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脣湊到我的耳邊,張代若有若無吹了一口氣,他幾乎是一字一頓:“那作爲補償,回到深圳之後我能不能不戴小雨傘射一次,我一直想試試沒有阻隔擁有你的感覺。”
渾身的雞皮疙瘩,應聲立起,我全身的骨頭徒然一酥,無數的躁動開始甦醒澎湃。
生怕剛纔還義正辭嚴的自己,會被這個妖孽挑逗得忍不住變被動爲主動,把他給生撲了,我忙不迭推搡了他一把:“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我整死你,這裡是我的地盤!”
又是把手將我重新攬回去,張代笑:“你捨不得。再說就算你捨得,你也沒這個本事了,我看得出來叔叔阿姨挺滿意我,巴不得我麻溜把你娶了。”
得,我再次戰敗。
鬱悶到無以復加,我錘了張代一拳:“你大爺!瞎說什麼大實話。”
笑意更濃,張代的語氣,卻突兀認真了些:“傻妞,就算你不給我約定什麼,我也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你別老是以爲,我就一隻管下身衝動的動物。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吧,難得回家一次,就放鬆心情,該咋咋的。”
早就習慣了張代一會兒不正經,一會兒又認真得要命,這種自然切換卻不顯得過於突兀的特質,我卻還是挺受用,再次含糊地輕錘他一把,說:“行,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就放心了,睡覺吧。”
擁着我,順勢與我貼着並排躺下,張代轉而握着我的手,他再次開腔,聲音裡多了些迷霧的意味,他說:“唐小二,我今天挺羨慕你,也挺慶幸你比我幸運。你爸媽挺好,你哥也很好,你們這纔像是一家人,真的挺好。今天這頓晚飯,是我到目前爲止吃得最好的,真的特別特別好。”
我怔然幾秒,隨即靜默着反握住張代的手。
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張代來回蹭了幾下,他一下子跳躍到另外一話題:“唐小二,你覺得我們開回家的這輛車,怎麼樣?”
真的是沒法跟上張代這麼突如其來的天馬行空啊,我懵逼幾秒,才說:“挺好的。”
張代又笑了:“那行,那我們把它當成給你哥的新婚禮物吧。”
我嚇了一跳:“臥槽,你開玩笑還是說真的?那好幾十萬啊?你要送給我哥?”
將我的手團得更緊,張代用挺平常的語氣:“不是我要送,是我們要送,我跟你是一夥的。而且這輛車登記在你的名下,我算沾着你的光。”
又懵了幾圈,我總算明白爲什麼當初張代要去我的身份證,他特麼壓根就不是想換輛新車,他這是一早就想到了用我的名義來買車,送給我哥賀他新婚!
明白了前一茬,新的疑惑又油然而生,我有些鬱悶:“你送什麼不好,非得送車啊?更何況我都不知道我哥有沒有駕照。”
隨意調整了一下睡姿,張代輕輕一笑:“你哥有的。他前年考了。而且他最近也有買車的計劃,他本來是打算買輛比亞迪什麼的,這樣平時去鎮上買菜或者走親戚什麼的也方便。”
我一臉黑線:“你怎麼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張代咧了咧嘴:“想知道,自然就會知道。”
停頓了一會兒,張代又說:“唐小二,我覺得這裡民風還算淳樸,但淳樸不代表沒有八卦。之前你們這裡的人,以最大的興趣津津有味去扒你的八卦,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你,大概都是抱着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吧。他們可能覺得,你家好不容易出了個重點大學生,但你卻沒有讀出個所以然來,他們潛意識就覺得你這是混得沒出息了。我知道混得有錢或者沒錢,不全是評判一個人混得怎麼樣的標準,但在這裡,卻似乎只有混得有點錢,纔算是有出息。所有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買輛車,它可以作爲代步的工具,有實用性。而且它也不是能藏着掖着的東西,停那裡大家都看得到,我要之前所有嘲笑過你的人,對你幸災樂禍橫加指點的人,都覺得臉火辣辣的痛,回頭責怪自己的孩子沒本事去。”
這番話,讓我的心裡面交集着千百樣的滋味。
在我被勒令退學的消息傳回老家之後,我最先收到的惡意,是來着我伯伯家的堂姐唐琳。
