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村長負手走進院子裡,步子不緊不慢的,眉頭微微擰起,問話的口吻帶着故作的嚴肅。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此時有多麼不情願前來。
白村長一早就知道這邊的動靜,要知道,他可是村長,村子裡有什麼動靜能瞞過他不過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只因爲,鄭家在鎮上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是好惹的。他若幫着塗大河,勢必得罪鄭家,卻不值得。只等鄭家人都走了,再上門來意思性地慰問一番就行了。
怎知,等了良久,不見鄭家人走,反倒把劉氏等來了。人家都上門來,他也不好再坐下去,便出門往這邊來了。此時看着滿院子裡的狼藉,一時倒有些可惜,沒有親眼見着激烈的戰況。
嗯怎麼還有跪着的白村長的目光掃過院子裡,落在鄭屠戶的身上,頓了一頓。待得看去第二眼,才發現塗菲媛站在鄭屠戶的身後,手裡拿着一把刀,架在鄭屠戶的脖子上,不由得愕然。
隨即,白村長反應過來,難怪過去這麼長時間,鄭家人還沒有佔到便宜,反被制住了。竟是因爲塗菲媛
不愧是塗大海的女兒,長得跟人家不一樣,本事也跟人家不一樣白村長心裡想道,清了清嗓子,說道:“黑妞子,怎麼如此無禮快快放刀放下來否則傷着人了怎麼辦”
“村長來了就好”這時,鄭老大沉聲說道,一指塗菲媛,目光裡帶了仇恨:“你們玉河村的人,真是膽子不小,衆目睽睽之下就持刀行兇我兄弟的膀子,都被她砍壞了”一邊說着,一邊朝塗菲媛走過來,伸手推她的膀子。
在鄭老大看來,既然白村長都來了,便再不必怕塗菲媛威脅了。她再怎麼厲害,也不敢在白村長面前放肆。因着擔心鄭屠戶的傷勢,趕忙上前救人。
塗菲媛便鬆了手,後退一步,不叫鄭老大有使壞的機會,口裡說道:“若非你打壞我三叔,又掰斷我們家二姑娘的手指頭,氣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怎麼會如此”說着,看向走過來的白村長和幾位村裡老人,說道:“還請白村長和幾位爺爺替我們做主。”
“老五你怎麼樣”鄭老大一時沒空教訓塗菲媛,把鄭屠戶從地上提起來,擡頭看向白村長,問道:“村裡有大夫嗎我兄弟被那個臭丫頭砍了一刀,血流得厲害,快請大夫來”
白村長一聽,臉上有些不以爲然,塗菲媛再厲害,也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頭罷了,敢拿刀就很了不得了,怎麼敢砍人只把鄭老大的嚴厲口吻,當成要訛人的節奏,面上也不顯,只道:“有大夫。”眼神一轉,看向塗菲媛,“既然是黑妞子把人砍了的,就讓黑妞子去吧。”
鄭老大不願意,張口便道:“不行”看了塗菲媛一眼,冷森森地道:“叫她去,明天不知能不能請來人”說到這裡,眼神變得有些詭譎,“除非我跟她一起去”
“那不行”最先開口的是李氏,她急忙走過來,把塗菲媛拉到身後,“黑燈瞎火的,我家媛媛可不跟你一起”
鄭老大聞言,指着塗菲媛嗤笑一聲:“還怕我對她做什麼不成她長得這麼黑,一路上我不把她跟丟就不錯了,難道還指望我對她起什麼心思”說到最後,語氣充滿浮誇,令人一聽便往那方面想。
“你”李氏口拙,聽到這裡,氣得指着鄭老大說不出話來。
當着一衆長輩的面,塗菲媛不想再出風頭,便拉了拉李氏的衣角,小聲地道:“奶奶,我不跟他去,您彆氣。”
“我去吧。”這時,塗老頭站了出來,“我去請王大夫吧。”說完,便動身往外走出去,臨走之前對塗菲媛使了個眼色,“媛媛,聽你三叔、三嬸的話,知道不”
