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午的陽光顯出幾分毒辣的勁頭,透過教學樓前的銀杏樹葉縫隙,照在偷空睡個下午覺的學生臉上。
被這耀眼的光叫醒,井程很不情願地動了動眼皮,手擋在額頭,眯着眼看向窗外,遠處操場上兩個班級的學生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哪個調皮孩子揚手高呼,嚇走了棲息在電線杆上
一排家雀。
井程笑着說:“景安,咱們班體育課到底星期幾啊?”
沒有迴應。
他轉過頭,一直坐他右前方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正納悶着,後面有人搗了搗他,他回過頭。
眼鏡瞟了眼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湊過頭來小聲說:“吳景安被三年級的截在二樓廁所了。”
井程驀地瞪大眼,“真的假的?”
眼鏡勾起小指頭,“騙你小狗,聽我家鄰居三年級的說的,李豹早想治治吳景安了,今兒算逮着機會了,肯定被揍得不輕,不然怎麼到現在沒回來。”
井程怒罵了一聲,站起身往門口衝去。
講臺上的女老師忙喚道,“井程,你去哪,正上着課呢!”
井程丟下一句“尿急,憋不住了”撒腿衝出了教室。
一口氣衝下二樓,他在寂靜的走廊上大步狂奔。
抓起廁所門口放置的鐵杴,他紅着眼衝進去。
可惜的是,英雄救英雄的場面沒機會出現,廁所裡空無一人。
他顧不得擦擦滿頭滿臉的汗,焦心焦肺地跑出廁所,跑下教學樓,在偌大的校園沒頭蒼蠅般到處亂轉。
他找了實驗樓、宿舍樓,公廁,大門口,幾乎翻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他扔下鐵杴,絕望地仰天長嘯,“吳、景、安!”
他癱坐在地,自懂事以來第一次體會什麼叫眼淚像斷線的珍珠。
等那不值錢的珍珠掉得差不多,吳景安嘴裡叼着根冰棍悠哉悠哉出現了。
“嘿,你坐這兒幹嘛呢?”
井程眨眨眼,再眨眨眼,吸吸鼻子,“你怎麼沒事啊?”
吳景安腦袋上打起問號,“我有什麼事?”
“李豹不是把你截廁所了嗎?”
吳景安沒當回事地嗨一聲,“就那熊崽子還想逮我,我他媽早跑了。哎,你怎麼知道的?”
井程從地上跳起來,靠了老半天,一把把人拽懷裡,鼻涕眼淚齊抹。
“喂喂,我就這一套校服了,那套洗了沒幹呢,你還擦!噁心死了!滾!”
井程把那根吃了一半的冰棍搶到自己嘴裡,想想剛纔那些白掉的珍珠,心裡極度不是滋味。
夕陽染紅了回家的道路,兩個少年推着自行車走得緩慢。
“以後李豹再找你麻煩怎麼辦?”
“放心,他逮不到我的,真逮到,就跟他幹一場,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別硬碰硬,實在躲不過就大叫,叫人通知我。”
“通知你有屁用,真被逮到了,你上哪犄角旮旯找我。”
“我能找到!”
井程的臉被夕陽照得通紅,稚氣未脫的面孔上卻映着堅決。
“不管你在哪裡,我都一定能找到。”
吳景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在叉路口騎上自行車。
“既然你這麼有本事,以後咱倆要是走散了,就由你來找我吧!”
五月的微風把這句話吹向天空,吹向金燦燦的麥田,吹到井程耳裡。
卻沒想到,他們最後真的走散了,而那個承諾過一定會找到他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吳景安不可思議地望着面前狼吞虎嚥的男人,“你到底幾年沒吃過飯了?”
井程被他的話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又喝了一大口水才緩過來,擦擦嘴角的飯粒,笑着說:“昨晚開始就沒吃,坐了半天的火車,中飯也顧不得吃就跑來了,這會你就是給我一頭
牛我都吃得下去。”
吳景安笑,“喲,你是逃難來的?”
井程:“是啊,外債五千萬,你敢不敢收留我?”
吳景安:“那得看有什麼好處。”
井程:“一家酒樓夠不夠?”
吳景安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井程只是笑,低下頭儘量斯文地吃着飯菜。
吳景安仔細端詳面前的男人,十四年的時間,褪去了井程臉上的稚氣,長開了的身體散發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他像一個禮貌的紳士站在白雪皚皚的世界裡,朝他微微一笑。
很帥。
吳景安在遇到許輝以前想過很多次井程突然出現時,他該說些什麼。
嗨!
你好。
你怎麼來了?靠,你一點沒變啊!
從禮貌到裝熟,每一種他都想了上千遍。
和許輝在一起後,他就不再想了。
井程於他,不過是段回憶。美好,悲傷的回憶。
可如今,這回憶生生擺到了眼前,還挑了個最合適的時機。老天,也太他媽會捉弄人了。
吃完飯,吳景安帶井程回了家。
井程一進屋便四處打量一番,藉口上廁所在洗手間裡對着一個人的牙刷、牙缸、毛巾偷偷樂了一會。
廚房裡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冰箱裡也塞了不少食材,不像是不常住的樣子。
吳景安端兩杯水在茶几上,坐在旁邊沙發上問道,“來s市有事?”
