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熙諾視察工廠的運行狀況, 中午特意來餐廳關心員工的就餐情形,爲了保持良好的無塵環境,員工在餐廳一律光腳用餐。
因此餐廳裝有五臺空氣淨化器, 鋪着厚重的地毯, 還有二十四小時開啓的中央暖風。
王玉忠見站在牆邊的龔熙諾沒穿拖鞋, 納悶:“他剛纔明明穿拖鞋了啊, 怎麼脫了, 李澤,你給他送去,再受了涼。”
工廠管理部的小職員肖珍珍負責維持秩序, 湊到王玉忠面前:“我叫他脫的,這裡不許穿鞋。怎麼了?”
“你可真行!你知道他是誰嗎?”王玉忠一副無比佩服她的表情。
“誰啊?”肖珍珍滿臉茫然。
“他是龔總。”王玉忠直歪脖子。“你倒是誰都敢管。”
“是嗎?”肖珍珍不相信地問。
“我騙你幹嘛?他不來我來幹嘛?”王玉忠更加無奈。
肖珍珍辯解道:“哎呀, 我哪兒知道是他啊。不是說咱龔總快四十了嗎?我以爲和尹副總差不多呢。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我還以爲他是生產那邊新來的主任呢。我剛纔說他時, 還特別厲害呢, 這下完了。”
“他比尹副總小十來歲呢!沒事,這說明你工作認真。”王玉忠從另一個角度安慰她。
等所有的員工就餐完畢, 龔熙諾才準備吃飯。
廚師要把單獨留出來的幾份飯放在蒸箱裡加熱,被王玉忠攔住,叮囑廚師,龔總不喜歡搞特殊化。
龔熙諾和普通員工一樣簽字拿餐盤排隊打飯,肖珍珍把香蕉送到他面前, 將功補過, 龔熙諾淡笑:“謝謝。”
鍋包肉、地三鮮、雞蛋西紅柿、涼拌西蘭花菜品豐富, 龔熙諾吃完飯, 實在吃不下香蕉, 拿起來問:“這個我能帶走嗎?”
“能!要不您再帶一個?”管理部部長點頭道,又拿一個給他。
“一個人不就是一個嗎?”龔熙諾把垃圾倒掉, 餐盤放回原位。
下班回家,原璟坤在他的文件包裡發現香蕉,奇怪:“怎麼還有個香蕉?”
龔熙諾解開領帶:“噢,是中午我沒吃的。”
原璟坤剝開皮,遞到龔熙諾嘴邊,龔熙諾咬了一口,含着香蕉親了原璟坤的嘴脣一下。
“爸爸!”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到原璟坤和龔熙諾,龔璽扒着衣帽間的玻璃牆,探頭。
“你怎麼上來了?”原璟坤放下香蕉,抱起龔璽。
龔璽坐在臺子上,逛蕩着雙腿,指着香蕉說:“吃。”
原璟坤餵了她一口,龔璽咬完香蕉,噘起嘴:“爸爸,親!”
原來龔璽認爲吃了香蕉能親原璟坤,所以纔要吃香蕉的。
原璟坤親了她,龔璽滿意地嚼着香蕉,原璟坤不禁埋怨龔熙諾:“你上來的時候怎麼不關門?”
龔熙諾把裡面的推拉門關好換衣服,龔璽吃完香蕉才肯下樓。
古依偉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接近原璟坤,特別關注原璟坤所在小組負責的項目,弄得組長賈躍極爲不滿,抱怨道:“新總監什麼意思啊,是不放心咱們的技術嗎?”
其他成員寬解他:“也許是咱們的項目比較重要。”
“不可能!”賈躍拍案而起。“懷海大廈比咱們重要多了,我也沒見總監每天盯着啊,再這麼下去,我這個組長沒法當了,其他小組怎麼看咱們啊!”
