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很簡單,問諳和老莊很少要求,婚禮策劃公司也很省心,來的人大多是以前的同學和生意往來上的朋友,老莊老家人來得不多,問諳的朋友也還是以前相處的那幾個。
所有的儀式一而再的刪減,就算必不可少的環節也儘量簡化,比起那些激動得稀里嘩啦的結婚夫婦,問諳和老莊顯得格外的穩重,二十分鐘不到的功夫就走完了所有程序,這還讓一旁的服務員小聲嘟囔着:“就算二婚也不帶那麼省事的。”
結束了繁雜的猴子戲表演,問諳在老莊的帶領下一桌一桌的敬酒,老莊熟絡的與人交談,問諳微笑迎合,私下偷偷把老莊杯裡的酒換成了白開水,老莊察覺不對卻也裝模作樣的喝了下去。老莊與人說話越來越有勁,作勢有些熱脫下外套好跟朋友們繼續言歡,將外套自然的遞給身邊的問諳附耳小聲交代:“辛苦了,這邊我能應付,你去休息休息。”
問諳點點頭,給老莊身邊的幾個朋友交代了幾句便離開,換了簡潔方便的紗裙,回到席上跟好久沒見的朋友們一桌坐下,朋友們大都成了家,有的還有了孩子都,坐在一起聊的大多是孩子家庭。
“兒子乖啊,媽媽參加完婚禮明天就回去了,你問諳阿姨啊,你在家乖乖的啊,媽媽回去給你帶好吃的。真的?我兒子真厲害,又考了第一,等媽媽回去獎勵你啊。”
“什麼?閨女拉稀了,你怎麼回事啊你,你是不是吃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我在家說的話當耳旁風的,那營養師白請了。什麼?怕什麼身材走樣啊,我還能嫌棄你不成,你都我孩子她媽了,孩子重要你重要啊?你趕緊給我好好吃飯你現在得給孩子提供營養,等哺乳期過了你吃老鼠藥我都不管。”
“我知道我知道,忌口着呢,沒抽菸沒喝酒我這面前乾淨着呢。要生小孩。這問諳婚禮一桌的老夥計,我已經很剋制,面前的果汁喝了好幾杯都,你看,果汁,不是碳酸飲料、、、、、、好好好,糖精水,不喝了,我喝水,這不是酒這是水,酒是從那個瓶子裡倒的,那瓶子不在我這。”
朋友們跟家裡人打着視頻或是關懷或是解釋,問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突然一旁的朋友因爲信號不好拿着手機出去給家裡老婆回電話了,問諳苦笑,曾幾何時這些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臉竟都改變了,有點陌生卻很真實,或許以前的都太浮躁了。
午小舟端着酒杯到問諳身邊坐下,指着面前拿着手機打視頻的朋友們搖頭苦笑道:“想不到吧,一個個有家有業的是這模樣。”
“是啊,我們落伍了。”問諳點點頭,“今早幾點到的?”
“九點多,”
“考試過了嗎?”
午小舟點點頭。
“還要讀幾年?”
“兩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畢業後應該會留在澳洲。”
“你捨得你父母?還是談了女朋友?”
“我談了個男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
“還以爲學醫的都很嚴謹,沒想到玩笑話也說得那麼好。”
“還以爲學法律的都很嚴肅,沒想到也會世故的那一套。”午小舟望着不遠處的老莊正跟那些西裝革履啤酒肚的人交談甚歡,無論和誰碰杯總是格外的底上一些,“還想着你會嫁給怎樣的人,老莊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老莊很好,很適合結婚。”
“對了,新婚禮物,給你看個好東西。”說着午小舟從包裡掏出手機,“考完試回了老家一趟,見了幾個以前的熟人,拍了點視頻照片給你看看。”
問諳下意識的往午小舟靠了靠。
第一張照片裡的阿乾穿着沾了黑油的衣服,帶着有些破損的白線編織手套,正埋頭苦幹的給人修理汽車,頭髮有些凌亂,臉上的專注是生活賦予的態度。
“阿乾學了汽修,現在在一家汽修廠工作,老闆說他工作認真負責,同事們說他爲人謙遜好學。我藉着修車的由頭趁着阿乾的工作時間去過那家汽修廠,想來是他故意躲着我,我便不好再跟他聯繫,他的照片我都是偷拍的。”
第二張照片的在一家小學門口,照片裡阿乾一手攙着大肚子的盧申一手拎着書包和青菜,看着不遠處與同學打鬧歡騰撒潑的孩子。
“這是他們去接孩子的放學的路上,前面這孩子就是你獻骨髓救的那個孩子,我聽這孩子同學管他叫安安,也不知道是哪個an,盧申現在在一家超市做收銀,她還懷了第二個孩子,看這照片估摸着預產期在年底。”
第三張照片是在熱鬧的夜市裡,阿乾獨自一人坐在一家熱鬧的燒烤店裡,面前擺有一些烤串和一瓶啤酒,嘴裡叼着煙,手裡點着打火機。
“沒有跟蹤,我原本打算去吃宵夜的,正巧看見了就拍了下來,聽人說他老是一個人沒事就去小攤擼擼串喝喝小酒,到底是你真金白銀定做的打火機,這麼多年了,在他手裡還能用。”
第四張不是照片而是視頻截圖,是新聞一批幹部對着國旗黨旗宣誓,尤城一臉莊重的站在靠中間的位置。
“他過得很好,結婚了已經,孩子兩歲半,娶得是前廳長的女兒,靠着孃家的關係,自己也有本事,現在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新聞裡時不時能露個臉。打聽了一下,挺正直的一個人,走的是他一直想走的仕途。”
