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問一次,還有何人與杜卿所想一致的,嗯?”
李恪自登基以來,一直都是以溫和的面目示人,在朝議上,即使有朝臣與其意見不一致,他也不會有甚見怪之意,大多時候是溫言解釋上一番,縱使再不爽,頂多也就是不加理會罷了,可今日之表現,卻是一反常態,問話的語氣裡滿是肅殺之意味。
“……”
死寂,依舊是一派的死寂,這一見李恪明顯是要拿人立威了的,大傢伙都不傻,誰也不願拿自個兒的身家性命去冒險,哪怕心中再如何贊同杜楚客之所言,這當口上,也沒誰敢真跳出來表示支持的。
“沒有麼?這麼說來,杜卿扯了半天也不過就是獨家之言嘍?”
李恪可以容忍杜楚客的耿直,也能不介意其往昔力挺李泰的宿怨,但卻斷然容不得其在劃省而治這等社稷大事上亂放厥詞,此番已是鐵了心要拿其來當靶子打了的,自是不會跟其有甚客套可言,問話裡的森然之氣已是不加掩飾地顯現了出來。
“陛下明鑑,微臣所言皆實情也,還請陛下三思則個。”
值此微妙時刻,若是換了旁的朝臣,只怕早就被嚇得趕緊俯首認錯了去,可杜楚客卻根本不以爲意,依舊固執地昂着頭,根本不肯稍有退讓。
“三思?嘿,朕無需三思,倒是杜卿家須得三思纔是,如此頑冥不靈、自以爲是,朕怕是用不起爾這等大才了,念爾往昔於國不無微功,朕也懶得降罪於爾,卿且自回府安度晚年去罷。”
李恪心中雖有殺意,可最終還是強忍了下來,但卻並不打算輕饒了杜楚客,一句話便將其一擼到了底。
“陛下,政體即國體,斷然不可輕動,微臣懇請陛下三思啊!”
杜楚客是個極其固執之人,哪怕已被李恪當庭罷免,卻也不肯更易初衷,不依不饒地又進言了一句道。
“哼,好一個政體即國體,朕豈是三歲小兒,還須得爾來教朕麼?爾這廝狂悖亂言,朕念爾老邁,懶得與爾計較罷了,再要多言囉唣,休怪朕無情了,退下!”
有過與*多次深入交談,李恪對政體革新一事早已是堅定不移了的,加之如今最大的隱患——諸王皆已被拿下,正是試行政體革新的最佳時機,在這等時分,他又豈會容得杜楚客跟自己當庭唱反調的,一番呵斥之言裡殺氣已是畢露無遺了的。
“唉……”
杜楚客雖不怕死,也有着敢犯言直諫的勇氣,可要他當庭跟帝王爭辯不休,卻也不是他之所願,眼見勢單力孤之下,事已不可爲,杜楚客雖不甘得很,可也只能是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無言地衝着李恪深深一躬,就此轉過了身去,滿是寂寥地退出了大殿。
“朕再重複一次,政體革新已是勢在必行,刻不容緩,然,此畢竟是社稷大事,再如何謹慎小心也不爲過,卿等對子明所提之方略若有疑義,皆可明言,務求此番革新能順遂無礙,朕言盡於此,再有言保持現狀者,就休怪朕不給情面了。”
李恪根本沒理會杜楚客的黯然離去,雙目炯然地環視了一下神色各異的諸般臣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爲今日之議事定了個調,那便是議事的範圍就在革新章程本身上,至於變革與否麼,那就不必再談了的。
“陛下聖明,老臣也以爲我朝原本之政體確是有革新之必要,然,如何革新卻須得有所講究,老臣觀陳大人所言之諸般舉措似乎不差,卻不知真實行了下去會否有旁的隱患,故,老臣提議不若先行試點,徐徐觀察了去,若是真可行再做計較也不爲遲。”
李恪這般言語一出,殿中文武盡皆默然,唯有右僕射殷元卻是頭一個站了出來,一派出自公心狀地扯了一大通。
“嗯,遠塵(殷元的字)素來老成謀國,朕一向是清楚的,卿既是這般說了,想必對試點之處有所思量罷,那就且說來與朕聽聽好了。”
在李恪看來,殷元的才幹雖遠不及*,卻也屬難得之幹才,尤其在穩之一道上,頗有可圈可點之處,這會兒聽其這般說法,倒也覺得有些道理,這便笑着鼓勵了其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老臣以爲關中、河南、河北乃至江南等處皆社稷要地也,斷不可輕動,細算了去,或許唯有遼東之地本就未穩,不妨拿出來當試點之所在,就算有亂也不致有甚差池,此老臣之淺見耳,還請陛下聖裁。”
