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木藏都沒有說話,只是背過問諳裝睡而已。問諳透過一邊的後視鏡看到微微睜眼的木藏,沒有指出沒有說話。兩人只是安靜的待在一個空間裡。車外是翠綠的景色,生命的力量卻沒有心臟的跳動,儘管曾經那是多麼激情澎湃的心跳。
回想曾經,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問諳剛工作沒多久,木藏也是大學快畢業的樣子。木藏和問諳都是各自圈子裡存在感最低卻又最不能忽視的,與問諳的家世不同,木藏的成長經歷更爲曲折。木藏有一個較爲幸福的童年,儘管那時候的家裡有些貧窮,但父母恩愛家庭和諧,變故是出現在上初中的時候,那時候因爲父親工作調整,和母親長時間的兩地分居,各自有富裕的愛人和家庭。木藏的存在顯得刻意而多餘,也正是那時候起,木藏不再是家裡的孩子,而是外面的孩子。
木藏的性情溫和,屬於慢熱但很義氣的人,因爲父母在經濟方面的寬裕,沒多久便在外面結識了一幫旗鼓相當的朋友,因爲性情討喜又是圈子裡最得空的人,那時的木藏每天都會被約着出去玩。木藏是個聰明人,但好像只有在問諳眼裡。其實在看到木藏第一眼的時候,問諳就知道,這個不會隨便表露自己真實情緒的人像極了自己。後續的接觸讓經歷相似愛好相同的兩人越走越近,最後在一起。
木藏是藝術生,但又不同於那些普通的爲了考試前途的藝術生,也不是熱愛藝術熱愛到沸騰的藝術生。木藏對藝術的態度有些模棱兩可,說不上敬畏但也不會輕浮,談不上喜歡但絕對不是愛。木藏沒有鮮明的特徵,就像印象中的程序員總是戴着眼鏡穿的是格子襯衫牛仔褲,保險銷售總是穿着不合身的西裝一臉諂媚的卑躬屈膝,寫字樓工作的人總是幹練而精明,木藏卻不是像印象中的那樣會打扮,儘管長了一張不用粉飾就很好看的臉。簡單普通乾淨的穿着最是舒服。
因爲是長期是一個人的緣故,木藏的假期大多是在國外的各個教堂和藝術館之間遊走,許是因爲那裡不嘈雜許是爲了迎合藝術生的身份。木藏喜歡摻雜了戰爭歷史的藝術,據說那樣的畫作纔會有生命的味道。問諳年少時學過一段時間的水彩,大學時讀過一些藝術史,假期也跟團參觀過一些博物館。僅僅是在藝術方面兩人就有各自的造詣和見解。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住在木藏的公寓裡,被打通的公寓通透而明亮,除了滿足生活的必要需求外,房間沒有過多的其他裝飾和家居用品。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畫作和一些藝術品,因爲問諳不喜歡顏料的味道,木藏只留了沒有味道的畫具在那裡,滿滿一牆的各個藝術館博物館出版的畫冊是木藏每次出國必帶回來的,還有一些小樣的藝術品佈滿在家裡的每個角落,除了幾幅濃重的油畫牆上便是慘白的沒有一點裝飾,關於油畫問諳曾問過原因,木藏解說到比起西畫自己更中意水墨畫,只是電視劇裡水墨畫在國內大多是貪官牆上掛的,自己有的幾幅不錯的山水畫也只是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木藏喜歡溼壁畫,兩人會趁着小假期一起出去鑽洞,甘肅的石窟河南的龍門石窟山西的雲岡石窟。因爲龍門石窟是武則天時期,壁畫風格相對盛大隆重豪邁,北魏的雲岡沒有畫作基礎藝術感較爲生猛純粹,敦煌和麥積山自然不必說。每次的旅遊兩人都會有討論不完的話題和見解,有時會拌拌嘴會因爲自己喜好的偏好而爭得面紅耳赤,但最後又都會接受那個自己一開始並不喜歡的風格,或是因爲對方喜歡,或是那本就是自己也喜歡的。
那時候木藏下課後會到問諳公司附近的休閒吧稍作休息,等問諳下班後兩人去超市買上一些食材和零食,回家後問諳幫廚木藏做菜,很快熱騰騰的一餐就上桌了,飯後問諳會躺在椅子上看書,木藏在畫架前一坐就是半天,兩人互不打擾卻又互不可缺,安靜的在彼此空間存在。
那是在一起一個月的紀念日,正巧趕上週末,賴牀的問諳感覺到臉上溼乎乎的,睡眼朦朧間看到木藏半蹲在牀邊一手拉着問諳的手腕,一手溫柔的撫摸着問諳的臉頰,那雙深邃而乾淨的眼睛正溫柔的看着問諳,
木藏炫耀般的向問諳展示自己左胸口的w紋身,簡單的小寫體纖細而柔美:“好看嗎?在貼近心臟的地方,我特意紋的,你的縮寫。”
問諳的手指劃過木藏的胸前新紋的紋身還有些血跡斑斑:“這是愛嗎?”