我伯叫唐華輝,是我爸的親哥,讀過一點書,得以從這個破敗的農村跳出去,在縣城上班,娶了縣城伯孃。唐華輝這種人沒啥良心,不會念及我爸以前輟學打工供他讀書的事,他挺看不起我一家,他還發動我小姑一起孤立我家。而且他以前就沒少恥笑過我,讓我別念書,早點回家幫忙拔草種田當村婦。在他的影響下,唐琳她打小就看不起我和我哥,每次回老家沒少罵我們鄉巴佬。
後來我考上了重點大學,這讓只勉強上了個普通大專的唐琳感覺臉上無光,她不知道發了什麼毛病,開始加我QQ,她沒找我聊過天,但空間經常擺拍一些好看的衣物和食物,偶爾含沙射影我。
我那個醜聞消息一出來,唐琳直接炸了,她破天荒主動聯繫我,將家鄉這邊人對我家的所有恥笑和揣測,添油加醋地告訴我。把我轟炸完,她又順帶把我爸媽溜了一圈,說我爸媽種地種傻了,沒把我教育好,丟臉丟到家,活該我們一家當一輩子的窮逼。
那天正好是我被學校宿舍徹底掃地出門的日子,我窩在一塊錢能上網一個小時的破敗網吧裡,哭得跟個王八蛋似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發誓我後面一定要努力掙錢,把家裡人的錢包塞得鼓鼓的,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啪啪打臉外加羨慕嫉妒恨患上紅眼病。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我能拿到的錢確實是水漲船高,可離讓那些人打臉的程度還相去甚遠,我不得已將這股幼稚的執念放下,不想今晚卻被張代歪打正着地提起,直戳我的心窩子。
在翻江倒海的情緒影響下,我抓住張代的手臂枕住,叨叨給他說起了唐華輝和唐琳。
張代在一瞬間安靜下來,默默地聽我說,還不時用手捋我的頭髮。
我也不知道自己說到哪裡了,總之我說着說着就睡着了。
等我醒來,半邊牀已經空了,我換好衣服刷完牙下樓去,發現那些辦酒席的桌椅食材啥的都被運了過來,張代他進入狀態奇蹟般的快,他正在那裡指揮着在哪裡搭棚子,在哪裡放桌椅。
我看他幹得熱火朝天,就走了過去,逗他:“你挺有經驗啊張代,你是不是之前結過婚啊,啥都知道。”
張代一下子就不樂意了:“這是你老家,別瞎說話。你昨晚不是才教我,得注意場合?這要讓有些八卦人聽到,說不定要謠傳你找了個二手男。”
看他這麼謹言慎行的,我越是暗爽就越是想逗他:“怕什麼”
話纔開了一半的缺口,我驀然看到有輛頗有些年代的麪包車,朝我家這個方向開來。
碰了碰張代,我一下子調轉話題:“張代,我伯來了。那是他的車。”
張代循着我的聲音瞅了一眼,他猛的說:“唐小二,你到樓上把我手錶給我拿下來行不?我鞋子太髒,不好上去。”
我傻不愣登:“你要手錶幹嘛?看時間啊?大廳有電子掛鐘啊,我去幫你看不就得了。”
臉露鬱悶之色,張代的嘴角微微一抽:“不是,我想戴上手錶裝裝逼。”
臥槽!這麼耿直!
但他再耿直,我也想吐槽他:“我以爲你會慢慢戒掉裝逼的習慣的,這纔沒幾天你就舊病復發了。”
卻是突兀湊過來,張代摸了摸我的頭,他壓低聲音,一副小心眼到要命的樣子:“你那個什麼伯,不是嫌棄你窮嗎?他不是整天嗶嗶讓你別讀書回家拔草種田麼,我就想讓他看看,你老公戴的手錶,夠他買幾十輛他現在開着的破面包車,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你面前刷他那點優越感。”
我差點無言以對。
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涔涔細汗,我鬱悶不已:“這都多少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較真做什麼。”
張代再摸我的頭:“管它是不是陳年舊事,我就不爽他。你快去拿。”
真的,這個男人幼稚起來,也是要命。
但我還是謹遵他的命令,蹦蹦跳着跑上房間,幫着拿他隨意丟在桌子上那隻貴得要命的伯爵機械錶。
我再下樓去,只見張代不等我去作介紹,就自主站到了麪包車前去,他正在和唐華輝還有唐琳,在客氣套路着。
我早就見識過他自來熟的交際手腕,倒也沒多意外,我上前去,先是漫不經心地給這兩位縣城來的大神打了招呼,再隨意把手錶往張代的手裡一放,說:“喏,你手錶在這。”
站在一旁的唐琳,她的目光往那個手錶溜了一圈,眼睛瞬間就亮了,但她很快斂住,嘴裡面酸溜溜說:“這個,買的高仿吧?真的要百八十萬的,看你也買不起。”
雖然唐華輝在小縣城生活了幾十年,但他好歹是有些生活追求的,對於買不起的奢侈品,他會有所關注,他大概是有注意到張代身上穿着的衣服鞋子,都算價格不菲。他的眼睛也還沒到瞎的地步,他自然也是看到了那輛紅的耀眼的寶馬,他應該是對號入座,自認那車是張代開回來的。
唐華輝天生就愛捧高踩低的,現在一聽唐琳這般冒犯,他忽然嚴肅地瞪了唐琳一眼:“琳琳,別亂說話!”