若論朝中雖最不願見到*再起,那絕對要屬殷元無疑,沒旁的,姑且不說兩人間的舊怨,光是因着權力之爭,他就不能真讓*遂了意去——在*觀風江南之際,殷元可是真真切切地嚐到了首輔大臣的滋味,那等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是如此之美好,殷元自是不想就這麼輕易便將手中的權力再交還給*,正因爲此,在李恪與其商議政體革新之際,殷元雖不曾表示反對,可暗地裡卻是多留了個心眼,琢磨了幾日之後,已然有了個想法,那便是耍上一把緩兵之計,以打壓*就此再起之勢頭。
“遼東?唔……”
別看李恪先前發落杜楚客之際表現出了對政體革新一事的堅定之決心,可實際上麼,心裡頭還是有着那麼一絲擔憂的,倒不是對改制的結果有所疑慮,而是擔心會因起不必要的混亂,在下決心之前,他也曾就此事跟*反覆商議過數回了,哪怕*已是多次作出了保證,李恪的心中卻依舊還是有些不太放心,這會兒一聽殷元的試點之提議,心中那一絲的擔憂自不免便又浮了上來,猶豫了片刻,也自不曾對殷元所奏作出個評價。
“陛下,微臣以爲殷大人所言頗是有理,如今遼東復歸我大唐已有七年之久,州治也漸見成效,然,終歸是邊疆之地,尚有不少煩亂之所在,今,若是以之爲試點,成則我大唐多一福地,縱使不成,有諸多邊軍在,也不致有甚大亂之禍事,確是可行焉。”
許敬宗先前倒是全力支持改制,但並不意味着他是真的支持改制本身,實際上,他不過是在投李恪之所好罷了,而今,一見有了阻擊*的機會,許敬宗自然是不肯放過的,緊着便也站出來表態了一番。
“陛下,老臣也以爲先行試點一番方是正理。”
“陛下,微臣以爲試點一事確是可行。”
“陛下,微臣以爲試點一地,以總結經驗,總好過盲目推而廣之。”
……
羣臣中保守者可不在少數,不願見到*再度強勢崛起的也有那麼一些,先前是因着李恪的態度堅決無比,沒人敢站出來唱反調罷了,而今麼,有了殷、許兩位帶頭,當即便有不少朝臣跟着冒了出來,甚至連於志寧這麼位宰輔也位列其中,一時間,朝議之風向爲之大轉。
“卿等之意,朕已知曉,此事確是須得慎重而行,子明啊,卿對此可有甚看法麼?”
見得如此多的朝臣一體支持試點,李恪自不免便有些意動了,然則顧忌到*的想法,卻又不願輕易便下個決斷,這便沉吟着將問題丟給了始終默默不語地站在一旁的*。
“回陛下的話,微臣以爲諸般臣工如此提議確是出自公心,然,於微臣看來,卻是失之過慎也,豈不聞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乎,似政體革新一事,意義重大,牽涉也多,非是試點一地可決者,今若不改則罷,欲改則須得一體改之,稍有遷延,恐亂矣,故,微臣實不敢苟同焉。”
改革須得試點,這一條,*其實比誰都清楚,問題是他可沒那麼多時間慢慢試點了去,再說了,有着前世之經驗在,他對自己所提的政體架構可是有着十足十的信心的,根本無須試點,便足可保證朝廷對地方的全力掌控,正因爲此,他自是不會接受所謂拿遼東一地來試點之提議。
“陳大人此言差矣,若無試點,安敢言此改制定能奏效耶?”
*此言一出,殷元自以爲拿住了*的把柄,自是不肯放過這等打擊*的大好機會,也不等李恪有所表示,便已是緊着問責了一句道。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宗人府既立,正是政體改制之最佳時機也,微臣自請爲之,若有差池,微臣自當提頭來見!”
*很清楚自己與李恪之間的蜜月期不會太長久,此無他,李恪雖是明君,可在胸襟與氣度上,較之太宗還是要稍差上一籌的,斷然不會容忍權相的長期存在,故而在分道揚鑣之前,*自是須得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爲大唐社稷之將來所做的諸般規劃,而政體改制正是其中最爲關鍵之所在,在這等情形下,*只能是即刻亮出了立下軍令狀之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