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激靈,我睡意全無:“什麼事?”
夏萊的聲音更沉:“你過來就知道了,在電話裡面不方便說。”
丟下這麼兩句引我浮想聯翩也忐忑不已的話,夏萊自顧自把電話給掛了。
懵逼了幾秒,我禁不住咧開嘴苦笑。
我跟張代的婚姻,估計都要完蛋兒了,我還忐忑侷促個球!
不過我和他的事,在沒有實錘之前,我該怎麼着還是怎麼着。
反正我自認爲最糟糕的事,已經在上演,多一場或者少一場,對我來說意義都差不多。
晃悠着爬下牀,我渾渾噩噩洗漱收拾一番,換上個像樣的衣服,夜色已經潛上窗口。
不知日夜連續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的我,精神也並未有多好,開車在路上我哈欠連天,面對着灰濛濛的路面,昏昏欲睡的感覺翻涌糾纏,我差點就想趴在方向盤上再睡個天昏地暗。
我把車停在老太太的庭院門前,時間已經過了九點,可能是那麼久沒進食,一聞到小花園那邊傳來的濃郁花香我止不住的反胃,我用手撫了撫喉嚨才慢騰騰走進去。
迎接我的卻不是打電話催促我過來的夏萊,而是貼身照顧着老太太的傭人張媽。
有些欲言又止,張媽開口說:“小唐,小代拿了你的身體檢查報告回來給老太太看,老太太看完心情很不好,她非要找你過來當面問你,我實在沒辦法了,才讓小萊聯繫你過來,老太太就在樓上,你上去好好跟她說啊,別讓她太激動,她血壓高呢。”
這兩天經歷的事情太多,我的大腦就像是一缸醃製過度的泡菜,那些沸騰着的氣泡填充着,除了混沌還是混沌。
懵逼了幾秒,我皺眉:“張代拿我的體檢報告給奶奶看?什麼體檢報告?”
張媽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你上去就知道了。”
想着既來之則安之,我揣起疑惑,大步流星上樓。
沒想到,二樓最裡面的會客廳裡,除了老太太之外,吳邵燕也在。
她挨着老太太,坐在沙發的裡面,縱然她穿着略寬鬆的衣服,這麼近距離下,我也能清晰看到她隆成小山丘似的孕肚。
她真的是夠夠的,以前每每見到我,嫂子嫂子喊得熱乎,今天再碰面,她反覆摸着肚子,視我爲空氣。
自打張代昨晚在我眼前,拎着一堆的生活用品循着吳邵燕的腳步進了芙蓉小區,我已經在潛意識裡面,認爲吳邵燕肚子裡面的娃娃是他的。
想想自己寂寂無聲的腹部,在回想張代那些好聽得要命的甜言蜜語,我只覺得陣陣的諷刺。
再看老太太緊蹙起來的眉頭,我總覺得張代他可能是在我面前畫下的餅太大,他無法兌現,他終於成了像張源那種人,他不敢當面作出決斷,於是把這項艱難的任務交由了第三者。
張源甩謝雲時,他交付的人是張大有。
張代要與我攤牌時,他交付的人是曾經對我慈愛有加的老太太。
即使我和張代的婚姻,真的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但對着頭髮已經半白的老人,不曾對我紅過臉的老人,我無法冷酷到底。
把包包放身側一放,我在老太太面前坐下,溫聲細氣:“奶奶,你找我?”
先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側的吳邵燕,老太太對着我,眉頭越皺越深:“唐二,你身體不好,很難懷上孩子這事,你怎麼不跟我說呢?要不是小代今天把你的體檢報告拿過來給我看,你們這是要瞞着我多久啊?”