又把目光放回到張代的身上,唐華輝一副熱情親近的模樣說:“小代啊,我家琳琳她自小就愛開玩笑,你別介意。平常她性格就是比較歡脫,單純可愛,說話都這樣。”
面不改色的,張代的嘴角含笑,說:“沒關係。我也挺愛開玩笑的。我大學那陣買個電子錶都嫌貴,一看到同學戴了個天梭,我也會開玩笑說他是不是買的高仿。”
臥槽,雖然這話懟得有瑕疵,但我還是給他打滿分!
唐華輝被張代這話噎得一愣愣的,他卻不像以前對我家頤指氣使那樣,反而是對着張代賠笑臉,至於唐琳,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走裡屋去,估計又是想去我哥面前秀她的優越感了。
而隨着閱歷增長,我越發對唐華輝這種人提不起勁來,我喊他一聲伯,也不過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真的懶得花費口水跟他瞎嗶嗶,就說我去幫忙削白蘿蔔,走開了。
坐在小板凳上,我眼睛的餘光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張代,他倒挺無所謂那樣,不斷跟唐華輝在那裡嗶嗶,扯淡了十幾分鍾之後,唐華輝進了大廳,他纔過來找我。
我把手上削好的蘿蔔扔進水盆裡,壓低聲音一句:“你剛剛在那邊,跟那個勢利眼聊啥?”
張代的嘴角往上一揚:“他說唐琳也在深圳,單純得要命,一直沒談過戀愛,讓我如果身邊有些好的男人,介紹介紹給她。他問我要了我的電話號碼,說以後好讓唐琳跟我多聯繫。”
原來唐琳也在深圳,果然那座城,包容性挺強嘛。
至於唐琳沒談過戀愛這一說法,我真的是呵呵噠。她在空間裡,前後公開與三個不同的男人秀過恩愛好嗎!
而唐華輝,他的臉倒是挺大,他安的什麼心!讓我的男人去跟唐琳多聯繫,這到底是什麼鬼!
內心動盪,我臉上卻沒有分毫的波瀾,說:“那你給了?”
嘴角上揚得幅度更大,張代聳了聳肩,一副我那麼聰明你快誇我的神情,壓低聲音:“我給了個座機號碼。中州前臺的。你伯以爲是我家裡的電話號碼,拿着挺高興的。”
好吧,算他醒目。
湊得更近一些,張代的聲音越來越低:“唐小二,除了你別的女人入不了我的眼。更何況是一個不如你萬分之一的女人。”
心瞬間甜到發膩,我卻口是心非說:“你吧,就知道油嘴滑舌。”
張代把手豎起來:“天地良心,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又是想起我昨晚的約法三章了,張代突兀拉開了一些距離,他說:“差點忘了,又跟你湊太近了。得得得,我也去幫忙幹活,弄酒席。”
這新上門的小女婿,還真是勤快嘛,張代說幹就幹,跟着陸陸續續過來幫忙的那些大叔大媽,一起去架爐竈,抱乾柴,還幫着幫桌椅啥的。
十點出頭,我哥開着摩托車把廚師載了過來,在鍋碗瓢盆叮叮噹噹中,酒宴的大菜一道道上桌,而張代之前租的那30輛車,都弄成了時下最潮的婚車,在我家門前那段路上拍成了一小長龍,幫着幹活的左鄰右舍都看呆了,有些八卦的還跑去問我媽哪裡來的車,我媽挺質樸說是我跟我對象一起幫我哥弄的,那些之前看着我還挺是玩味的目光,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沒有想象中的暢快感,我只覺得蒼涼,話也說得挺少,只顧幫忙張羅着,讓我哥好騰出空來,去接新娘子。
五點過半,左右,宴席所有的菜品全弄好了,那浩浩蕩蕩的接親車隊也回來了,我總算跟我嫂子打了個碰面。
挺質樸的一姑娘,笑容很溫婉,一看就知道挺好相處的。
我們這裡的婚宴,大多流行請滿是鄉土氣息的司儀,多少會鬧鬧新郎新娘,然後再誇張地報報,男方準備了什麼之類的。