“藝術家做派。”
“哪像這樣的紋身,你身上有多少個?”
“我身上你不見過嗎?有多少個你不清楚嗎?”
空氣中瀰漫着曖昧和溫馨,清晨的吻是甘甜而熱烈的。
一開始的愛是默契,是知音,是那個知道對方缺少讓自己去填補的方式。木藏和問諳的愛是那樣熱烈而瘋狂,想要將自己所有的好與對方分享。但是,很快,就有了問題,
如果說兩個人在一起,需要時間的磨合,那麼木藏和問諳的一開始就是完美的吻合,時間一長,兩個如刺蝟般敏感的人在一起便是過多的傷害。這場戀愛遊戲更像一場賭局,缺愛的人在愛的同時不斷的索取愛,那還是愛嗎?或許兩人都感覺到了疲倦,那樣不安的情緒中相互安撫下的睏倦,本該冬眠的刺蝟想醒着擁抱,那漫長的冬日又該如何扛過。
在分手前一個月,問諳和木藏很有默契的給自己和彼此放了一個長假,用來想清楚這段該不該繼續的關係。分手那天兩人很有默契的沒有說話,只是相對而坐喝了些茶,晚些時候便各自離開了。
那段感情的療傷期並不短,問諳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其實很多時候女生的悲傷遠比看上去,表現出來的要難受很多很多,尤其是像問諳那樣小心翼翼又敏感的女生。
木藏在問諳之前有過幾任女朋友,紋上身的卻只有問諳這一個,跟問諳分手後木藏去過問諳老家,那是一段極其難熬的日子。在問諳老家那段時間木藏基本上都是白天在酒店睡覺,晚上出去各大娛樂場所喝酒,有上前搭訕的女人木藏都是來者不拒的,趕忙的或是洗手間或是休息室,如果對方長得漂亮些晚上也有時間也可能會帶回酒店,只是天亮時扔了錢讓人走,讓客服收拾後自己一個人睡去。木藏的宣泄顯得粗暴有效得多。
因爲出手大方人長得又帥,很快木藏便引得酒吧裡小姐們爭先恐後的擁上。女人多了難免有口舌之爭,看着面前的女人們冷嘲熱諷互戳痛處,更有甚者扯頭髮說粗話,木藏襯在吧檯一手託着腮一手把玩着酒杯,像看戲一樣看着面前的舞臺劇,嘴角輕佻表示不屑。
“哥們挺招人的。”酒吧調酒師擦着杯子跟木藏搭話,“我在這幹七八年了,沒見過你這樣的,都好幾天了,找豔遇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呵。”木藏輕呵了幾聲,搖搖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有沒有度數高點的,這玩意,糖醋排骨呢。”
調酒師沒有調酒,只是拿了杯西瓜汁給木藏:“你今天喝夠多了,喝點西瓜汁漱漱口吧。”
“西瓜汁。”木藏看着面前鮮紅的西瓜汁,嘴角有些顫慄,心頭涌上的情緒,推動着淚腺的分泌,木藏撫摸着裝了西瓜汁和冰塊的杯子,上面掛着一些水霧,在燈光下朦朧而熱烈,嘴裡有着一絲的苦澀,自顧自的說着,“她西瓜過敏的,吃不了西瓜。”
“西瓜過敏,那挺難得的。”調酒師繼續擦杯子。
“是挺難得的。”
“你女友啊?”