塗菲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爺爺。”
“現在誰來說一說究竟怎麼回事”白村長清了清嗓子,問道。
劉氏攥着手心,已經忍了好一會子,聞言立刻說道:“他們鄭家欺負人”
便將塗玉兒懷孕後,鄭屠戶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不僅令那個女人懷了身子,還容着那個女人欺負塗玉兒,如今鄭屠戶又到家裡來,污衊塗玉兒讓那個女人落了胎,活生生把塗玉兒的孩子打掉的事,前前後後,說了出來。
“村長,叔公,你們說他們鄭家是不是欺負人”劉氏說到這裡,已經是滿臉淚,她擰了一把鼻涕,又說道:“我們家玉兒,你們是沒見着,額頭上被碰了好大一個口子,血流了滿臉。孩子落了,她出了那麼多的血。你們都是看着她長大的,玉兒是多麼好的孩子,你們都知道,你們說是不是鄭家欺負人”
白村長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是冷笑起來。當年,就因爲白大富對塗玉兒動了點手腳,調戲了幾句,就被塗大河一頓打。劉氏死活相不中白大富,嫌棄白大富遊手好閒,藉口哪有同村嫁娶的,非要把塗玉兒嫁去鎮上。如今好了塗玉兒落得這樣下場,劉氏滿意了
心裡罵着活該,面上假惺惺的,口裡只道:“那你們家想怎麼樣啊”
“和離”劉氏決絕地說道,看着鄭屠戶的眼神帶着恨,像要把他吃了:“他這樣對我家玉兒,不僅要叫玉兒把嫁妝帶回來,他們鄭家還得賠償我們玉兒”
王大夫說了,塗玉兒的孩子是硬生生被捶掉的,對身體傷害很大,以後說不定都懷不上孩子了。塗玉兒還年輕,雙十年華的姑娘,和離後定然還要再嫁的,塗大河和劉氏都捨不得叫她一輩子這麼蹉跎下去。
既然要再嫁,卻不能生,便是很大的短處了,說不定只能嫁給人當填房。想到這裡,劉氏就恨不得把鄭屠戶生吞活剝了,說話自然不客氣。
“哼,賠你們銀子”鄭老大冷笑一聲,“賠你們銀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我兄弟被你們打成這樣,還捱了一刀,不得看病養傷的我兄弟每天殺豬,能賺一兩銀子,如今傷了肩膀,還是右邊肩膀,少說一個月動不得刀,少掙的這些銀子,你們也得賠”
“你們不要臉”劉氏氣急喊道,“一頭豬才幾個錢他殺豬就賺一兩糊弄誰呢你咋不去街上搶媛媛倒是砍了他一下,但是我大閨女被他打得不能生,小閨女被他折斷一根手指頭,這個錢怎麼算”
鄭老大冷笑道:“你兩個閨女加起來,值幾個錢抵得過我兄弟的一根手指頭不”
“你我跟你拼了”劉氏氣得四下轉頭,尋找傢什,要跟鄭老大拼命。被塗大河攔腰抱住,不讓她衝動,轉過一張滿是傷的臉,看向白村長和幾個村裡老人說道:“村長,叔公,你們說咋辦”
他得什麼話什麼叫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怎麼就是大不了的事了我大孫女兒被打破了頭,還被生生捶掉了孩子,險些掉半條命,怎麼就是大不了的事了”
“和離沒二話”劉氏擦了把臉上的淚,又擰了把鼻涕,恨恨說道。
塗大河亦是強硬地道:“必須和離我閨女好好地嫁給他,又吃苦又操勞,他一點兒不心疼,把我閨女欺負成這樣,我再不放心叫我閨女跟他過日子,一定要和離”
白村長心裡陰陰地笑了,又輕蔑又不屑,纔去了半條命而已,可不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想他兒子活生生打死過媳婦,不也沒人說啥叫劉氏不肯把塗玉兒給了白大富,如今被欺負了活該想和離也叫鄭家扒他們一層皮去