我挨着張代坐在最近的親人席上,聽着司儀報出,我這個妹妹送了我哥一輛寶馬,臺下是一片的沸騰。
讓我沒有預料到的是,張代還偷偷摸摸的買了十六個黃金的龍鳳手鐲,也是以我的名義給送上,在我哥幫着嫂子往手上戴時,臺下那些議論聲差點把棚子都掀翻了。
讓我略顯安慰的是,不管那些人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至少我聽在耳裡的,全是讚譽。
可想到張代走這麼一趟下來,前前後後花了那麼多錢,我再想想他掙錢不易,有時候凌晨還在陪着客戶玩命的喝酒,就覺得心裡面硌着難受。
一個走神,我的目光遊弋着,就與坐在斜對面的唐琳碰撞在了一起。
她應該是看我出盡了風頭,不爽了吧,她狠狠朝我翻了個大白眼。
我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懦弱毫無底氣任由她欺辱的人,面對她這番冒昧鄙夷,我沒有再像小時候那般賠上羞澀的笑臉,我反而是不屑地咧了咧嘴,隨即把視線移開,懶得再看她。
等宴席開吃,唐華輝竟是閒不住了,他一改以往口口聲聲取笑我也就回家種田拔草那種輕視,三番兩次找名目跟我搭訕,旁敲側擊想知道我在深圳做什麼。
我真心懶得理他這種眼睛長在天上的勢力老頭子,凡事打個哈哈敷衍着。他看從我的嘴上挖不到料,又把眼神瞄上張代,他還真特麼當我死的,當着我的面他時不時在張代面前,不斷地用一些與唐琳嚴重不符的溢美之詞來形容着唐琳,推銷得十分賣力。
知道張代看不上唐琳這種,我也懶得去管,視若罔顧只管放開肚子吃宴席。
好不容易喜宴結束,人羣散去,唐華輝和唐琳也總算走了,讓我落得了眼前清淨。
隨後,我和張代又在家裡呆了三天。
這三天以來,他似乎對啥都新鮮,讓我帶他去稻田上網田螺,抓河蝦,挖蓮藕等等,我所到之處,再也沒有聽到那些左鄰右舍再提起我被學校退學的事,只聽到他們不斷誇我混得本事,還不忘本,肯扶持照顧家裡人,很有良心啥的。
這個夢幻一樣的假期,就在越來越多讚美堆積中,走到了尾聲。
臨回深圳的前一晚,張代給了我爸媽一張貼了密碼的銀行卡,說是提親該給的禮金,他們推脫不下,最後也給我一張銀行卡,說是我的嫁妝。
我拗不過最終收下,卻失眠了整整一晚。
早上起來,我哥張羅着開那輛寶馬把我們送到市區,於是我們就越過那些一望無垠的西瓜地,與這個小村子漸行漸遠。
待我哥一回去,張代隨即帶着我去租了一輛帶司機,能跑深圳的私家車。
挨着張代坐在後面,這些天奔波以來積累下來的疲憊,和昨晚失眠的睏意一同襲來,我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得個天昏地暗。
這期間我有懵懵懂懂醒來幾次,但眼睛還是睜不開,張代怕我餓着,時不時塞給我牛奶喝,我就索性一直沒清醒過來,只管繼續與周公暢遊。
我正在夢裡跟周公鬥地主來着,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怪獸,拿着爪子拍了我一下,我一下子驚醒過來,一睜開眼睛,張代的臉就映入眼簾。
一邊用手將我散亂的劉海捋着,張代另外一隻手也沒閒着幫我拉扯整理着衣服,他用興奮夾雜着焦灼的語氣說:“唐小二,快點,還有三十分多鐘工作人員就下班了。”
我懵:“誰下班了?”
再用目光掃了一眼窗外,瞅了瞅那建築,再看看門前豎着那一行“福田區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的字樣,我更懵逼:“張代,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