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熙諾的別墅並不大，二層小樓外加一個地庫。
一樓是面積頗大的客廳，左側是一個小偏廳，餐廳裡面套着廚房，一間保姆房，還有一個面積不大的衛生間；二樓有三個房間，一間被龔熙諾當作書房，還有一間是他的臥室，剩下的那一間是專門給餘季陽留用，以備她不知哪天突然回來小住。
龔熙諾端着咖啡，站在餐廳裡注視着默默刷碗的芹嫂，把一個信封放在餐桌上。
“芹嫂，您明天回家去吧。”
芹嫂轉過身，眼中有一抹吃驚，不知哪裡做錯，龔熙諾要開除她。
“龔先生，我……”
“您別誤會。我沒其他的意思。家裡最近事多，您該回去看看，不然，您也不會放心。”龔熙諾把信封推向她。“這是一直到年後的工資，還有，我的一點心意。”
芹嫂家裡最近確實不太平，久病在牀的婆婆病情忽地加重，由於拖欠醫藥費，被醫院驅逐出來；不滿二十歲的兒子爲補貼家用，去當貨車司機，夜晚開車犯困，與大卡車相撞，幸好性命無憂，但雙腿骨折；丈夫忙着照顧兒子和老母親，忽略割麥收田，收成大不如前，家裡的情況是雪上加霜，每況愈下。
龔熙諾不是故意打聽芹嫂的家事，是在芹嫂給家裡打電話時，無意中聽到這些事情。
芹嫂確實不易，人在外，心不定，神情總是恍惚，臉上帶着憂愁。
“不不不，龔先生，您對我夠好的了，這錢我不能要！”芹嫂紅着眼圈拒絕接受龔熙諾給予她的金錢幫助。
龔熙諾執意讓她收下：“這是你應得的，是我給你放假。”
“這……”芹嫂猶豫不定，到底該不該接受，又想到一個問題。“我要是回家去，那您的生活……”
“沒事，我會照顧好自己。”龔熙諾心中自有打算。
芹嫂沒再說話，龔熙諾一口氣喝光杯裡的咖啡，把杯子放在桌上，轉身上樓。
芹嫂離開前，特意給龔熙諾聯繫好一個家政公司，每個月上門四次做大掃除，本想着再給他尋找一個優秀的家政阿姨，被龔熙諾拒絕。
龔熙諾把芹嫂送到火車站，目送火車開遠。
耿鑫轉天恢復大半，儘管走起路來，雙腿還是有點彆扭，但起碼不再需要臥牀不起。
他躺在牀上的一天裡，在心裡把夏樂凡罵上千遍萬次，在醫院工作的夏樂凡直打噴嚏，惹得一羣小護士開他玩笑，說他是有人念着想着，肯定是金屋藏嬌。
龔熙諾做人甚是低調，私人座駕不過是價值十幾萬的經濟型轎車，很少去飯館用餐，不去任何娛樂場所，吃穿用度談不上節省，但也不很奢侈。每個月除去必要的花費，能剩下大半的薪水。
龔熙諾再來公寓的時候，隨身攜帶着一個小旅行箱，放在門邊，沒引起原璟坤和耿鑫的注意。
龔熙諾今天意外地待到很晚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耿鑫奇怪，原璟坤納悶，但誰都沒開問他。
原璟坤不管他走不走，反正按時睡覺，還沒到九點，便進了臥室。
耿鑫還在客廳裡陪着龔熙諾，一張報紙，龔熙諾居然看了一個晚上，估計連夾縫裡形形色色的廣告都看個遍。
“回房吧。”龔熙諾放下報紙，支走耿鑫。
“噢。”耿鑫等了半天，終於等到可以回房的命令，高興地差點蹦起來，還得和夏樂凡煲愛心電話粥呢。
龔熙諾等耿鑫把房門關上，才站起來，走到臥室門前，握着門把的手遲遲沒動，他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到底要不要留下？
鼓起莫大的勇氣，扭動門把，推開門，原璟坤還沒睡，倚在牀頭看着書。臥室裡僅有檯燈發出的一點光亮，照在原璟坤的臉上，淡白色的燈光照着他紅暈的面色，輕微的響聲沒能驚動他。
“咳……”龔熙諾輕咳一聲，引起他的注意。
原璟坤側目見他站在門口，不解，放下書，盯着他。
“嗯……”龔熙諾搜刮着適當的詞語，琢磨半天，終於再次說話。“嗯……夏醫生說，你半夜裡也許會抽筋盜汗，會不舒服……”
龔熙諾說得快要窒息，又停下來，緩和緊張的情緒。
“所以，我想……”還是沒法開口。
“我……”到底還是不知怎麼說出來。
原璟坤聽得莫名其妙，不知他磕磕絆絆地想要表達什麼意思，耐心地等着他後面的話。
“我想，我還是住下比較好。”龔熙諾以最快的語速把想法和盤托出。
原璟坤的臉色僵住，那是吃驚的表情，龔熙諾的意思是他要住下，這間公寓只有兩個房間，他要住在哪裡？
龔熙諾以爲他在生氣，這是一個過於唐突的要求，立即做出妥協。
“嗯……要是你……我可以住客廳，睡沙發。”
原璟坤沉了一下，向牀邊挪動，這個舉動表示他默許龔熙諾住在這裡，睡在他身邊。
龔熙諾咬着嘴脣，好像等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終於等到結果。
還好，是一個令他不至於難堪的結果。
其實，龔熙諾沒察覺，他內心泛起的一點喜悅，還有一點滿足。
龔熙諾洗漱完畢，從浴室出來，原璟坤已經躺在被子裡，安睡。
牀上只有一牀寬大的雙人被，平日裡，原璟坤獨自睡覺，從來沒想過要換一牀單人被，龔熙諾動作極輕地鑽進被裡。
兩個人平躺在牀邊兩側，彼此距離很遠，以至於大部分被子都浪費在中間的空地。
裝作睡着，其實醒着。
寂靜的臥室裡迴盪着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甚至連對方的心跳聲都能隱隱聽到。
