墉陸上方天空,冥想中的普瑞特蒂克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推開靜室的房門,走過廊橋,踏上甲板,擡頭望向茫茫虛空。
那個方向正是永夜議會四大種族核心領地所在的中上層大陸。普瑞特蒂克手中“命運看守”的杖頭忽然閃爍了一下,彷彿有誰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暮光大陸的熔岩古堡一如既往地靜謐安詳,與世無爭。
魔皇難得沒有沉浸在書堆中,正與哈布斯兩人坐在花園的一架紫藤下,悠閒地喝着下午茶。
他們面前桌子上的茶點與往常不同,味道尚不可知,外型看上去居然有點粗糙,與永夜上位貴族們喜好的精緻相去甚遠。
然而若論價值,面前這一桌可比最高規格的茶點要貴上許多倍。因爲它們是由“愛瑪之城”從數萬裡之外的“星空走廊”附近的中立地帶送來的當地特產,上午還在大廚的點心臺上,下午就放上了這邊的茶桌,只有空間跳躍才做得到,兩大陣營再快的高速艇都沒這個能力。
魔皇吃完一個楓葉形狀的小點心之後,突然笑了笑,“味道竟然沒有變,聽說老闆娘是原來那個的重重孫女兒。梅塔……啊,哈布斯,你覺得呢?”
哈布斯放下點心叉,淡淡道:“味道確實很好,可我不記得原來是什麼味道了。”
魔皇望着哈布斯,依然微笑,卻輕輕嘆息,“好吧,我固執的老友。”他頓了頓,道:“如果我不能遵守承諾,你會和我反目的吧?”
哈布斯擡起眼,靜靜望了魔皇一會兒,道:“怎麼了?”
“假如那個孩子自己出現在我面前,我可能沒法保證肯定不會出手啊!”
哈布斯只想了想,就皺起眉,“他去了魔裔大陸?怎麼會?而且您既然一直能夠得知他的行蹤,又何必將議會秘劍使者這樣的部隊派出去。”
“我能看到的只是命運的箭頭而已。”魔皇柔和地道。
“凱恩陛下,您是聖山,您如果一定要做什麼,想來並沒有什麼能讓您真正顧忌的。事實上,您對莉莉絲陛下也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忌憚吧?”
“我們可以不屈服於力量,但是我們每個人都要敬畏命運。”魔皇笑笑道:“哈布斯,你想過沒有,如果一族有兩個聖山會怎麼樣?”
哈布斯愣了愣,一族只有一個聖山,這似乎是自然存在的常理,在魔皇提問之前,他連想都沒想過那個可能性。
魔皇又問:“黑翼安度亞當年爲什麼放棄挑戰莉莉絲呢?”
哈布斯默了默,道:“不是力量不夠嗎?”
魔皇微笑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期待世界之幕拉開,而且現在開始有些迫不及待了。我親愛的老友,你是不願意二次覺醒嗎?”
哈布斯深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他既沒回答是否,也沒對二次覺醒的說法做出反應。
魔皇依然神態柔和,也不再說什麼,似乎又將注意力投入到眼前這桌並不精美,但充滿回憶味道的點心上。
虛空深處,英靈殿如同游魚般緩緩擺動長尾,向前飛行。千夜站在地竜頭上,看着遠方虛空,心神卻全沉浸在黑之書內,不斷推衍着目前所擁有的實力和手段。
和蛛魔一族意外的和解,並沒有減輕多少壓力。僅僅是魔裔本身,就還有大君,還有魔皇,還有那些隱藏了千年,僅存在於傳說中的手段。
而且最後洛薩還狀似不經意地透露,魔皇有個分身一直停留在暮光大陸上。這是洛薩在警告千夜,暮光不是藏身之地,可惜蛛魔大督軍怎麼都想不到,千夜會選擇魔裔大陸爲下一個目的地。這個消息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魔皇長時間地維持異地分身,不是投影,也就意味着這位黑暗聖山正處於能夠完全活動的時期。必要時候,甚至有可能本體降臨。
千夜看看自己的手,活動了一下手指,這麼微小的動作也有隱約的雷音炸響。現在壓爆的不是空氣,而是虛空原力。現在千夜本體由內而外,都被混沌原力初步改造,內臟也完成強化,按照永夜血脈分級的標準,已經穩穩步入大公。
假如內臟被原力強化後產生特殊的血脈能力,那麼就是親王。能夠引動種族本源力量源頭的印記,如血族的鮮血長河,即是加冕親王。
即使沒有特殊血脈能力,等到通體內外乃至意識靈魂都強化到極致,引動整個生命層級提升,讓自身原力真正靠近源點,就是大君。
只有到了這個力量層次,纔會知道,位於大公和大君之間的親王,並不是一條必經之路。有時候覺醒的血脈天賦太特殊,可能還會使得最終踏入至境變得遙遙無期。就像血族的二代始祖不一定是大君,血族大君也不一定能成爲始祖。