即使我上樓前,有提前給自己做過心理疏導,可老太太的話,仍然像一把尖刀,將我的心狠狠刺得七零八落。
在已經挺着大肚子的吳邵燕面前,我的心裡面冒出一股很怪異的彆扭,我覺得這一刻的我,簡直就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丟在大街上游行示衆,那種感覺要多羞辱有多羞辱。
我的丈夫,我深愛了六年的男人,讓我輾轉煎熬四年再將我追回向我求婚的男人,在我查出我難以懷孕之後,曾經無所不用其極,用盡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話來安慰我寬慰我鼓勵我的男人,曾經真心實意般勸說我沒有孩子天不會塌下來的男人,曾經在我因奶奶切記想要抱曾孫而顯得愧疚焦灼時,告訴我我不是生育機器的男人,他將我難孕的體檢報告親手交到了他奶奶手上。
然後老太太,當着他已經懷孕了的初戀的面,來質問我身體不好難以懷上孩子,怎麼不告訴她。
我唐二何德何能啊,居然值得他張代,恩賜我這麼一大盤棋,讓我每走一步,就錐心不已,就悔不當初,就自覺當初那麼輕而易舉原諒他,再與他攜手再與他翻雲覆雨的自己顯得多少滑稽可笑和廉價低賤!
心絞痛快到窒息,可爲了不讓自己在吳邵燕面前顯得太狼狽落魄,我故作風淡雲輕:“懷不懷得上,又有什麼所謂。”
隨着我這話,老太太的臉色一變,她瞥着我:“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呢?”
我忽然覺得,一陣陣的噁心。
是的,我現在所面對的一切,它讓我感覺到反胃感覺到噁心!
不想再勉強自己,牽強維持着短暫的平和,我眼眉一斂:“奶奶,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奶奶了,我懷得上孩子也好,懷不上也罷….”
騰一聲站起來,老太太有些顫顫巍巍繞過來,她急急忙忙坐在我身邊,她如初次見面那般抓着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說:“唐二你彆着急,我今天叫你過來,不是爲了責問你。我是找你過來商量個事。你也看到了,邵燕她懷孕了,她懷的還是雙胞胎,你看看….”
我害怕從老太太的嘴裡面,聽到吳邵燕的肚子是張代搞大的這些事,一個字我都不想聽到!
把手抽出來,我聲音一凜:“不用跟我商量!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沒意見!”
我的話音剛落,剛剛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吳邵燕,她急急忙忙站起來,她滿臉委屈對着老太太說:“奶奶,看來這裡不歡迎我,那你們先忙着吧,我走了。”
說完,吳邵燕行色匆匆,徑直朝着樓梯口那邊大步大步走去。
老太太一看急了,她連忙站起來:“邵燕,你走慢點,你懷着娃娃呢,你走慢點,注意安全啊…”
就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在喊她似的,吳邵燕越走越快,老太太就跟着追上去了。
被這一場鬧劇弄得意氣闌珊,我自覺沒趣拿起自己的包包,我沒有眼再看吳邵燕演技大爆發地朝老太太表達她的委屈,於是我埋着頭跟在老太太的後面。
很快,我們幾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到樓梯口這邊。
就在這時,老太太終於追上吳邵燕,她抓住吳邵燕的胳膊,好言相勸道:“邵燕,你先彆着急,唐二她就是性子急,但她心眼是好的,奶奶慢慢跟她說,她會打開心結接納你的,你和唐二都是好姑娘,奶奶希望你們能和平共處。”
吳邵燕的臉揚了起來,我站在的位置一下子就看到,她的眼眶裡面滿溢着委屈困頓的眼淚,她梨花帶雨:“奶奶,或者一切都是我的錯,從我回來深圳的這一刻起,我就錯了….”
實在懶得再看她這些拙劣的表演,我正要越過她們下樓去,吳邵燕忽然尖叫了一聲:“你瘋了是不是,你爲什麼要推奶奶下樓!”
我還沒反應過來,剛剛還站得好端端的老太太,就像是一塊失控的圓石,直通通往下滾去!
來不及細想,也顧不上那麼多,我箭步衝上去,想要將老太太拉住,可她滾動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抓不住,在她一聲比一聲慘烈的叫聲裡,我只得往前奔走幾步,整個人摔躺在下面,我終於成功用身體,接住了她。
老太太的大腿,剛好重重壓在我的腹部上,劇痛襲來,我頓覺頭暈目眩,神智出竅,我耳朵在經歷短暫失聰後,再次聽到吳邵燕的尖叫聲。
她像是被鬼追着跑似的,原本猶如清泉叮噹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她喊:“張媽,你快來啊,奶奶被唐二推下樓昏迷了!”