“我們不同意和離”就在這時,鄭老大說話了,“塗玉兒嫁進我們鄭家,吃我們鄭家,喝我們鄭家,連個一子半女都沒生下來,就想和離沒門除非她給我們鄭家添一分香火,否則我們不同意”
塗家人把鄭屠戶又打又砍,傷成這樣,還想和離做夢吧他今日就叫鄭屠戶把塗玉兒領回家,一天一打,把今天的仇報回來鄭老大陰測測一笑,打定了主意。
“放你孃的屁我家玉兒手巧能幹,裡裡外外一把抓,給你們老鄭家出力還少了怎麼就落得個白吃白喝的名頭了”劉氏氣得說道。
鄭老大冷哼一聲:“誰家媳婦不是這樣的但是人家媳婦三年抱倆,給夫家添丁,你們家閨女可曾下一個蛋說她白吃白喝,難道還說錯了我們鄭家養她三年,她一個蛋都不下,就想走,沒這便宜”
劉氏直是氣得快站不穩,呼哧呼哧喘着氣,一隻手揪着胸口,眼見要氣得厥過去:“誰不下蛋是我家玉兒不下蛋嗎我家玉兒纔要下蛋,不是被那個畜生捶掉了又怪誰”
“總之我們不同意和離”鄭老大冷傲說道,半點不退步。
這時,一個村裡的老人站出來說道:“鄭五,你咋個想的如果不和離,你以後能不能好好對玉兒”
“我不”鄭屠戶心裡不想再跟塗玉兒過下去了,他想跟塗玉兒和離,然後把香兒娶進門。香兒嘴甜心軟,又乖巧又漂亮,可人極了,比不解風情的塗玉兒好了不知多少倍。然而,鄭老大在後頭踢了他一腳,他再不敢說什麼,抿了抿脣,說道:“我聽大哥的。”
鄭屠戶心裡也有些不甘,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今日吃了這樣的虧,絕不能就此揭過把塗玉兒接回去也好,叫她給香兒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擦臉洗腳,把香兒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也給香兒出一口氣
“如果你要接媳婦回去,那就給你媳婦磕個頭,好好道個歉,讓她心甘情願跟你走。”那個叔公說道,“你同意嗎”
“我不同意”鄭屠戶擡起頭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怎麼能給一介婦人跪下”
“不跪也行,你自己給自己臉上扇二十個巴掌認錯。”那個叔公說道。
鄭屠戶仍然不願意,然而這回叔公沒問他同不同意,直接轉頭看向塗大河:“就這樣了吧小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揭過去也就是了,好好過就是一輩子。天也不早了,就別折騰了,鄭家兄弟幾個還要回家,再晚了也不好。”
塗大河聞言,頓時滿臉絕望:“叔公,我們要和離”
他沒想到,事情都這樣了,他們居然還認爲是小事,想讓塗玉兒繼續跟鄭屠戶過一輩子難道他們都聽不出來,鄭家絕不會好好對塗玉兒的塗大河只怕,今日鄭家把塗玉兒帶回去了,明日塗玉兒就是一具屍體了
大閨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看起來柔柔順順,其實心裡是個烈性子。若是一個想不開,晚上自己吊死了也是有的。若是給鄭家帶回去,羞辱一通,不得直接撞柱子他寶貝了十多年的閨女,怎麼忍心眼睜睜推她下地獄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那個叔公不悅地道,“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拆人姻緣是大罪孽”
塗大河氣得渾身都發抖起來,嘴脣哆哆嗦嗦,看向其他人問道:“幾位叔公都這麼覺得”
“你家玉兒還年輕,若是鄭家小子知錯兒了,就回去跟他過日子吧。”