此刻千夜成就大公,已經等如是站在大君門外。他身體內外由混沌原力強化,新生身體強悍程度遠超普通大公,堪比大君,與號稱力量最強的洛薩正面相抗,也勉強支撐下來。單以力量和身體而論,魔裔大君未必比得過此時的千夜。
不過千夜並無輕鬆之意。雖然他從洛薩口中得知,魔皇因爲與哈布斯有約定,而不直接插手魔裔與血族間的聖戰,但是千夜可不會把自己的安危寄託在魔皇遵守承諾上。
不說諾言這種東西,本來就只有對等的強者之間才切實有效,從幾次追殺中可以看出,魔皇對黑之書志在必得。在千夜看來,魔皇和哈布斯親王的這個約定本身就很奇怪,他也不覺得那位目前形同被軟禁的新生代血族始祖真有能力約束魔皇履約。
千夜放下手,思索道:“僅僅是這樣,似乎力量還不太夠……”
他想了片刻,英靈殿換了個方向,向着西陸飛去。
西陸,趙府。
宛若一座小城的趙府此刻人流熙攘,進出府的幾道大路上各種載重卡車絡繹不絕。而在通往匠府的主路上,已經出現嚴重淤塞,許多趙家弟子都在路口指揮,甚至以人力幫助搬運。
無以計數的物資被送入匠府,在裡面經過無數複雜工序,有的甚至流轉幾個不同工坊,最終化爲浮空戰艦、戰車、主炮等等各種戰爭物資,從另一端被吐出來。
一側的山體已經被挖空,清出大片空地,幾十座大小不一的新工坊正拔地而起,以面積衡量,原本產能龐大的匠府還要再擴充一倍。
以趙閥兩個半行省的資源,支撐不起匠府這麼大的產能,如今的擴建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整個帝國都開始進入備戰軌道。
趙府內宅,反而變得有些空曠,僕役和侍女們匆匆來去,不敢大聲說話。大部分主家的人都不在府內,他們並沒有太多事可做。然而主家分支日益嚴重的傷亡,讓留下主事的人心情都變得十分不好,下人們稍有不是,就會招來一頓家法。
千夜出現在趙府大門外,仰頭望着牌匾,暗自嘆息。
他擡步向大門走去,身影一閃而逝,再出現時已在趙府內部,沿着中央主道向深處內宅走去。
有些人匆匆而過,都對千夜視而不見。血脈潛伏的作用下,在他們眼中千夜和來來往往的僕役沒什麼區別,就算看到也像普通人掉入人堆中般,將他忽略。
不過當千夜再度以虛空閃爍進入內宅時,一道無形關注落在他身上,而且牢牢鎖定。就算是血脈潛伏,也沒能擺脫關注。
千夜站定不動,等候來人。其實被發現纔是正常,趙閥內府,防禦森嚴處不下於帝宮,若是光靠血脈潛伏就能暢行無阻,那黑暗種族早就不知道暗殺掉多少重要人物了。
一名上了年紀的內侍足下如同水上飄行,來到千夜面前,施禮道:“難得五少爺回府,長公主殿下想要見見您。”
“帶路。”
片刻後,千夜來到高邑公主所居院落,被引入書房。高邑公主隨意穿了身寬鬆衣裙,坐在書桌後,書桌上堆放着高高一疊文件,都是在等候處理。
見千夜進來,高邑公主迅速在手中文件上批了幾句話,方放下筆,徐道:“魏煌只知領軍,後面這些雜事,他是一向不管的。原本我也不想插手族中事務,不過現在非是尋常,再怎麼不願,也得把這些擔起來。”
“軍機大事,確實不能假手外人。”千夜點頭。
高邑公主點頭,那張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上也露出些許疲憊,道:“他們在前線殊死搏殺,軍備上差了一點就是前線多少人的性命,我實在放心不下,只好自己親自處理。”
說罷,她望着千夜,平靜地道:“你這次回來,確實很意外。不過看到你還活着,這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千夜笑了笑,說:“我本來以爲自己會死。”
高邑緩道:“你現在已經完全是血族了,不過身在永夜,心在何處?”
“心在高處。”
“你……終於放棄帝國了嗎?”
千夜道:“談不上放棄,在我心中,還有人族位置。不過當下,我則是要挽救血族殘存族人。”
高邑神色不變,道:“血族一向是帝國大敵,甚至可以說,是最大敵人。這樣,你也要爲他們出力?”
“不是每個血族都是我的敵人,也不是每個人族都是我的朋友。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在帝國仇人更多。”千夜從容道。
高邑嘆了口氣,道:“帝國確實有負於你,但是……”
千夜打斷了她,道:“並不是每個有負於我的,都是真正爲了人族,爲了大局。他們不過是打着大局名義,謀求私慾而已。這些人,只要我不死,遲早都要一一清算。”
“你變了……”
“死而復生的次數多了,誰都會變的。或者可以這麼說,我不是那麼好騙了。”
高邑點了點頭,道:“你此次回來,所爲何事?”
千夜道:“借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