縱然我有意識附身,可劇痛一陣陣綿延不絕,我壓根沒有餘力爬起來,我仰着臉躺在那裡,眼睛的餘光看到張媽匆忙趕來,她慌慌張張從我身上扶起老太太時,還不慎踩了我的大腿。
等我自己咬着牙扶着護欄爬起來,張媽已經打過電話叫救護車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大腿頂着半抱着老太太,她驚慌失措的再給夏萊打電話:“小萊,你快回家,老太太出事了,她滾下樓梯撞到腦袋暈倒了。你快通知小代….”
強撐着仍然在身體裡面橫行霸道的劇痛,我挪過去,正要俯身下去看看老太太情況如何,吳邵燕突兀抓住我的手扔掉:“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滾開!奶奶就算說了你再不愛聽的話,她也是張代的親人,你居然把她推下樓,你滾開!”
我恨我剛剛,不該埋着頭只顧自己走。
我倒不是恨我埋着頭,沒有看清楚老太太是怎麼滾下樓去的,被吳邵燕這般含血噴人出口污衊,我只是怪我自己,如果我稍微注意一些,我的反應就能快一些,不至於讓她一個老人家遭受這樣的折磨!
縱然她剛剛喊我過來,是要與我攤牌一切,但我大概也能理解,作爲她那一代人,她覺得女人就該爲男人生兒育女,她渴望抱曾孫,這是她正常的訴求,我不該怪她什麼。
沒有心情跟吳邵燕飆戲,我盯着她,冷冷道:“你給我閉嘴!”
吳邵燕微微一怔,她的嘴角拼命往上撇,撇了好一陣之後,她的眼淚從眼角源源不斷涌出來,她的臉上露出了特別痛苦的神色,她用手覆在肚子上:“寶寶乖,寶寶乖乖,媽媽愛你。媽媽不該激動的,媽媽愛你。”
我真的是看夠了她的好戲連臺,如果殺人不用犯法的話,我真的想馬上去廚房去弄出一把菜刀來,把她大卸八塊!
沒有心情看她戲精上身,在不遺餘力的跳大神,我蹲下去,在我作勢要察看老太太情況之際,張媽有些驚慌地出手阻止我:“你要做什麼?小萊和小代馬上就過來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殺人犯。
我平常看張媽,覺得她雖然不算是特別聰明,但也不至於特蠢,可此刻我已經無力吐槽。
若然我真的動手推了老太太,我是有病嗎還要自己撲上去墊着她。
我深知要跟一個不會動個腦子想想的人解釋這一切顯得太難,我只得盯着她:“救護車還要多久到?”
張媽戰戰兢兢:“應該快了。”
好在她說完這話沒兩分鐘,外面就響起了救護車的鳴笛,有好幾名醫護人員魚貫而入,有個醫生模樣的人拿着手電筒撐開老太太的眼睛看了看,隨即讓其他人將老太太擡上了擔架。
老太太被送進急救室之後,張媽站在那裡瑟瑟發抖,吳邵燕那個戲精坐着哭,護士過來讓去辦理一些手續,也只得由我去了。
等我懷揣着擔憂拿着一沓單據回到三樓,我大老遠的就看到張代和夏萊赫然站在那裡,張媽正顫抖着手,給他們比劃說着什麼。
再看到我之後,她的表情明顯收了收。
我大概能猜到,她剛剛那麼繪聲繪色的,不外乎是在向張代和夏萊說,我唐二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我親手把老太太推下樓去。
反正我沒有做過,我也來得坦蕩,於是我徑直走了上去。
張代和夏萊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我的身上。
靜默對峙一陣,是張代先打破這沉默的梏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用餘光掃了一眼還在一旁嬌滴滴哭個不斷的吳邵燕,將單據塞到他手上:“我沒有推你奶奶。”
就像是一個炸彈庫,我不過是簡單幾字而已,張代就炸了:“什麼叫做我奶奶,她不是你奶奶是不是?”
有一千句一萬句的話,梗在我的心口,就要像子彈一樣迸發出來朝着張代掃射,可我看看急救室那紅得刺目的閃燈,那些話完完全全被硬生生壓回到肚子裡,我差點將脣咬破,一字一頓:“我沒動手推人。”
簡直是氣急敗壞,張代將我塞到他手上的單據,往上一扔,那些大大小小的紙片就在他的頭頂上紛紛揚揚一片,慢騰騰地往下掉,他將眼睛瞪得圓圓的,對着我吼:“你走!我不想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