“若是和離了,她這樣殘花敗柳,還能找到比鄭家小子更周正的嗎你別爲了一口氣,就害了閨女一輩子。”
“人活世上,哪能一點兒委屈也不受我們知道你疼閨女,可是小兩口的,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幾個叔公接二連三說道。
塗大河頓時心裡拔涼拔涼的,他知道了,今日和離是沒戲了。只怕,以鄭家老大的歹毒,是要搶了塗玉兒回去的。可憐他的閨女,身上傷,心裡痛,怎麼能跟他們回去哆哆嗦嗦只道:“絕不可能我不會叫我閨女再跟他過日子的”
“誰又受傷了在哪裡”就在這時,塗老頭請的王大夫來了。
鄭老大擡起手示意道:“在這裡大夫,我兄弟的膀子被砍了一刀”
“被砍了一刀”王大夫皺了皺眉,“被砍了一刀,怎麼不進屋坐着,給他止血在這裡站着做什麼”
“大夫屋裡請。”鄭老大說道,推了推鄭屠戶,往屋裡走去。也不管塗大河同不同意,率先進了屋,踢了凳子出來,按着鄭屠戶坐下。
其他人紛紛跟在後頭,涌進屋裡。
只見王大夫放下藥箱,來到鄭屠戶的身前,解開他的衣裳,露出膀子上的傷口來。才一看清,不由得手一抖,駭道:“怎麼砍成這樣”
但見鄭屠戶的衣裳被血浸溼了小半,雖然有鄭老大給他按着,仍舊是呼呼冒出不少血,染得半邊身子都紅了。再看那傷口,又深又重的一道豁口,王大夫粗淺瞧着,只怕連骨頭都被砍壞了
“打幹淨水來”王大夫喊道,隨即蹲下去,打開藥箱,拿出乾淨的紗布和止血藥。待鄭老二端了一盆清水進來,便蘸了水,擦他膀子上的血,然後上藥。
“嘶”鄭屠戶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拳頭緊緊捏了起來,赤着的膀子,可見一條條肌肉都繃緊了。
王大夫足足倒了一小瓶藥,才勉強把血止住了,然後用紗布緊緊纏起來。
“這是黑妞子砍的”就在這時,白村長忽然出聲道,目光一轉,投向裡屋。
隔着一道布簾子,便是裡屋,塗玉兒躺在牀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李氏坐在牀頭,撫摸着塗玉兒的臉,心疼得直流淚:“玉兒喲,奶奶的玉兒喲,你咋命這樣孬”
塗老頭和塗菲媛站在牀邊,看着這一幕,臉上都涌起怒容。
塗玉兒一直是個好姑娘,與慣會做表面功夫的李瓊兒完全不同,塗玉兒是一個真正溫柔善良的好姑娘。不論對誰,都是溫柔可親。也懂得分寸,不會爛好心,從不自以爲是地做一些強迫人的好事。
塗大河與劉氏,這些年來對塗家二老一直不親近,僅僅比老死不相往來好一些,塗玉兒卻不管,該上門還是上門,時常還帶點東西過來,也親切地跟塗菲媛說話,從不學別人叫她黑妞子,都是叫她媛媛。
這麼好的姑娘,卻被一個人渣傷害成這樣,李氏心疼得直落淚,塗老頭也是緊緊抿着嘴脣,眼睛裡有淚光閃動。塗菲媛站在一邊,臉色沉沉的,聽到外頭有人叫她的名字,眉頭一動,轉身打開簾子走了出去。
“村長叫我”塗菲媛走出去道。
白村長指着鄭屠戶的膀子,道:“這是你砍的”
來之前,白村長聽過幾句碎嘴,什麼塗菲媛本事了得,如何騎着鄭屠戶打。那時,他一笑置之,只當村民們誇張。此時一見,才知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樣,鄭屠戶的傷,不僅僅是塗菲媛拿不穩刀,不小心劃了一道口子,是鄭家要訛人才故意誇大了。
又想起才進門時,塗菲媛一手揪着鄭屠戶的領子,一手拿刀架在鄭屠戶的脖子上,尤其那時鄭屠戶居然是跪着的,越想越覺得凜然。
“是我。”當着這些人的面,沒什麼好否認的,塗菲媛點頭說道,然後擡手一指鄭老大,說道:“本來我只是威脅他們,不叫他們再打我三叔。誰知他抓了我爺爺奶奶,威脅要掐死他們,又抓了珠兒,折了珠兒的手指頭,還威脅要把珠兒的手指頭一根根都折斷。”
