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父母都在客廳坐着等他,吳桂芳眼眶通紅,好像是哭過了一場。宋世賢叼着菸頭呆坐,一言不發。
宋保軍吃了一驚,丟下旅行包忙問道:“媽,出什麼事了?”
吳桂芳低聲道:“你小姨可能挺不過這一關了。”
“啊?小姨怎麼了?”
在宋保軍細細盤問下,吳桂芳慢慢道出原委。
半年多以前,小姨吳秋芳偶然覺得胃部不適,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爲了省錢常年不吃早餐,胃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前任丈夫遊手好閒,女兒還在念書長身體的時候,自己一個月一兩千塊錢薪水,能幹什麼呢?能省一分是一分了。
不久後吳秋芳漸漸覺得腹部膨脹,食慾減退,消瘦、乏力,還道是自己近期太過辛苦,也沒往深處想。直到後來一直犯惡心、嘔吐,還發生過幾次便血,她才感到事情嚴重。
不得已抽出時間去醫院檢查,得出的結果令吳秋芳天旋地轉,在長期困苦生活和不良生活習慣的折磨下,她患上了胃癌。
當時檢查結果是早期症狀,本來還有一次挽救機會的,無奈叫吳秋芳錯過。當時的象京華遙癌症救助基金會知道消息,特地找上門來,提出提供資金免費爲她治療。
華遙癌症救助基金會和全市各大小醫院都有合作關係,共享資料信息,但凡查出癌症的病人,他們都會主動聯繫進行幫助,並且不計任何回報。
可惜吳秋芳聽到“免費”二字,還當是騙子,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基金會的救助。
拒絕了別人的好意不要緊,可家裡也拿不出錢醫治。吳秋芳曾把這事向丈夫韓維武說了,韓維武卻不屑一顧,說是小病而已,養養就好了,繼續酒照喝,舞照跳。
在這種情況下,吳秋芳竟然不敢向姐姐吳桂芳求助,畢竟當年姐姐和姐夫都很反對她和韓維武的婚事。
於是拖拖拖,拖到後面,癌細胞擴散至全身,與韓維武協議離婚終於擊垮了她,病情急劇惡化。吳秋芳再也支撐不住,倒在病牀上,陷入連續昏迷狀態。昨天下午,醫生開出了病危通知單。
上一次宋世賢夫婦去看望妹妹,也知道了這個情況,只是那時候她還不算危急,是以沒有告訴家裡兩個孩子。
說到這裡吳桂芳抹了一把眼角,說:“都怪我一直加班加班加班,都沒好好去看過你小姨。搞到現在人都快沒了,都是那天殺的韓維武,當年她要是肯聽我的話不嫁到象京去,也就沒這檔子爛事了。”
吳桂芳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宋世賢在旁邊抽着悶煙說:“阿軍,我和你媽都向單位請了假,叫你回來也要一起去象京最後看看你小姨。她除了我們家沒什麼親人,萬一那個……也要處理後事的。桐桐還在讀高中,學業重要,我們就不叫她了,免得分心。”
宋保軍點頭不迭:“自然要去看看的。”
就和父親商議着,趁吳桂芳收拾行李的空當,上網訂購了三張茶州直達象京的高鐵車票。
主要是帶現金、各類證件和換洗的衣物,用不着多少行李。不過吳桂芳一直翻來翻去,一會兒找到鹿茸參酒說帶給小姨養養身子,一會兒翻出驢膠說給小姨補補氣血。宋世賢勸阻不過,只好由着她收拾,裝了滿滿三大包東西。
此前宋保軍一直沒坐過火車,進了高鐵車廂感覺很是新奇,看到父母親沉重的臉色,他還是把情緒壓了下去。車廂乾淨整潔明亮,漂亮乘務員的絲襪大腿令人想入非非。
一路上和母親回憶小姨以前的事蹟,大多數時候是吳桂芳在說,父子倆在聽。宋世賢偶爾也會糾正吳桂芳回憶中記錯的地方。
一家三口還在車上吃了頓午餐,飯菜豐盛,有肉有菜還有湯,但大家都沒什麼胃口。
出了車站的安檢處,第一次出遠門的宋保軍開始領略象京的繁華。
這座世界最繁華的大都市之一地處象江之畔,與中海市並稱“亞洲雙星”,人口達兩千八百萬,自一九七八年改革開放至今近四十年,始終保持超高速的發展狀態,沒有任何停滯的意思。
象京人民的辛勤勞作使財富得到積累,於是象京開始急速擴張。特別是最近二十年,城市範圍越來越寬,邊緣越來越大,從三環到五環到十三環……漸漸的與周圍雨燕市、仙鶴市、龍眠市相互連接起來。
二〇一四年,隨着四個城市之間的地鐵網絡完成建設,標誌着一個規模巨大、優勢驚人的“象京超級都市圈”完全形成,總人口數量在五千萬以上。與美國紐約、英國倫敦、日本東京以及中海並稱爲五大世界級城市。
象京不僅是文化、經濟、教育、交通的中心,也是世界流行時尚的產業重鎮。每一個初次來到象京的遊客都要爲它的繁華感到震驚,甚至生出“這裡是亞洲之都”的感慨。