“已經是前女友了。”
“買醉是因爲她嗎?”
“不是因爲她媽,是因爲她。”
“文字遊戲呢。”調酒師自顧自回憶起來,“西瓜過敏,西瓜過敏的人我也認識一個,不過是好久以前的了,是個姑娘,她以前和午哥經常來這,不過後來好像上大學了,就沒怎麼見過了。”
“是不是真的?唬我呢?”木藏累得趴在了吧檯上。
“騙你做什麼。真的是西瓜過敏,記得以前有個女的在這喝了西瓜汁,親了那個姑娘一下,不一會那姑娘被親過的地方就紅了,午哥急得啊,差點把那女的給嚼着吃了。”調酒師說起以前的事一番感慨,“那姑娘名字我隱約記得,好像是叫問,,,,,,”
“問諳。”木藏昏昏沉沉的嘟囔着。
“對,就是問諳。”調酒師聽到木藏嘟囔着,覺得有些不對,連忙打電話通知了午小舟。
午小舟到酒吧時已經翌日下午了。因爲木藏喝太多睡去,調酒師聽從午小舟的話以安全爲由拒了那些爭先恐後的小姐們,留了木藏在員工休息室,直到晚間午小舟來。
“小午。”午小舟剛進酒吧就有一個化着濃妝穿着妖嬈的女人上前打招呼,這正是酒吧的老闆:九姐,“你小子,有段時間沒見了,學校放假了?”
“沒呢,九姐,我回來就處理點事。”
“我說呢,回來了不來姐這,不想姐啊?”
“想啊,等我放假了,在你這兒住下都行。我這還有點事,回聊啊。”說完午小舟正要走。
九姐一把拉住了午小舟:“你這混小子,以前來了好東西的時候可不是這態度啊,怎麼?見了世面看不上你九姐的東西了嗎?毛毛躁躁的。”
“九姐,我真有事。”
“關於問諳的?”
“你怎麼知道?”
“那小子嘟囔了一晚上,想不聽到都不行。”九姐冷嘲熱諷道,但很快又友善提醒到,“感覺不是個善茬,來這不到一個星期玩了十幾個妞,住的是最好的酒店,出手也大方,模樣長得也好。”
“說得這麼好,九姐喜歡可以上啊。”午小舟打趣道。
“死小子。”九姐一巴掌朝午小舟後背呼去,“我都可以當你們媽的人了,我倒想下手啊,也得下得去手啊,一個個小屁孩,感情有點挫折就要死要活的,不把自己身體當身體,非得等你們上了年紀經歷些事,才知道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年輕的時候誰不有點故事,你年輕的時候不也一往情深愛你老公幾十年,想當年酒吧開業不也是因爲你老公出軌,你不甘寂寞出來找樂子嗎,彼此彼此而已了。”
“腦子有這點內存不多背背書記這些做什麼。再說了,我找什麼樂子,我開門做生意,正大光明的買賣,沒事跟你們年輕人聊聊光輝歷史,你以前不挺愛聽的嗎。”說着九姐像撒嬌一般錘着午小舟,“那人別是問諳在外面欠下的什麼情債,討債的討到本家來了。”
“像嗎?我沒聽問諳說啊。”說着午小舟感覺不對,趕緊圓回來,“前段時間我忙着考試,這段時間問諳那接了幾個大案子估計也夠忙得,都沒怎麼聊。”
“編,接着編。”九姐早已看破午小舟的小心思,“連你都沒說,問丫頭是有意瞞你這件事,不過以她的性子想瞞着也是可以理解的。問丫頭不是做糊塗事的人,你看看去。”
那是午小舟第一次見到木藏,那是個和問諳以前男朋友完全不同類型的,沉睡的木藏凌亂的頭髮,襯衣的鈕釦搖搖欲墜,胸口的紋身若隱若現,午小舟撩起木藏的衣衫,w的紋身很是刺眼。在午小舟對問諳的印象中,這是個全新的形象。
天色漸漸沉重,木藏漸漸清醒,可頭還是很痛,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舒軟的沙發上,拍拍頭清醒清醒,肚子發出飢餓的聲響。
“喝點水吧。”午小舟遞上一瓶水。
“謝謝。”木藏接過打開喝了幾口,“你不是在這酒吧工作的,在這工作的我都認識。”
“我也認識,而且比你熟。”午小舟面對着木藏鬆散的靠着牆。
“你也挺愛玩的,下次有機會一起玩啊。”說着木藏起身就要離開。
“隔日不如撞日,就這幾天吧。正好最近有煩心事,想找個伴一起散散心啥的,一起嗎?”