第五張照片是繁華的美食街,照片上有很多人,拿着吃的神態悠閒,美食街深處有張不扎眼的小店,名字很特別叫:過去
“這是你以前住的尤城家,那一片都拆了,現在已經規劃成美食風情街。聽說尤城把拆遷補償款買了原來位置幾家商鋪,裝修成以前的樣子出租給人做書店,也賣賣咖啡奶茶什麼的,老闆好像是你以前的同學,叫覃什麼芷允來着。”
第六七張照片是小店的內部照片,裝潢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原本尤巷的房間被鮮花堆積,閣樓的書房也還是很擁擠。
“店裡咖啡的生意不好,賣書的倒能多走幾單,閣樓有些擁擠,一些快考試的孩子會去那裡複習功課,客人們都喜歡在一樓,尤城的房間改動比較大,很多人喜歡去那裡。”
第八個視頻是穿着大棉襖站在雪地裡的木藏:問諳,你好,好久不見,我,,,我們之間不應該這麼見外的,畢竟我們是好朋友。你要結婚了,你沒有給我發請柬所以我不會參加,但我要祝福你要幸福,你幸福我就幸福,因爲我們是多麼相似的兩個人。
“和你分手後木藏去了一趟老家,酒吧喝多喊你的名字,酒保留意到給我打了電話,我讓酒保留了他的聯繫方式,後來聊起知道了你們之間的事。他申請了留學聖彼得堡,就像你當年改志願的逃亡。”
第九張是母親的全家福。
午小舟放下手機從文件包裡掏出幾份文件:“阿姨生了兩個小孩,大的快上初中了,小的三年級,你的婚禮我跟阿姨聊過,你打一開始就沒算上過她,她那邊身份尷尬也不好隨意走動,這幾份文件是她託我轉交給你的,一份是房產,你當年沒帶走,以後或是回去住或是出售都由你做主,第二份是阿姨以前給你買的基金,從你三十歲起,以後每年每月你可以拿到一萬塊,錢會直接打到你的賬戶,還有一份是金融街商務中心的第十六層寫字樓,阿姨買了給你做嫁妝的。還有一份,,,”午小舟輕蔑斜視了老莊一眼,“就算是婚姻也要給自己留有後路。這是一張收條和我名字的儲蓄卡,收條是以防我以後經濟危機的憑證,儲蓄卡里面是阿姨給存了一筆錢,加上我們這幾個老朋友的禮金,這算私房錢,老莊是個精明的人,留這錢是往後以防萬一的。”
“這算什麼?”問諳接過卡苦笑道。
“誰又不是這樣呢。你看看這桌,兒子考第一的結婚前就把錢換成黃金放在銀行保險櫃裡,喜歡閨女的他媳婦花了多少錢他心裡門清,備孕恩愛的也買了隨時可以上拍賣行的字畫藏着 ,自私是刻在基因裡的。”午小舟強忍着淚水望着問諳,顫抖的嘴脣難以平復的心情,“不管發生什麼,永遠都要愛自己。”
“學到了學到了。原來一切都是這樣的。午小舟,你還是以前的午小舟。”問諳小雞嘬米似的點頭只爲躲閃午小舟的眼神,“雖然我很不喜歡,但不能否認你的確是爲我好,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會翻臉,但是是你午小舟,我連反駁的資格都沒有。”
“不是,不是。”午小舟連忙搖搖頭,一手搭在靠背上一手拿着筷子敲着碗,“你有資格,你有任何資格做任何事,關於我的任何事,你都有資格。”說着午小舟藉着醉意向問諳慢慢靠近,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老莊有留意到問諳與午小舟之間的不同尋常,坐在問諳對面的朋友朝老莊的方向努努嘴以示提醒。
“好好坐,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沒長骨頭嗎?”問諳有意將午小舟搭在靠背上的手拿下來。
“是啊。”午小舟自然懂問諳的意思,“沒有長骨頭啊。”說着便趴在桌子上,歪着脖子盯着問諳。
坐在午小舟另一邊的朋友像摸狗一樣的摸着午小舟的頭髮,抱怨起來:“小舟這狗毛怎麼長,比我家貓摸着舒服多了,用的什麼洗毛水啊?回頭也給我家貓買兩瓶。”
午小舟懂朋友的意思,弄亂的頭髮剛好遮住溼潤的眼睛,立馬挺直身板,強撐着笑說:“你家貓什麼品種?這麼金貴,多少錢一斤買的?有沒有證明啊?得有證知道嗎?蓋章的,大紅的。”這一席隱喻的話藏着不甘和無奈。
朋友愣住了,因爲午小舟的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一顆一顆從眼裡滾出來,倔強的嘴角高傲的姿態也沒能壓住內心的悲傷。看見老莊正端着酒走來,朋友順勢一把把午小舟摟在懷裡,跟午小舟小聲交代道:“你心裡有多難受哥不知道,但今天是問諳的大喜日子,不要你強顏觀笑,不想說話就醉着吧。”說完老莊走來了。
“聽問諳說你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以後請多多關照。”說着老莊走到問諳身邊一手搭在問諳的腰上一手舉着酒杯。
面對老莊的問候,朋友們紛紛放下手機暫停閒聊,舉杯示意有一搭沒一搭的爲問諳掙足孃家人面子,毫無破綻的與老莊周旋,恰到分寸的表示問諳強大的後團,幾個回合下來,各自的心思和底氣也摸得七七八八,表面的一團和氣,表達的言語上的倒有些不客氣。
老莊指着午小舟一臉無知的問道:“這是高興得喝醉了嗎?”
