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靜靜地坐在角落中,昏黃的燭光將鐵牢的欄杆影子打在她的臉上,清麗的臉因爲近一個月的牢獄之苦而變得有些蒼白。她面無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
葉軒來見過她一面,他的眼圈紅紅的,拉着她的手說一定會救她出去。不過蘇雲心裡清楚,她被關押在京兆府獄之中,此處並不受大理寺管轄。她知道葉軒替她多方活動,才得以讓她免受酷刑逼供之苦。
她嘆息一聲,擡頭望着那扇狹小而陰冷的鐵窗,彷彿又回到了前世被德妃陷害之後的情景。
爲何命運總愛與她開這樣的玩笑,讓她最心愛的男子看見她的落魄她的悲慘,而爲她傷心傷神?
突然,眼前燭光一閃,傳來一陣開鎖的動靜,獄門打開,一個獄卒走了進來,將她拉了出去:“走吧。”
“走?去哪裡?”
她早已厭倦透了他們的反覆審問盤查,還要因父親與弟弟受到牽連而夜不能寐。不過,明日此案便要開堂終了,那今日這是要帶她去何處?
“算你走運,有人保你出來。”獄卒撇撇嘴,往邊上吐了口唾沫。這裡的獄卒全都抱着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他們看守的犯人越是下場悽慘,他們越是興奮。可如今竟有人從他們眼皮底下毫髮未損地走了出去,他們的失落可想而知。
蘇雲想來想去,卻不知是誰作保將她釋放?這謀害親王的罪名絕非小事,何況這本是魏王與南郡處心積慮爲之,他們絕不肯善罷甘休。
難道是葉軒?
她有些欣喜,卻又有些擔心。若真是葉軒,那他到底做了什麼犧牲了什麼才能將自己救出來?
抑或者是自己的父親,若是爲了救她,蘇敬宇定是不惜將萬貫家財傾囊而出的。
到底是誰呢?
蘇雲不禁有些焦慮。
花梨與江魁早已候在了門外,花梨乃是性情中人,她見到蘇雲忍不住大哭了一場。
蘇雲摸着她的頭安慰,又問她:“究竟是誰救了我?”
花梨不停抽泣,聲音卻變得極低:“小姐,等您回了府上,自然便會明白。”
蘇雲微微蹙眉,心中更是有不好的預感。
這回蘇府的路程雖不遙遠,可蘇雲的心裡卻是七上八下,覺得好似走過了十萬八千里。
蘇府門前,卻是張燈結綵,門口貼着的大紅囍字,令她措手不及。
突然鞭炮陣陣,竟然看見蘇巡穿着新郎的婚服騎着白馬從府邸出來,後頭一片吹鑼打鼓。
響聲震天,吵得她頭疼。
蘇巡看到了她,眼中噙着淚扯着繮繩在馬背上大聲叫她:“姐!姐!”卻見他身後穿着宮服的黃門硬是將馬頭調轉,拖着他往前走。
蘇雲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刻蘇巡的眼神,這哪裡有一絲新婚燕兒的喜悅?倒像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押赴刑場的表情!
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雲方纔知曉,蘇巡爲了救她,竟在令狐越的建議下利用欣宜公主對他的好感誘其失身,之後欣宜公主以死相逼,跪求皇后將自己許配予蘇巡。然而蘇巡對欣宜並無真情,卻要爲此付出失去自由的代價。
令她更加痛心的是,自她入獄之後,蘇敬宇爲了救她,東奔西走四處求人。卻終因心力憔悴而一病不起。
蘇雲再次見到父親的時候,他已經纏綿病榻之上,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連吃飯都得依靠別人了。
蘇雲扶起父親顫抖着伸過來的手,內心悔恨交加,泣不成聲道:“爹,對不起,是女兒害了你,也害了阿弟!”
蘇敬宇的眼角有淚珠滾落,他艱難地張口道:“雲兒,爹不怪你,回……回來就好!”
蘇雲抓住父親的手不放,她閉上眼睛淚如泉涌。待她再次睜眼,眼中充滿着炙熱的烈火,她暗自攥緊拳頭起誓:
我蘇雲,發誓定要讓所有踩在我們頭上、殘忍踐踏我們情感與尊嚴的人加倍償還我們所受的苦痛!