龔熙諾和原璟坤都是第一次與人同牀共枕，兩個人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緊繃着身體，僵硬得像是木乃伊。
龔熙諾把被子給原璟坤拉過去一點，害怕他蓋不嚴被子會着涼。
原璟坤向上拉了拉被子，把被子拉直脖間，聲音中帶着微顫：“你過來點，不然被子不夠大。”
“好。”龔熙諾從喉結裡努力地擠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字。
慢慢地鬆弛下來，適應身邊有人，兩個人沉沉地睡去。
清早特有的晨曦透過窗簾灑在米白色的被子上，首先醒來的是龔熙諾。
他側過臉，凝望着猶自沉睡的原璟坤。原璟坤長相陰柔，眉眼秀氣但絕不女氣，與楊藝清剛毅的相貌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知爲何，每每看到原璟坤，他總是會在心裡拿他與楊藝清比較，哪點相像，哪點不同。
龔熙諾先他一步起身，洗漱完畢，穿戴整齊，走出臥室。
耿鑫恰巧做好早餐，白粥、小菜、煎蛋、奶油小饅頭，正一樣一樣地端上餐桌。
見龔熙諾大清早從原璟坤的臥室裡走出來，耿鑫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奇地說不出話，端着碟子的手停在半空，目睹着龔熙諾泰然自若地從客廳走到餐廳。
“龔……總……”耿鑫結巴。
啊哦，龔總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難道……難道他昨晚沒走嗎？他住下的話，住在哪裡？客廳？不會！明明是從原先生的房間裡出來的！咦？他們昨晚……昨晚睡在一起了？
耿鑫不相信他的推測，不會吧，龔總不是有心上人嗎？原先生不是不喜歡他嗎？怎麼會……
耿鑫亂想，擡頭看到原璟坤從臥室出來，默不作聲地坐到餐桌前。
兩個人沒有交流，和平日裡的狀態一樣。
耿鑫大惑不解：天哪，誰給我解釋一下？
龔熙諾吃完早飯，收拾好公文包，在門邊換鞋，原璟坤礙於耿鑫在家，沒送他。
龔熙諾故意放慢繫鞋帶的速度，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原璟坤像上次一樣說出那八個字，帶着點小失望去上班。
耿鑫等龔熙諾離開公寓，原璟坤回到臥室，迫不及待地給夏樂凡打電話，像是發現大秘密一般興奮：“哎哎哎，你知道我今天發現什麼了嗎？”
夏樂凡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調成公放的狀態，反正是在宿舍，不怕被人聽到。
“嗬嗬嗬，你小點聲音，你發現什麼了？你有我兒子了？”
耿鑫不悅：“喂喂喂，你正經點好不好？！你知道嗎？昨晚龔總沒回別墅噢！”
“他回不回別墅關我什麼事？”夏樂凡沒理解他的意思。
“你是德國汽車啊！笨死！他住在我們這裡了，而且……”耿鑫故意拉長聲音，語氣裡添加一份神秘感。“而且和原先生住在一起了啊！”
“啊？”夏樂凡沒想到他們的進展會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他之前的預料。“真的？”
“真的！”耿鑫堅定地點頭。“呵呵，真是一件大喜事噢！”
夏樂凡無語，覺得耿鑫完全是不着調地胡亂亢奮，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什麼大喜事？跟你有關係嗎？”
原璟坤坐在轉椅裡，手捧着書，思緒飄飛。轉一個九十度，視線落在雙人牀上，淡藍色的牀單上似乎還殘留着龔熙諾身體的味道，不自覺地想起昨晚同牀共枕的事。
昨晚，原璟坤久久沒能入睡，龔熙諾輕微的鼻息聲一直在耳邊迴盪，兩個人的距離之近，似乎能感受到他略微寒涼的體溫。
龔熙諾到底爲何會突然想起來要留宿？
他對自己的好，到底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楊藝清的孩子？還是爲了補償對他的虧欠？
不得不承認，而立之年的原璟坤頭一次對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產生一種異樣的情懷。
三十年的生命裡，原璟坤從來不曾對任何人動心動情，緣分有時很奇妙，不單單要看自我感覺，重要的是對方的感覺。
感情一片空白的他，在聽到龔熙諾和楊藝清的故事時，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他這份苦苦的單戀，不能體會到他當時的心境。
可是，現在，他好像明白過來。
龔熙諾在他身邊熟睡時，他的感覺不是不習慣，不是太彆扭，而是感到安全，感到溫暖。
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好，格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