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蝶會那日,正是鶯飛草長,和風麗日的大好時節,天上白雲朵朵,地上彩蝶飄飄。少男少女的心隨着夾雜着怡人香氣的春風而輕快盪漾。
一處山景迤邐之處,樹蔭底下鋪着兩張碩大的氈席,席上擺放着各色美酒珍饈,幾個風流少年正在把盞言歡。而他們的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花叢中的姑娘們。花團錦簇嬌豔欲滴,不過花兒再美,也比不過那些競相撲蝶的女孩兒。
百花間,一個腰肢婀娜,繡帶飄然的姑娘尤其引人注目。她身穿彩蝶百花煙霧鳳尾裙,華美高貴出衆,將周圍的姑娘都比下去了。她叫魏春嵐,正值及笄之年,乃刑部尚書魏浩然之女,父親的掌上明珠,自小嬌寵備至。
魏春嵐歡快地奔跑輕旋,手中撲蝶網不時上下舞動,發出一連串鶯聲笑語,頭上的金露絲步搖隨着她的奔跑而不停顫動,閃爍着晶亮的光芒,閃得人心兒也晃悠,引來許多少年愛慕的目光。
在花間嬉戲了一會兒,魏春嵐雲鬢旁香汗微溼,便走到氈席這邊,一個微胖的小眼睛少年殷勤地朝她遞過去一塊繡帕,白白的臉上泛着微微紅光,羞赧道:“魏姑娘,給,你拿着擦擦汗吧。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來喝口水?”
魏春嵐頭髮一甩,頗爲自己的魅力而得意,她正想伸手去接繡帕,卻被一陣踢踏聲打斷。她擡眸一看,一輛高大馬車在不遠處的山道上停了下來,車上走下一個翩翩公子,正是陸非。魏春嵐笑得眼睛都亮了,撇下眼前這個小胖子,疾步向陸非走去。留下小胖子拿着繡帕的手停在半空,半響纔不甘心地收了回來,還引得旁座的幾人鬨笑一番。
陸非將妹妹陸婉婷攙扶下馬車。
魏春嵐一見到她,不由得減慢了腳下的速度,心想:喲,今日的陸婉婷穿得可真亮堂啊!把人眼睛都快閃瞎了呢!人長得不怎麼樣,不過這身金絲繡花裙倒是不錯。究竟是什麼面料做的?怎麼好像閃閃發光的?
隨後,見又有一女孩從馬車裡探出了身子。正是蘇雲。
魏春嵐好奇地打量着蘇雲:咦?她是誰?是陸公子的親戚嗎?
陸非笑着將手遞給蘇雲,眸中含着不同尋常的亮光。蘇雲頓了一下,沒想到身旁卻斜出另一隻手,將蘇雲攙扶下了馬車,是花梨。
那姑娘本來笑容晏晏,但看到陸非望着蘇雲那殷勤曖昧的眼神時卻渾身僵住了,如萬蟻噬心一般難受。蘇雲一身素白普通的襦裙,挽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頭上木簪也不起眼,雖沒有過多首飾裝扮,卻難掩她出衆的相貌和婀娜的身姿。
魏春嵐走到了他們面前,卻渾身不自在,她拉着陸婉婷的手招呼道:“婉婷你可來啦。喲,你今天這身衣服可真漂亮,在哪家做的?”但她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停往陸非和蘇雲身上瞟來瞟去。
陸婉婷卻沒有發覺,聽到別人恭維她開心得不得了:“春嵐,我這身衣服是她親自給做的。哦對了,我來介紹一下,”她將蘇雲拉到身邊,“這是蘇雲,她家的雲錦布莊在京師有好多家鋪子呢。雲錦布莊你可聽說過?”
蘇雲向魏春嵐道了個萬福。
魏春嵐卻只是微微頷首執意,這蘇雲就算有幾分姿色,卻不過是個低賤的商人之女,家裡就算有幾個臭錢,豈能跟她魏府金枝玉葉相提並論?陸公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總不會蠢到看得上她吧?看來是自己多心了。想到這裡,她便釋懷了。
魏春嵐笑着說:“我怎麼會不知道,雲錦布莊名頭可響了。”她轉向蘇雲,又趁機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聽說京師最大的建材工坊也是你們家的?”
蘇雲低頭微笑:“是不是最大倒不敢冒認,不過家父的確有些建材買賣。”她擡眸望向魏春嵐,魏春嵐很漂亮也很會打扮。她的臉型從腮到下巴圓潤不足,像刀削一樣。眉目矯情,眼神半昏半睡,看起來豔中帶着妖嬈,絲毫無柔美莊重的一面。
蘇雲靠近她的時候心中說不出的彆扭,這個魏春嵐的面相看來不善啊,面浮光而少肉,強勢冷傲,炎涼刻薄。哼,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她那樣的老爹,她的性子又好得到哪裡去?
但蘇雲的臉上依舊笑靨如春風。
魏春嵐看着陸婉婷身上的緞料隨着她的移動而閃爍着晶亮的光芒,這麼亮眼的衣服,配了陸婉婷這張俗氣的臉豈不是太可惜了?若是自己穿上了,指不定會讓多少男人瘋狂呢,這纔是物盡其用啊!她看得眼睛都綠了,恨不得將陸身上的衣服扯下來自己穿上。
她實在忍不住了,便問陸婉婷:“你身上的是什麼料子呢?看上去很特別啊?”