“我聽得氣壞了,憑什麼我們塗家的人,都要被他欺負玉兒姐姐被欺負成那樣,爺爺奶奶一把年紀要被他們推來甩去,三叔被他們四個壯年按在地上打,珠兒這麼小,他竟喪心病狂折斷手指頭”塗菲媛越說越生氣,指着鄭老大,看向白村長說道:“換了村長家的人這樣被欺負,村長會比我更沒有理智吧”
換了白村長倘若有人敢動他家的人一根手指頭,他至少要打斷那人一條手臂。白村長心道,然而塗家卻是活該,誰叫他們沒本事還惹鄭家人然而看着塗菲媛黢黑沉靜的眼睛,一時語塞。塗大海留下的這個丫頭,當真不簡單,能打能說,條理分明,還淨撿着要緊的說。
白村長本來想暗中設法,叫塗家吃點虧,既給鄭家一個面子,也報當年的仇。然而看着塗菲媛的表現,一時間不由得猶疑了。塗菲媛眼見着是向着塗大河家的,她又是個不簡單的,如果他今天如此處事,會不會得罪她她會不會有一日,也拿着刀追着他砍
畢竟,連鄭屠戶這樣高大強壯的男人,都打她不過,被她按着跪在地上,在膀子上砍了一刀。他年紀大了,如果塗菲媛要砍他,他必然躲不過的。如此一想,心中十分凜然,便扭過頭去,看向身後:“叔公,你們怎麼看”
“鄭老大折斷塗珠兒的手指頭,是不對。但是黑妞子拿刀砍人,未免太出格。”一個叔公說道。
“嗯,也太過了些。”其他人紛紛附和。
白村長頓時知道,這幾位叔公,跟他想的差不多,都不想太得罪鄭家。他心裡不禁有些得意,面上卻一派嚴肅,看向塗菲媛說道:“黑妞子,你也聽到了,這事你更不對一些。”
“啊疼疼”這時,塗珠兒發出一聲痛叫聲,卻是王大夫給鄭屠戶包紮完傷口,開始給她看手指頭。她的手指頭被掰折了,王大夫在給她正骨。從沒吃過這般苦頭的塗珠兒,被劉氏攬在懷裡,疼得嗷嗷直踢蹬。
塗菲媛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來:“我們家要和離,而且鄭家打傷我們一家子,要賠醫藥錢,我玉兒姐姐吃了這樣的苦頭,養身子也要錢,都得鄭家賠。”
“黑妞子,你不懂事,別亂說話。”白村長擰眉說道,擡手指了指屋裡的一圈人,“這裡就你年紀最小,又沒出嫁,你懂得什麼快出去,別搗亂。”
如果他直接駁了塗菲媛的話,跟她反着來,恐怕塗菲媛會記恨他。這般拐着彎兒支使她出去,不叫她碰這裡的事,卻是好上一些。白村長說完,又看向塗大河說道:“大河呀,你們一家子就沒有能主事的了怎麼叫一個沒出嫁的小女娃娃給你們出頭”
塗菲媛聽到這裡,沒有吭聲,扭頭看向塗大河。如果塗大河是明白人,他知道怎麼做。
“沒出嫁怎麼了小女娃娃怎麼了當年我大哥在她這般年紀,比她還要厲害,誰不敬服怎麼我侄女厲害,你們都不承認”塗大河昂首傲然說道。
經過這件事,塗大河看開了。這就是命,有些人天生就聰明,有本事。塗大海自己厲害就罷了,生了個閨女,從沒帶在身邊教養過一天,也如此厲害。這就是命。當年他不服塗大海,時隔多年,想起一些事,心裡也有些遺憾。再看塗菲媛如此厲害,只覺得驕傲。
“那怎麼一樣大海是個男娃,黑妞子是個女娃”白村長沒有想到,塗大河竟然拋棄了過去的心結,開始維護起塗菲媛來,不悅地說道。
“女娃也是娃”塗大河一口說道,好不驕傲。他和劉氏因爲生的兩個都是閨女,這些年沒少遭人白眼,村民們不說,就連老二塗大江家,這些年也不知道嘲笑了多少回。但是他和劉氏從不因爲這些事就對塗玉兒和塗珠兒不好。
“黑妞子除了長得醜,還有哪裡不好她這一身本事,幾個男娃能比得上”塗大河指着塗菲媛,驕傲地說道。
攬着塗珠兒,不叫她亂動的劉氏,此時也沒有吭聲。劉氏一輩子只生了兩個閨女,讓她被人指指點點,幾乎擡不起頭來。可是,她一點兒不後悔。大閨女溫柔善良,她不知道有多喜歡。小閨女雖然嬌慣壞了,但也是個好娃。