井程垂眼思量一番,“昨天,聽井依說起你的事,就想來看看你。”
“井依?”吳景安皺起眉頭,小女子果然是不可靠的。
井程笑,“你別怪她,她也是----”頓了一下,說,“爲了我好。”
吳景安不動聲色看他一眼,井程嘴角帶着溫柔的笑回視他。
曾經,他們總是這樣望着彼此,曾經,眼裡是純粹的濃濃的感情。
如今----
吳景安避開視線,“那什麼,你就住我這好了,有客房。”
井程:“好。”
吳景安站起身找東西,“中午太隨便了,晚上我請你吃頓好的。”在鞋櫃上方的儲物盒裡找到張卡片,“這家店味道不錯,我預訂一下,現在趕上過年,生意太好,得提前訂。”
剛想打電話時,井程站起身,“不用在外面吃,買點菜就好,晚上,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超市裡,吳景安站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挑來選去,井程推着購物車站他後面微笑看着他的背影。
吳景安選好一瓶豆瓣醬正準備放進車裡,井程卻挑了另一個牌子的拿在手裡,“相比較之下,還是這個牌子的好些。豆瓣粗細均勻,比例也正合適。”
吳景安半信半疑。
井程挑了把嫩綠的蒜苗放車裡,吳景安下一秒就把它們放回了原處,“我不愛吃蒜苗。”
井程瞟他一眼又把蒜苗放回了車裡,“挑食的孩子沒飯吃。”
吳景安不稀罕,“爺自個做。”
井程:“不行,做回鍋肉一定要用到。”
吳景安呲牙咧嘴,“不放會死啊!”
井程拍拍他肩膀,笑說:“放心,不會讓你吃出奇怪的味道,行不行?”
吳景安恨得咬牙切齒,人說客隨主便,客隨主便懂不懂啊!
來到水果區,吳景安舒展開邪惡的笑臉,湊到井程面前,“你吃不吃榴蓮?”
井程皺起眉,閉起眼,搖搖頭。
吳景安笑得更得意,轉過頭來沖人喊道,“給我挑個最大的。”
井程看他,吳景安看他,“嘿嘿,晚上請你吃榴蓮啊!”
井程緩緩勾起嘴角,“基本上我一頓能吃半個,讓你破費了。”
吳景安的眉毛挑到了頭頂上。
脫了深灰色大衣,紮起清新藍的圍裙,洗手、擇菜、切菜,井程像一個稱職的管家有條不紊地忙活着。
切成絲的各色素菜拼成了一朵花的形狀,剁碎的魚肉製成幾條活靈活現的小金魚。
吳景安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你確定你不是廚子?”
井程邊忙活着邊說:“二老在搬去a城不久就開了一家餐館,後來生意越來越好就盤下了附近的酒樓一直經營到現在,他們不在後由我接管。我確定,我不是廚子,就憑我這三腳貓
的功夫可撐不起一家酒樓。”
吳景安捏起一塊紅燒肉塞嘴裡,井程不滿地說:“洗手了嗎你!”
吳景安一邊嚼着一邊連連點頭,“你手藝可真不錯,比我強一百倍。”
晚上七點準時開飯,吳景安對着整潔一新的廚房頻頻搖頭,“你天生就是個煮夫。”
井程擺好碗筷,解下圍裙,又恢復成帥氣成熟的優質男人。
他端起酒杯,臉上始終掛着如沐春風的笑,“爲我們的重逢,乾一杯。”
吳景安也是一陣感嘆,十四年的時光,他們已經不再年輕。
電視機一直開着,新聞聯播的主持人用一貫的沉穩音調播報着國際時事,外面走廊上傳來幾個孩子蹦跳歡呼着上樓的聲音,桌上擺着香氣撲鼻的食物,端着酒杯的兩人一一細數他
們逝去的青春。
他上了高技。
他考上了家附近的大學。
他去了礦上的一家小電廠。
他在機關單位找了份不錯的工作。
他父母離婚了。
他父母去世了。
他現在調到了大電廠,工資福利都不錯,生活平穩,無慾無求。
他接管了父母的酒樓,工作也沒辭,兩頭跑,有點辛苦,希望能找個伴幫他分擔。
吳景安低頭沉默了好一會,緩緩說:“井程,咱們,已經過去了。”
井程喝光杯中酒,嘴角掛一抹苦笑,“景安,我這次來就是想把過去找回來,如果可以,希望,希望你能給我們兩人一個機會。”
酒喝完,菜吃盡,煩悶還是堵在心裡,一點沒散。
吳景安把客房的被子鋪好,對站在門口的男人說:“忙一天了,你該累壞了,早點休息吧!”
井程說:“景安。”
吳景安錯身走開,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也有點困了,晚安。”
井程轉過頭,“景安,你不用躲我,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朋友。”
吳景安垂下眼,點點頭,“嗯。”
那一夜吳景安睡得很不踏實,似夢似醒間,全是他和井程年少時期的點滴。
每一天,每一天……
以爲已經忘了的,又全部記了起來,真實得彷彿發生在昨天。
那些無法追回的歲月,刻着他們的青春,他們的傷痛。
井程說想要把過去找回來,想要給彼此一個機會。
他在夢裡一步步走向這個不真實的未來。
“景安。”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一句話詐出不少評論,親們果然沉不住氣了。
也算是逼出了不少人的真心話,什麼換攻,也就是嘴巴上逞逞能,真要換了,可就不幹了。
就好像和愛人生氣時總會說的那句“分手、離婚”
偶們都是小女子。
究竟燕子要不要換攻呢?還看不明白,還要糾結這個問題,偶就無話可說了。
打回去重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