉了她另外的一對父母,那所謂的“公公婆婆”,還知曉了一個叫做小九的人。當然,她也僅僅是知道自己有了親人,但卻不知這些親人的家世背景,更加不曉得她自己的真正身份。
其他人的書信都是些簡單的問候、關心、叮囑啥的,唯獨這個小九,淨寫一些奇奇怪怪的話,甚至有些字她還不認識,看得她稀裡糊塗的,莫名其妙,所以水清淺一直不喜這個小九,而且還對他很是有些意見。
“小姐,小九的書信,等你長大了自會看明白的。”薛剛也很是無語,不知道這九皇子究竟都寫了些什麼,這麼不招公主的喜歡。
“是麼?就憑他?我想我一輩子都不看不懂他的信了。”水清淺嚴重的懷疑,一臉的不看好,“算了,不說他了,想起來就胃疼。”
水清淺超嫌棄,無所謂的擺擺手,將那個小九拋諸腦後,他愛咋地咋地,反正他們還要十幾年才能見面呢,不是麼?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
打發走了薛剛,水清淺走到案几處,鋪好宣紙,執起筆打算給家人寫幾封回信,四歲的小姑娘寫字還不穩當,但也算是有模有樣了。
爹爹:水兒好想你。你說你最近都很忙,究竟在忙些什麼呢?記得要多多休息,不要累壞了身體啊。爹爹送來的那把弓箭很氣派,但是水兒是女孩子,不喜歡弓箭,爹爹以後不要再送這些東西了,水兒喜歡布娃娃和小木偶。
孃親:水兒好想你。你爲水兒做的衣裳都好漂亮,水兒可不可以再要兩件?還有孃親手做的小靴子,水兒都好喜歡。孃親記得要多多睡覺,不要熬夜,好好養顏,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
哥哥:水兒好想你,你還在天機閣嗎?什麼時候能回家?你回到家記得多陪陪爹孃,還有,你挑的朱釵很俗氣,以後不要往我這送了。
公公:水兒好想你。你送來的布料很漂亮,做出來的衣裳也好漂亮,水兒好喜歡,同窗們也很羨慕。
婆婆:水兒好想你。你叫水兒讀的詩集,水兒翻了幾頁,但是裡面有些字水兒不認得,可不可以以後再看?
至於那個小九,他的回信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她連他說的是什麼都搞不懂,怎麼給他寫回信,水清淺早早的把他驅逐出境了。
水清淺喚來負責傳送書信的暗衛,將這些信交給他,出門去了。
滄海城的小九看到衆人都有淺淺的回信,唯獨他沒有,暗自生起了悶氣。
太陽每天東昇西落,不厭其煩的重複着相同的軌跡,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東流逝水,葉落紛紛,荏苒的時光就這樣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穿了新衣,點了鞭炮,一年,一歲,漸漸接近,偷偷遠離。捉不住的時光豪不留情地越出手指的縫隙。
這些年裡,水清淺也在悄然地發生着改變。由最初兩歲的江湖豪放俠女,長到四歲的潑辣小尖椒,再到七歲的俏皮可愛女孩,如今已經十歲的水清淺,總算是出落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了,以上豐功偉績都要歸功於歐陽先生的悉心栽培。
回想這些年,歐陽振東可是沒少爲這位水清淺徒弟操心費力,鬍子被拔了一根又一根,頭髮也不知掉得還剩下幾撮,就連那把老骨頭也不知“有幸”與大地來過多少次親密的接觸了......