自此之後,蘇雲將蘇家的生意交由下人打理,一心一意伺候在父親的病榻邊,可蘇敬宇的病情一再反覆,蘇雲試了各種法子求了多少名醫始終都不見好,只得眼睜睜看着父親一天天變得虛弱。
就在她逐漸變得焦慮絕望之際,令狐越出現了。
她本因令狐越聯合南郡公主陷害葉軒一事而耿耿於懷,她視其爲知己,而他竟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簡直令她不齒。所以她有心給他吃閉門羹,不曾想那令狐越卻是深得蘇敬宇的歡心,一聽說他來了,不顧病軀也吵着定要見他。
而令狐越不知給蘇敬宇服用了哪種神奇的藥物,竟讓老爺子的精神奇蹟般地逐漸恢復,神志也不似之前那般渾渾噩噩,清醒的時候漸漸比昏睡的時候要多。
不過,蘇敬宇並不能吃下多少東西,蘇雲也知道他晚上常常徹夜難眠,他只是看上去有了精神,其實徒有一箇中空的架子罷了。
蘇云何嘗不明白令狐越是在用某種藥物延續父親的生命,也知道這樣做未必能夠長久,但當她看到父親因此能減少一些病痛,也只能暫時壓下對令狐越的不滿。
半個月之後,蘇敬宇還是倒下了,這一次卻是真的倒下了。
病房裡充斥着令人反胃的湯藥和各種混合藥丸的氣味,蘇雲已經哭到麻木了,她根本不覺得難聞。
這些日子操勞下來,她的臉頰又消瘦了些,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雖然心中苦悶,但在蘇敬宇的面前,她依舊裝得雲淡風輕。
蘇巡與令狐越也守在病榻旁。令狐越的眼睛卻時不時地望向蘇雲,他的眼神溫柔似水,而蘇雲卻始終心如止水。若不是在父親跟前,恐怕蘇雲真會忍不住與令狐越當面對質。
不過,但令蘇雲意想不到的是,本已昏迷不醒的蘇敬宇竟然睜開了眼,他艱難地叫了一聲:“雲兒!”
蘇雲跪在他的身邊,泣不成聲。
蘇敬宇又緩緩地招招手,卻是讓令狐越過來。
這位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用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蘇雲的手,塞在了令狐越的手中。
蘇雲一驚!她想抽手,卻哪裡抽得出來?令狐越臉上雖是肅穆悲傷,暗地裡卻扣住了她的腕,她不是他的對手。
她急得汗都流了下來,卻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得蘇敬宇一邊喘息一邊低語道:“令狐公子,老夫將小女託付給你,望你好生照顧她。她雖然性格倔強了些,卻是個好姑娘,你莫辜負她。”
“爹!”蘇雲只覺得五雷轟頂,她拼命搖頭,焦急地望向令狐越希望他能開口說句話,只要他拒絕,那她爹是不會勉強他們的。
怎料想,她竟看到令狐越眼中的笑意。是的,那是一絲隱藏至深的笑意,稍縱即逝,卻是被蘇雲盡數收於眼底。
“伯父請放心,我令狐越發誓,這輩子對蘇雲一心一意,絕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他鄭重其事,卻像是蓄謀已久。
她如墜冰窖,一種徹骨的寒涼從腳一直滲入她的心底。
莫非這一切,都是令狐越事先算計好的?
那一刻,她覺得無比了解和熟悉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蘇雲也許從未真正看清過他,他是雲霄閣主,他是心狠手辣號令千人的雲霄閣主啊!自然早已不是當年純良怯懦的小狸子!
蘇雲猛然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她想要脫口而出:“不行,我不答應!”
不料,卻有黑影壓來,令狐越竟然一下子抱住了她,她的嘴壓在他的肩上,發不出聲來。
焦急,揪心,慌亂。她竟落下淚來。
令狐越終於鬆開了她,而蘇敬宇卻已經溘然長逝。
遲了,太遲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蘇雲頹然地坐在地上,淚水早已經流乾,變得恍恍惚惚。
父親臨死之前唯一的囑託,她怎能辜負?
可是難道她真的要辜負自己的心?去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人?
蘇雲失魂落魄地伏在父親的身上,顫抖地摸着他開始僵硬的身體。
她依舊不敢相信,命運竟對自己如此殘忍?
“阿雲!”令狐越想要安慰她。
“你走開!”蘇雲一把推開他,卻是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阿雲,我是真心的!”令狐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蘇雲只覺得像又千斤重石壓在她的身上,她已經沒有氣力再去爭吵,只是抱着自己的父親,沉默,一直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