“好啊。”
以午小舟的脾性,只有不想相處好的朋友,沒有相處不好的朋友。很快,午小舟憑藉個人魅力成爲了木藏還算不錯的朋友。在和木藏的相處過程中,午小舟在木藏的身上看到了問諳的影子,一開始只是認爲是問諳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後面的相處才知道這是多麼相似的兩人。和木藏的相處讓午小舟好像回到了以前和問諳相處的那段時間裡,午小舟明白爲什麼問諳會和木藏在一起又爲什麼會分開了。
許後的幾天,木藏勞煩午小舟帶路去了以前從問諳口中經常提及的地方,也品嚐了問諳一想起就會流口水的地方特色小吃。午小舟沒有拒絕,關於問諳的口味午小舟瞭解得更多,每每和木藏聊起來,總是能猜中木藏的喜好,也就是問諳的喜好,多麼相似的兩人,午小舟感嘆到。
每每午小舟到的地方,工作人員或是玩客都會熱情的跟午小舟打招呼,或是叫他小舟或是午哥。每每娛樂玩耍的地界消費完後午小舟就直接領着木藏離開 ,沒有結賬,有時候甚至只是一個點頭或是一個眼神。午小舟像是一條活魚 在自己的海洋裡漂流。
“你很愛玩嗎?”木藏對午小舟發出疑問,“每次跟你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你認識的人上來打招呼,你好像認識很多人?”
“都是些以前的朋友同學啥的。”午小舟有些尷尬,“小地方,差不多年歲的人都互相認識的。”
“那你認識問諳嗎?她也是這個地方的,跟你差不多年歲。”
午小舟遲疑了。
“我知道你,午小舟嘛。”木藏點起一隻煙,“雖然沒有看過你的照片,但以前老聽問諳提起你,你真人比我想象中的要,,,要,,,好玩得多。”
“你怎麼知道是我?”午小舟自以爲掩藏得不錯,且以對問諳的瞭解,午小舟之前不知道木藏,那木藏也不該 知道 午小舟的名字 。
“你帶我這幾天玩的地方,只要有照片牆的,都會有你們的合影,而你是跟她站得最近的一個。”
“那你說說她是怎麼形容我的?”午小舟無措的將手搭在面前的欄杆上。
“她說她有個好朋友,對她很好的好朋友,很細心很懂的爲人處世,你以前幫她不少忙。”
“沒別的?就這?”午小舟一臉驚訝,“這形容也太平平無奇了吧,不說傾國傾城,起碼來電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翩翩公子啥的吧,這麼多年的交情白瞎了。”
“聽這話看來是真朋友了。”木藏搖頭苦笑道,“我們很像,,,我說我和問諳很像。”
“感覺到了。”午小舟攤攤手,“和你相處的這幾天感覺像回到了以前,,,你,,,”
“沒事啦。”木藏熄滅了手裡的半支菸,“週期性的,失戀就幾天難受,過了就好了。”
“有經驗。”午小舟點頭表示讚許,“之前談過幾次戀愛啊?和問諳在一起多久?”
“這麼小孩子的問題就不要聊了。”木藏有些迴避,“之前好幾次聽到你打電話,學校那邊不好請假,你回來找我是因爲我在酒吧胡亂說的話嗎?”
午小舟點點頭。
“這樣看來,你們到底是多年的好朋友。挺好,,,”木藏慢慢埋下頭,緊接着補充到,“挺好的。”
挺好的。是羨慕,是無奈,是渴望,是所求卻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