這其中的艱辛歷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即便這樣,我們的歐陽夫子還是堅強的活了下來,並且身子骨還越來越硬朗,真不知道是拜誰所賜。終於,黃天不負苦心人,可算是把這顆江湖小野花打造成了一位大家閨秀。
“嗯,水兒的棋藝進步很快,再接再厲。”陶然閣內,歐陽振東笑眯眯地捋着爲數不多的鬍鬚,滿意的點點頭,“下午的棋藝課可以不用來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謝謝夫子。”水清淺起身朝歐陽振東盈盈一拜,“水兒告退。”
出得陶然閣,水清淺徑直朝醉仙樓而去,幾天前澹臺銘約她再此會面,說是有事情要告訴她。上來二樓,看到臨窗的位置有一位翩翩少年郎,正飲酒獨酌。男子有着一雙極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絃,狹長的鳳目牢牢盯着樓下的水面,若有所思。
“澹臺!”水清淺歡快的迎了上去,做到他對面,兀自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清香自脣邊滾落,心腹熨帖,溫軟的茶水經五臟六腑,猶如經歷千年的時光,慢慢沉澱。
水清淺贊到:“好茶。”
澹臺銘收回思緒,看着眼前的女孩兒,八年的時光,她靜靜的成長,連同自己的心,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十五歲的年紀,還不慎懂得男女之愛,對於這種事情,還是略顯遲鈍了。
“清兒,你來啦。”澹臺銘調整好狀態,談起了正事,“過幾天我要去帝都了,今天這頓權當餞別宴吧。”
“這麼突然?”水清淺很是驚訝,先前不曾聽他提起過這回事。
“嗯,我哥哥澹臺烈在戰王麾下效力,月後滄海帝國要擴充軍隊,我想去投奔他,到軍隊裡歷練一番,總比賦閒在家的好。”澹臺銘說明了緣由。
“這樣啊。”水清淺聽罷,沉默不已,默不吭聲,這些年她身邊的暗衛換了兩批,唯有薛剛一直留在她身邊。當年跟隨她來水城的丫鬟和侍衛,有的嫁人娶妻了,有的回了老家,那兩個奶孃也被送回了滄海,薛剛又物色了幾個年紀小的小丫頭,照顧她的日常起居。如今這位最好的朋友也要離她而去,頓覺幾分傷感。
澹臺銘見水清淺不說話了,想要開口安慰,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此時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兩個人,一個獨自飲酒,一個兀自品茶,一時間相對無言。
良久——
“澹臺,我的生辰你還回來嗎?”水清淺開口問道。
“會。”澹臺銘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答應過你的,每個生辰都會陪你一起度過。”他看着她,一臉的堅定。
“好,你可不能爽約哦。”水清淺得到滿意的回答,心情漸漸好轉,招呼着澹臺銘一起用起飯來。
一頓散夥飯吃的異常的平靜,臨近尾聲的時候,水清淺忍不住眼圈紅了。
“澹臺,我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順風,保重!”水清淺端起茶杯,朝着澹臺銘邀請。
“清兒,你也保重。”澹臺銘斟滿酒杯,回禮,仰頭一飲而盡。
多年後,澹臺銘曾問自己,如果那天他將埋藏在心底的感受說出口,如果那年他沒有離開水城,他們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擁有時不懂珍惜,錯過了方覺可貴。
澹臺銘走了,水清淺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總是空蕩蕩的,總覺得這水城的天空少了一縷陽光,不復往日的溫暖。
這天,如期而至的六封家書,另她低落的心情稍微好轉。
爹爹照樣的肉麻,想念水兒,蒐羅了一箱子的布娃娃云云;孃親不厭其煩地嘮叨,天冷加衣加被,記得多喝水云云;十八歲的少年哥哥學會了耍酷,妹,想你,通篇就仨字;公公照樣的寵溺,水兒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都跟公公說,公公立馬叫人給水兒送過去;婆婆依舊很溫柔,水兒不要累壞了身子,婆婆會心疼的。
接下來就是這個最奇怪的小九了,仍舊是滿滿晦澀難懂的話語。
淺淺: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爲夫天天想你,夜夜想你,想象你淺淺的微笑,想象你嬌嗔的模樣,想象你生氣的跳腳,想象你感傷的淚光,想象你憤怒的眼睛......
爲夫每天都會爲你折一隻紙鶴,祈禱上蒼保佑你平安長大,祝福你快樂成長。相信老天爺看到爲夫的誠意,定會保佑淺淺長命百歲,幸福安康的。還有,爲夫送你的玉佩有隨身帶着麼?玉佩裡面有爲夫的名字哦,發現了嗎?
淺淺一定要快快長大,等着夫君來娶你回家,一輩子呵護你。待爲夫來的時候,不但會看到一路的風景,也會看到一個人獨有的笑容。
落款處赫然寫着兩個字:夫字。
已經懂得情爲何物的十八歲少年的情詩,對於十歲的水清淺來說,的確是過於深奧了。她皺着眉頭,看着信裡面夫君啥的,娶啊啥的,爲夫啥的,一臉的不明所以。
說道玉佩,她的胸前確實掛着兩枚玉佩,材質一樣,一枚上面刻着她自己的名字水清淺,另一枚卻是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哪裡來的名字?她曾好幾次的細心觀察許久,仍是沒看出來那個小九的名字究竟藏在什麼地方,久而久之,這件事也被她拋到了腦後。
曾經,水清淺秉着“不懂就問”的學術作風,向歐陽夫子請教過這些問題:“夫子,‘夫君’是什麼個東東?‘娶’是什麼意思啊?還有這個‘爲夫’是幹什麼用的,能吃嗎?”
每次,歐陽振東都面色古怪地盯着她良久,然後扔給她一句話:“等水兒長大了,自會明白的。”
長大長大,又是長大,她要何時才能長大啊?水清淺好看的眉頭輕輕皺起,望着天上的朵朵白雲,她第一次急切的渴望着快快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