陸婉婷想了一想,說道:“好像是叫雪……雪什麼來着?”她居然忘了,求助地望向蘇雲。
蘇雲回答:“此乃雪綾,松江府的特產,面料緊實細密,混合紡織了金絲銀絲因此表面會發光。”她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了陸婉婷一眼。
陸婉婷馬上會意,自己答應過蘇雲要給她介紹生意的,她陸婉婷也不是不講信用的人吶。她對着魏春嵐笑着說道:“這雪綾不比普通布料,穿在身上輕薄透氣,可舒服了。不信你摸摸看?”她拉着魏春嵐的手摸了一下衣料。魏春嵐嗯了一聲,眼睛更加是貼在她衣服上了。
“你若是喜歡這料子,改日讓蘇雲給你府上每種款式各送一匹過去,你儘管挑喜歡的留下不就行了?”陸婉婷繼續攛掇。
魏春嵐果然心動了。
蘇雲馬上接口:“我們的布料若是得了魏姑娘的青眼可真是榮幸。若姑娘不嫌棄,我明日便挑最好的料子給您送去如何?”
魏春嵐面露喜色,說道:“那還有勞蘇姑娘了。”
陸婉婷偷偷地對着蘇雲擠眉弄眼,炫耀自己的功德。蘇雲也對着她俏皮一笑,心中卻是另一番溝壑:終於給她抓到機會進入魏府了!
人差不多到齊了,全是京師有頭有臉人家的公子千金,陸婉婷給蘇雲一一引薦,而蘇雲雖然熱情招呼,卻不怎麼上心。
蹴鞠開始了,陸非在場上身姿颯爽,而魏春嵐不會蹴鞠,只得坐在氈席上品茶休息,心思卻飄到了陸非的身上。席上還剩下陸婉婷和蘇雲,另外有三人的貼身婢女守在身邊伺候。其餘人都去蹴鞠了。
卻見一個紅裝的姑娘不懷好意地往陸非身邊蹭,明明球滾到了另一邊,她卻撲到了陸非懷裡,將他拖倒了。
魏春嵐怒而起立,手中瓷杯都摔在地上碎了,一如她的心。
陸非很快站了起來,幫那姑娘拍了拍衣襬上的塵土,繼續搶球去了。
陸婉婷也看在眼裡,明擺着自己弟弟是被人家吃豆腐了,她冷哼一聲:“這秋明燕也太過分了!我分明看到她明目張膽地推到陸非。這安的什麼心吶?”
魏春嵐心中酸楚,嘴上更加尖酸刻薄:“哼,還能安什麼好心?明擺着看上陸公子了唄。虧她還是太傅之女呢,一點兒女孩兒家的德行都不講!你瞧瞧,跟條哈巴狗似的纏着陸公子,我都爲她感到丟臉。”
蘇雲連眼皮都沒有擡,只是靜靜坐在一邊喝茶,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我看她啊八成是懷春少女思嫁心切吧。”陸婉婷掩嘴壞笑。
魏春嵐對着秋明燕啐了一口,尖酸道:“可不是嘛!”
陸婉婷驕傲地說道:“畢竟我哥哥丰姿俊秀,滿腹經文,又是名門之後,在長安城裡也算是未出閣的姑娘們炙手可熱的結婚對象了。”
不遠處,傳來一片少女的喧譁聲。循聲望去,本來在花間撲蝶的妙齡少女都像丟了魂似的,蝶也不撲了,笑聲也停了,只是翹首遙望着遠方。豐裕的草地之上,出現了一匹毛色發亮,高大健壯的黑鬃駿馬,馬背上坐着一個英姿颯爽的男子。
陸婉婷本來笑得很歡,看到那個男子卻不吱聲了,目不轉睛地跟隨着那人,眼神中帶着些許曖昧不明。
魏春嵐見狀,明知故問,探頭張望:“你在看誰吶?這麼出神?”
陸婉婷朝着那男子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真是個皮相絕好的男子!瞧他周圍那些姑娘,看到他的時候巴不得整個人貼上去呢。”
魏春嵐對着陸婉婷擠眉弄眼地笑:“那男人也是個燙手的香餑餑呢!驍衛將軍葉景成的外甥葉軒。對了婉婷,你何不考慮考慮他呢?他的身份地位可不低啊。幾天前,上一任大理寺卿突染重疾卸任,皇上欽點他升任大理寺卿了呢!你看看,他的那匹坐騎名曰雷龍,還是御賜的寶馬呢,聽說日騁千里,威風得不得了!”
聽到葉軒這個名字,本來一直低頭不語的蘇雲擡起了頭,望向遠方,目光中滿是震驚:竟然是他?真是冤家路窄。她想要起身作別,但這樣做有失禮數,她得儘快想一個兩全的辦法。
花梨也看到了葉軒,她對蘇飛快地使了一個眼色,澄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真是活見鬼了,怎麼又是他?
蘇雲用眼神警告她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