她一點兒不後悔,給兩個閨女起名塗玉兒、塗珠兒。她就是要別人知道,她肚子裡不管爬出來啥,她都可着勁兒地疼愛。誰看不起女娃,劉氏都要鄙夷一番。如今看到塗菲媛護着自家,又如此爭氣,也覺得驕傲。
白村長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人說話,哪有小孩子插嘴的”這時,一個叔公說道,“再說,這裡是男人說話的地方,你一個女娃娃,少添亂。去去,裡面照顧你姐姐去,別在這裡瞎鬧騰。”
塗菲媛冷冷看了他一眼,擡腳往屋裡去了。臨走之前,繞過塗大河身邊,低聲說道:“三叔,我就在裡面聽着。你有啥話,有啥要求,只管提。他們不同意,一會兒我給你解圍。”
塗大河聽罷,不由得愣了一下。直到塗菲媛掀開簾子,走出裡屋,才情不自禁攥起拳頭,渾身微微顫抖起來。當年,塗大海也是這樣,每當他受了欺負,又不想叫人幫忙,塗大海就會在他身邊悄悄說:“有事喊我,我給你出頭。”
那時他覺得塗大海瞧不起人,故意看他笑話,從沒叫塗大海幫過他。十多年過去,竟沒想到,相似的一幕又出現。而且,是小他一輩的侄女兒。大哥走了這麼多年,竟還能福澤他。一時間,心裡涌出滾燙的東西。
“我就一句話,要和離”塗大河不知不覺底氣硬了,昂首指着鄭老大說道,“今晚就寫和離書,必須寫”
侄女兒雖然那樣說,他卻不能那樣做。她年紀小,他怎麼能給她那麼大壓力只要她有這份心,就夠了。一家人都在一起,纔是最好的。心裡堅定讓塗玉兒和離,爲了能夠和離,他連銀子都可以不要了。
“你要和離也行,先把那個醜八怪砍傷我兄弟的醫藥錢、誤工錢賠了”鄭老大嘿了一聲,放肆地看過來,竟是拿捏住了塗大河的軟肋,肆無忌憚起來。
塗大河一聽,頓時氣得眼睛通紅:“我閨女養身子的錢呢是我閨女傷得重,還是他傷得重”
“你閨女能殺豬嗎,能賺銀子嗎”鄭老大撇嘴說道,“她受傷也是活該我兄弟一個月不能殺豬,你們就得賠”
塗大河氣得彎腰撈起桌上的茶壺,就朝鄭老大的頭上砸去:“放你孃的屁我捧在手心裡養大的閨女,被你們如此折辱,我跟你拼了”
“哎哎,不要衝動”白村長連忙上前攔住,“有話好商量。”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們家老的小的都被他們打個遍,還要我們賠銀子有這樣的道理嗎”這時,劉氏尖聲叫道。
“那你們砍了鄭家小子的膀子,害他殺不了豬,不是假的吧”一個叔公說道。
劉氏頓時氣得道:“叔公,你們竟是向着誰的我們纔是一個村的,你們怎麼胳膊肘向外拐,反過去向着他們說話”
“我說的是道理。誰有道理,我就跟誰說話。”那個叔公臉色一沉,說道:“我只看見鄭家小子被砍壞了,鄭家兄弟們尊敬有禮,不衝動也不莽撞,倒是你們家,大的動不動要打人,小的又砍人又瞎鬧騰,全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劉氏一聽,只覺得滿胸憋氣,直是紓解不出來,氣得快要炸了,她憋着眼淚,猛地捶起胸口來:“老天爺啊沒王法了啊這是要活活欺負死人啊”
塗大河亦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恨不得化作一頭野獸,把這一屋子壞心的人都咬碎嚼爛。
“唰”這時,裡屋的簾子被掀開,塗菲媛走了出來。一張小臉,面沉如水,走到塗大河身邊,說道:“三叔,他們不講理,咱們就跟他們公堂上見”
塗大河不由得愣了一下,他還以爲塗菲媛有什麼好法子,原來竟是上公堂可是,上公堂有什麼用官爺還不是如白大富這樣,欺軟怕硬只消鄭家送點銀子,就妥妥贏了官司,再把塗玉兒強行帶走,卻是分毫轉圜的餘地都沒了。