聽着同事們之間的對話,原璟坤也覺得古依偉的舉動不太對勁。
按說歷任總監都極少過問項目的具體進展情況,偏偏這位古總監相當關注他們的項目,反常的表現不得不令人產生懷疑。
當然,原璟坤沒往其他方面想。
古依偉還搜腸刮肚地想出不同的藉口留原璟坤加班,增加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雖然大部分時間他們各幹各的,即便交談,內容不外乎項目。
可古依偉就願意原璟坤在他身邊,他還故意把辦公室挪到外間,這樣可以透過百葉窗清晰地看到原璟坤的座位及他本人。
古依偉煞費苦心地製造契機,希望能和原璟坤多接觸,藉此來培養感情。
古依偉過於含蓄的行爲並未引起原璟坤的重視,原璟坤權當時間緊,任務重,所以必須抓緊時間來對待加班。
原璟坤每次加班都要耗到十點,龔熙諾跟着受罪。
公司有車把原璟坤送到別墅門口,龔熙諾要去接他。
進了家門,原璟坤換衣服,龔熙諾給他做飯,加熱的飯原璟坤不愛吃。
原璟坤吃飯,龔熙諾作陪,一個困得擡不起頭,一個吃得熱火朝天。
“我都想起來我剛到設計院上班,也常加班,我媽也這樣,等我回家,現給我做飯吃!覺得特別幸福。”原璟坤菜拌飯,吃得倍兒香。
“嗯。”龔熙諾強打精神應道。
原璟坤吃飽飯,又要洗澡,一通折騰結束後已經差不多十二點,才爬上牀準備睡覺。
龔熙諾收拾好浴室,躺在他身邊,原璟坤加班工作,他比原璟坤還累。
原璟坤抱住龔熙諾:“這樣吃下去,會長胖的。”
“本來也不瘦!”龔熙諾打擊他。
“我這叫嬰兒肥懂嗎?!”原璟坤拍着他的胸,大聲糾正他錯誤的言論。
關於管正梅的病情,龔熙諾諮詢多位專家,給出的結論基本相同:心病還須心藥醫。藥物輔助,有必要採取刺激療法——即想辦法令她正視現實。
管正梅的主治醫師認爲她這種屬於間歇性的精神分裂症,受了較大的刺激暫時封閉內心,強迫自我喪失記憶來逃避現實。
井仁想了半天,蹦出一句話:“現在能喚起她記憶的除了我爸,再沒別人。”
龔熙諾猶豫,他不是沒想到這個辦法,問題是他考慮到井建業的身體,恐怕受不起更大的刺激。
何況,井建業願不願意與管正梅見面還是個未知數。
原璟坤自告奮勇:“我去勸勸爺爺,說不定,他會願意的。”
原璟坤把井仁和管正梅的事前前後後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井建業,包括管正梅生病的前因後果及井仁要錢是爲照顧母親。
“她現在病得挺嚴重,醫生的建議是最好想辦法喚起她以前的記憶,有助於她病情的恢復。所以,爺爺您看您能去見見她嗎?”
原璟坤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井建業的表情,良久,井建業重重地點頭,原璟坤頓時鬆口氣。
一日夫妻百日恩。
井建業已然辜負了結髮妻子,儘管管正梅有負於他,可畢竟他們曾經相愛,畢竟他們有個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
井建業在龔熙諾和原璟坤的陪伴下來到安定醫院,快到病房時,井建業放慢腳步,好像需要再調整情緒。
病房裡井仁正喂管正梅吃蘋果,見他們站在門口,在原璟坤的示意中走到門口。
井建業亦步亦趨地走近病牀,管正梅擡起蒼白的臉對上他的目光,剎那間,面部的表情變得僵硬。
一別經年,他們都老了。
鬢角的白髮,褶皺的皮膚,失去光澤的雙眼,乾枯的手背,他們彷彿變了個人,那麼熟悉,又這麼陌生。
井建業坐到她身邊,喉結上下滾動,微微張開嘴,聲音發啞:“正梅。”
一如既往的呼喚,多年前,充滿愛意,而今,平添更多的淡然。
管正梅緩緩地擡起手,手指滑過井建業的眉毛、鼻樑、臉頰,停在他嘴邊,眼裡多了些平日沒有的東西,與他似曾相識。
井建業握住她的手,又低低地喚了聲:“正梅。”
毫無徵兆,管正梅扯開嗓子嚎啕大哭,淚水順着皺紋向兩邊淌着。
這一聲,挑入心間最深處,那裡埋葬着他們之間最爲美好的時光,埋葬着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埋葬着糾纏不清的愛恨。
井建業抹掉管正梅的淚,自己的淚卻抑制不住地流出來:“別哭。”
管正梅像個孩子般地撕心裂肺地痛哭,震天動地的哭聲響徹整個病房,門邊的三個人似乎能感受到絲絲迴音。
管正梅說不出話,嘴脣蠕動,不斷地重複着兩個字:“建業……建業……建業……”
井建業努力地咧開嘴:“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夠了……夠了……”
管正梅面部猙獰,攢足勁,緊緊地抓着井建業的手,狂喊了一句:“我對不起你!”