宋保軍一家三口提着行李走出車站,只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衣衫襤褸捧着個破碗,剛在門口的空地用粉筆寫下“求大爺施捨五元路費回英國”的漢英雙語,便被車站保安一腳踢開。
自從螃蟹委員會二〇一三年開展“三非外國人專項整治工作”,流落街頭的老外與日俱增。
那個乞丐其實是個遊手好閒的英國人,在家鄉找不着工作,跑來象京行騙,遭到螃蟹委員會的打擊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每天討到一兩百元便去吃喝玩樂,絲毫沒有回國的念頭。
宋保軍和父母沒有太多心思欣賞風景,攔下出租車直接趕往牛蹄區蒼梧路的仁愛醫院。
這是一家大型甲等醫院,設施條件都不錯,包括十五棟樓構成的扇形建築羣——本來只有十四棟,不料某天患者家屬突然舉牌抗議說醫院故意蓋十四棟,14,諧音“要死”,是要咒他們早死嗎?院方不得已再加蓋一棟。
中間有大面積綠地,後面是高達三十八層的住院部大樓。
大廳寬敞明亮,地板乾淨整潔,高大的玻璃穹頂像賓館一樣美觀大方,電子觸摸屏、詢問臺、問診處無不設施到位。宋保軍找到總檯詳細問清楚小姨的住院情況,帶着父母直奔住院部。
吳秋芳住在第二十層的腫瘤科,一路上去,牆壁貼滿健康生活指南、各個科室簡介的招貼畫。電梯時不時鑽進一兩個頭扎繃帶滿臉病容的病號,四處充滿84消毒水以及青黴素的混合味道。
儘管漸漸康復的病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說有笑,但在這個環境總脫不了悲觀的氣息。
二十樓的走廊很安靜,有些看護病人的家屬斜靠在長椅上打盹,有的靜靜蹲在角落玩弄手機,偶爾有護士推着車子匆匆經過,誰也不想說話。
腦子裡突然有個聲音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醫院,這讓我想了不願回憶的往事。”是文藝人格在說話。
猥瑣人格答道:“那是因爲你是個傷春悲秋的可憐傢伙。”
文藝人格嚷道:“你懂什麼!我爸就是在醫院去世的,那段時間我聞夠了這種氣味,沒有一秒鐘能平靜下來!要是沒有手我就直接揍你了!”
“來呀,你來呀,我怕你就不是好漢。”
暴戾人格突然擠進來發表講話:“操!要打架我奉陪!正好把你們全部趕出主體空間,這裡由我一個人主宰。”
哲學人格說:“你們都別吵,生老病死是宇宙自然規律,沒有事物可以避免,不因人的意志而改變,就算宇宙本身也有消亡的一天。”
猥瑣人格道:“我就說吧,物理越學越深,就越對死亡毫不在乎。”
“是的,相比起廣袤無垠的宇宙,任何人只是一粒塵埃,漫長的人生只是轉瞬之息。塵埃消失或是存在,沒人會在乎,它自己也不在乎。”
其他幾個人格聽了哲學的話,又慢慢沉默下去。
一家三口拐了兩個彎才找到吳秋芳所在的2056號病房。
門口打開着,裡面左右共兩張牀位,牀上鋪着潔白的牀單。對面的窗戶只開了一條縫隙,微風輕輕,窗簾拂動。下午的陽光透過白色的透明玻璃灑在地板上,光影斑駁。窗臺放着一盆仙人掌,裝在塑膠小花盆裡,正在努力向上生長。
另一張牀位空蕩蕩的沒有人,左邊的牀位睡着一個過度消瘦的女人,面容藏在凌亂枯黃的長髮裡。鼻孔的輸氧管通過長長的膠管連繫牀頭的液氧瓶。邊上擺有一臺監控心電圖,心電波一起一伏,慢悠悠的跳動,只怕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歸於一條直線。
牀頭趴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好像已經沉沉睡去。這小女孩肩膀瘦削,身上穿着寬鬆的運動裝式藍紅校服,長長的秀髮黑澤油亮,如雲一般披灑。她的肩膀一抽一抽,似乎陷入了悲傷的夢中。
宋保軍一家三口放下行李,吳桂芳湊到牀前輕聲叫道:“秋芳,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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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兩章,大家耐心哦,很快就有爆點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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