“不然嘞。”摟着午小舟的朋友扶午小舟倚着椅子靠背,正要騰出手來跟老莊敬酒,衣服面前大片的水漬格外顯眼。
“高興成這樣?”老莊盯着水漬又看了會朋友,雖面露微笑但神情嚴肅,場面十分尷尬。
“這算啥啊,昨兒我哭了好幾場呢。我們這桌都好幾十年的朋友了,問諳我是當親妹子的,嫁人就算了,嫁這麼遠,捨不得心裡也沒底啊。”朋友搭着問諳的肩一臉仗義的說,“問諳啊,以後有事就說,又不是孃家沒人,你別看你這二哥就趴下了,但這桌人,以後但凡有個喘氣的,都能爲你做主。”
“是啊,老莊。”剛還跟兒子打視頻撒嬌的另一個朋友接過話,“雖然我們沒血緣關係,但也少了糾紛不是,以後問諳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只管開口,我們這幾十年的交情也不是擺設不是。”雖是叫的老莊,話卻是對問諳說的。
問諳挽着老莊,有意打圓場:“既是這樣,今天你們說的話我可都記下來,以後可別因爲事忙大家斷了聯繫,也別因爲我遠嫁有事不帶上我。”
朋友知道問諳意思,說話不再針鋒相對,老莊也客客氣氣。
婚禮結束後人都散去了,朋友一羣有說有笑回到酒店,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在房間裡玩笑:
“大家都是見過嘴臉的人,今天這個老莊,各位什麼意見說出來聊聊。我先說,人看着挺老實的,說話很有周密性,到底是個律師,不過,,,”
“不過什麼,律師挺好的,席上我們這麼說他也沒把不高興寫臉上,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不活得通透點難不成讓人像小年輕一樣一眼被看穿。”
“這點我贊成,看他今天一場酒席下來,不說面面俱到吧起碼周圍的沒有不開心擺臉色的,就算是場面話,但人家也顧到了。”
“沒說老莊不好,不過他那一大家子,鄉里鄉氣的,不是說瞧不起,一大桌的弟弟妹妹又是妯娌關係,問諳能吃得消?”
“說這巧了,敬酒敬我們桌的時候咱不說孃家人嗎,上洗手間的時候撞見老莊那邊哥哥,趕忙是搽手遞煙的,聊天知道,就來參加個婚禮,婚禮結束打哪來回哪去,不跟問諳住一起,問諳也不惱心神跟他們相處。”
“我聽說老莊可有孩子,還是前女友留下的,什麼性質且先不論,還沒過門呢就多個分家產的,以後養不養得熟是一回事,就上門就當後媽聽着可不道義啊。”
“你們瞎操心啥啊,不有午小舟嗎,憑他倆交情,午小舟不幫問諳把把關說得過去?以午小舟的手段,就能讓他們結婚也是有數的。自打午小舟考完試就回國了,也沒回老家找咱們,估計是忙這事呢。”
“說起午小舟啊,他人呢,剛還跟我們一起回酒店呢,現在跑哪去了,還說難得大家聚一次哈點啤酒網吧走一遭呢。”
“樓頂呢,剛沒下電梯,說上樓頂吹吹風,網吧就別指望了,這一個個的都不是十七八了,明天還得回家費精費神的,今天酒喝夠多了,我點了湯還有粥,大家鬥鬥地主聊聊天差不多了。”
是啊。大家都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子了,小孩子的把戲已經不會再用了。
天台上的午小舟煙一根接着一根,還真應了阿乾那句話,總有一個天台一個晚上是隻屬於午小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