“三叔,你不用怕,打官司沒什麼難的。你不會,我給你找個會的,連訟師都幫你找好。塗菲媛暗地對他眨了眨眼,又說道:“咱們塗家別的東西沒有,人脈卻是有的。當年我爹的故交,隨便請出來一位,就能幫咱們大忙。”
白村長聽到這裡,不由得眼皮子一跳,陡然想起白大富被踩斷手臂那日,塗菲媛說過的話:“不怕告訴你們,今天我們塗家若傷一人,你們白家就得傾家蕩產若是死一人,你們白家所有人都得陪葬若是都死了你們祖宗八輩的墳都要被刨出來”
“你說我爹死了真是太可笑”
“鎮上無憂酒樓的黃掌櫃,不知道村長耳聞過沒有他便是我爹的故交,昨日還與我交談過,說起我爹年輕時的事。如果他知道,他故交的父母子女被人欺負”
無憂酒樓的黃掌櫃,是個惹不起的人物。那時,白村長聽到這個名頭,便打消了要塗家人賠命的念頭。不論如何,這個險,他冒不起。
此時,只見塗菲媛滿臉篤定,不由得又被唬住了。心中想道,塗菲媛變得如此有本事,莫非就是黃掌櫃教的他越想越覺得如此,否則爲何塗菲媛從前不聲不響,近來卻有本事了而且,她還頻頻進城
塗大河聽到這裡,也是驚訝多於不信,他看着塗菲媛對他使眼色,猶猶豫豫地問道:“黑妞子,你爹他,都有什麼朋友”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鎮上無憂酒樓的黃掌櫃,便是我爹的故交。”塗菲媛見塗大河不笨,對他微微點頭,叫他放心,而後轉過身來,看向衆人說道:“黃掌櫃本來與我爹交情就不錯。後來見了我,只見我聰明,識字快,又會算賬,便也拿我當侄女兒疼愛。若是我求他一求,他給我們找個訟師,幫我們打官司,半點兒問題都沒有”
對面,聽到“黃掌櫃”的名頭,鄭老大的臉色變了變。鄭家兄弟五個,唯獨他一個人乾的不是殺豬的行當。他乾的那些事,黑道白道都有接觸。就是因爲如此,才叫他比旁人更能明白,塗菲媛的話有多可怕。
黃掌櫃的名頭,在黑道上不響亮,在白道上才響亮。因爲,在黑道上,根本沒有人敢提他的名頭這個人,有來頭,而且是深不可測的來頭
“你若真能找黃掌櫃給你請訟師,那咱們就衙門見”鄭老大試探地道。黃掌櫃是厲害,但是這個小姑娘,難道真的認得他莫不是隨口說出來唬人的吧
塗菲媛如何看不出他的試探,面上絲毫不露,只昂首說道:“那就衙門見吧”聲音又脆又響,丁點兒心虛都沒有,乾乾脆脆,利利落落。
鄭老大這回真的拿捏不住了。若塗菲媛真的認得黃掌櫃,而且如她所說有交情,只怕這趟官司打不得。他們鄭家雖然在鎮上有頭有臉,但是跟黃掌櫃一比,連條小蟲子都不如,黃掌櫃伸出手指一捏,就能把他們捏死。
“今天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鄭老大忽然話鋒一轉,不提此事,“你們好好想一想,和離是不是好事也問一問塗玉兒,究竟要不要跟我家兄弟和離我們回家也好好想一想,等到明日我們再來。”
然後,不等塗大河說話,轉身對白村長和幾位叔公抱手說道:“今日有勞幾位長輩,不辭辛苦爲我們調解,改日到鎮上,我做東請幾位長輩吃酒。”
“好說,好說。”白村長雖然有些意外,但是鄭家都不追究了,他樂得輕鬆。心裡清楚,鄭老大回去只怕要打聽一下,塗菲媛說得是不是真的,再來定奪此事。白村長心裡也想知道,塗菲媛究竟說得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白大富的仇,卻是可以一塊兒報了
兩句話的工夫,鄭老大帶着一干兄弟們並鄭屠戶走了。白村長與幾位叔公假意說教幾句,也擡腳走了。不管塗大河在後面如何叫他,只做聽不見,負手走在前頭,擡腳邁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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