那一刻,井建業想到了康愛玲,管正梅比他有福氣,起碼能在有生之年,對最想見的人說出最想說的話,他多麼想能當面和康愛玲說這五個字,可惜,再無機會。
井仁紅着眼睛退出病房,龔熙諾跟在他身後,井仁面朝牆,想把淚憋回去,卻做不到,大顆大顆的淚滴不爭氣地摔在地上。
龔熙諾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管正梅的情緒有些失控,按照醫生的吩咐,護士給她打了針鎮定劑,等他們回到病房時,管正梅已經睡着。
井建業坐在牀邊,長久地凝視着她,幫她把兩側鬢角的亂髮捋順。
過往的愛恨情仇,都如浮雲般隨風而逝。
既然我們都幸運地仍然活着,就要彼此善待,好好地活下去。
管正梅解開心結,病情大見起色,不再如過去那般萎靡不振,癡癡傻傻。神色偶爾呆滯,但能夠認人,生活基本可以自理。
龔熙諾把她轉到專門收治待康復精神病患者的醫院,請了護工照顧他,井仁找了一份開車送貨的工作,每天上班有點下班沒點,不能隨時來醫院。
原璟坤和龔熙諾商量想把管正梅接回家來住,原璟坤從醫生那裡瞭解到管正梅的病情穩定,現在處於恢復階段,其實醫院的環境不太利於她康復,不如接回家,溫暖的家庭氣氛有助於她精神的恢復。
井仁暫時沒固定的住處,原璟坤想來想去唯有接回他們家,畢竟家裡有阿姨可以照顧她。
龔熙諾不反對,但和他說最好徵求井建業的意見。
得到龔熙諾的同意,原璟坤當即和井建業說了他的想法,井建業思索片刻,說只要龔熙諾同意,他沒意見,只是怕給家裡添麻煩。
原璟坤想得周全,可令他沒料到的是當事人管正梅卻不願意。
井仁勸她不起作用,原璟坤只得親自出馬,管正梅喜歡坐在窗前曬太陽,暖暖的陽光灑遍全身,十分愜意舒適。
“阿姨,您看看,梳得不好。”原璟坤把鏡子舉到管正梅面前,手裡握着木梳,站在她身後。
管正梅望着鏡子裡滿頭柔順的白髮,摸了摸兩側黑色的卡子,衝着鏡子笑,吐字仍然有些費勁:“謝謝你。”
原璟坤見她情緒不錯,是個勸說的好時機,蹲在她身前:“阿姨,井仁和您說了吧。這段時間您先搬到家裡來住,家裡有阿姨可以照顧您。現在井仁忙着工作,再說他也沒個房子,您總不能一直住在醫院裡吧。”
管正梅眼神複雜地盯着原璟坤,似懂非懂的樣子。
“阿姨,我知道,您是擔心熙諾。其實熙諾也有這個想法,他知道爺爺也希望您能搬來一起住,互相有個照顧,不是很好嗎?您放心,熙諾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就是不太愛說話。那些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熙諾已經釋懷了。誰都無法說清楚當時的一切,也許對,也許錯,對對錯錯又能怎樣呢。時光不能倒流,我們都應該向前看。人生很短,我們爲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彼此怨恨上面呢。我們應該好好生活,是不是,阿姨?”
管正梅的神色略微動容,張了張嘴,半天才出音:“他……應該怪我的!”
原璟坤笑道:“阿姨,別這樣,沒有人怪您。”
管正梅拉住原璟坤的手,皺起眉:“你……好……”她想說你是好人。
“媽,東西我放這兒了,我先走了啊。”井仁風風火火地進來,把東西放下,又旋風般地要走。
“你去哪兒啊?”原璟坤追出病房,井仁每天工作就跟敢死隊似的。
“去臨濱送貨!對了,那塑料兜有點特產,給我爸的,對胃口好。還有幾包藥膳的材料,治睡不好覺,給你的那個他。下次再給你捎東西,我走了,拜拜!”井仁倒退着走,邊走邊喊,差點撞到身後端着托盤的小護士。
原璟坤好笑,叮囑他:“我不要東西,你注意安全吧。”
原璟坤指着滿兜的東西,和龔熙諾說:“其實井仁真的是個不錯的人。”
龔熙諾不言語,家人間互相關心和照顧的感覺原來真的可以帶給人溫暖和幸福,那是有別於情人間的,是不管如何改變,都不會消逝的。
龔熙諾和原璟坤利用週末去購物,家裡增加人,自然需要增加東西——比如井建業房間的單人牀需要換成雙人牀;單門的衣櫃也得換成雙門的;還得再添個電視諸如此類的物件。
兩人在傢俱城轉悠,導購小姐熱情地迎上去:“先生,需要買傢俱嗎?”
龔熙諾點頭,導購小姐滿臉洋溢着笑容:“是什麼年齡段的人使用?打算買個什麼價位的?對材料有什麼要求嗎?”
“快來看。”原璟坤招呼龔熙諾。
龔熙諾走到他身邊,原璟坤指着一個造型別致的牀頭櫃:“哎,這個適合你,看完的書可以放在格子裡,這樣抽屜不會關不上了。”然後成心逗他。“你媳婦兒也不會說你了!哎,我買來送你吧,當你的結婚禮物。”
龔熙諾瞟他,演戲演得還挺上癮,配合他:“行啊,只要你不怕你媳婦兒說你亂花錢!”
原璟坤直起腰:“不會的,放心吧,我媳婦兒可善解人意呢!”
一旁的導購小姐不解其意地迷茫,不知是真買假買,開口問:“那給您開票嗎?”
“開吧,還有那套傢俱,一起開票吧。”原璟坤豪放地掏出卡。“我來結賬!”
買完傢俱,逛完電器城,又輾轉來到商場,過了天橋,龔熙諾拉着原璟坤竄進一家專賣男裝的商店,原璟坤翻了翻一件襯衫的標籤,感嘆:“這襯衫哪裡好,要三百塊。”
“是三千。”龔熙諾糾正他。“這家店的衣服都是獨一無二的,我有兩件西服是這家的,袖口的標都是手繡的,釦子都是真金白銀的。”
“啊,是嗎?那你帶我來是想給我買衣服嗎?”原璟坤雙眼發光,期待地問。
“當然不是。”龔熙諾打破他的幻想。
“那你帶我進來幹嗎?”原璟坤垮下臉。
“這裡穿過去比較近。”龔熙諾的回答差點令他吐血。
大采購結束,路過眼鏡店,原璟坤非要配副防輻射的平鏡,回去的時候戴着眼鏡臭美:“其實我戴眼鏡也挺帥的。”
“寶寶,沒你這麼推眼鏡的。一看就是裝酷的。”龔熙諾學他整個手掌放在眼鏡側面向上推鏡腿,順便嘲笑他。
“離我遠點,別耽誤勾引小帥哥!”原璟坤白了他一眼,故意和他拉開距離。
等傢俱送齊,房間收拾妥當,管正梅正式入住,搬家當天,龔熙諾參加考試,井仁把管正梅送來,還沒坐穩,又急匆匆要走。
“你又要去哪兒啊,吃了中午飯再走吧。”原璟坤實在接受不了井仁如此緊張的工作。
“去邱沽,這次近。不吃了,來不及了,還得現裝貨呢!”井仁把手洗乾淨。“那後面的事我不管了啊。”
“你可真行,換份工作吧。芹嫂,家裡有饅頭嗎,夾點火腿,你總得吃口東西再走吧。”原璟坤倒了杯水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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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仁一口饅頭一口水,連嚼帶咽的一會兒功夫消滅一個大饅頭:“多跑一趟活能多提五十呢,現在季節好,活兒多,等到酷暑的,哪兒還有活啊。”
井仁開門正撞上龔熙諾,龔熙諾後退一步:“要走啊?”
“嗯,着急送貨。”井仁抹了抹嘴,沒多解釋,快步走了。
龔熙諾進了屋,換了鞋:“爺爺呢?”
“和阿姨在收拾房間。”原璟坤接過包。“考的怎麼樣?”
“你沒聞見糊味兒啊?”龔熙諾往樓梯走。“寶貝呢?見過阿姨了?”
“在樓上玩呢,嗯,剛開始有點害怕,說了幾句話就好多了。”原璟坤跟着他上樓。
晚餐時,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吃飯,管正梅顯得比較拘束,拿起的筷子掉了好幾次,芹嫂見狀,給她拿來勺。
“爸爸,我今晚要和爺爺奶奶睡。”龔璽吃飽飯,突然提出這樣要求。
原璟坤擦着她的小油嘴:“爲什麼啊?怎麼不和爸爸老爸睡呢?”
“我和你們睡有壓力!”龔璽嚴肅地說道。
原璟坤先是一愣,而後笑起來,井建業笑着搖頭,芹嫂捂嘴笑,連龔熙諾都忍不住地差點嗆到。
“你個小精靈!”原璟坤捏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