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灼心
翌日雨停, 洗淨了俗塵的秋色格外明淨。
洛少謙慢慢推窗，讓晨曦穿透，使房中一切變得溫暖。窗外碧菊如湖, 清芬怡人。
“少謙……你說黃泉有這樣美的景緻麼？”她睜目輕喚, 笑彷彿沒心沒心肺, 一夜非人折磨令她身心痛到極致, 失了治癒的希望。
他從小蘇手中接過藥碗, 在她牀前放定，一手不同分說攬起她身子，一手勺了湯藥, 送至仍嫌蒼白荏弱的脣邊，聲音飄渺如煙, “我不知道黃泉的景緻, 我只知道, 你生，我生, 你死，我死。美不美，我都陪你一起看。”
他堅定平靜的聲調驚悸了原本已絕望了的心，那一字一句，重重擊在她心上, 亂到極致, 亦痛到極致, 透過重重淚光, 她幾乎辨不出他的眉目, 身體因而不堪重負地輕輕顫抖，呼吸格外堅難起來, 看他的眼神疏遠而空茫。須臾，她悽楚地笑了笑，用力推他，急促地道：“爲何要輕言生死，你憑什麼決定，我不要你陪……不要，不要，不要，即使下一刻我死了，也不要看到你。”
他放下藥碗，緊緊握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那好，從此刻起，洛少謙的生與死，由你決定!”
她錯愕之餘，呼吸都彷彿停止。
“由你決定，我們是要看雲上的風景，還是去看黃泉的風景。”
她蘊於眼眶的水霧終是凝結成珠，顆顆斷線而落。她聽到他斬釘截鐵的誓言，最終掙脫心中的結，目光異乎尋常地亮了亮，帶着一抹恬靜笑意，抱住他手臂，將頭倚在了他肩上。
“傻瓜……”
他一笑，眼中滿是寵溺，低首，淺淺吻上她脣。
她身子輕輕一顫，淚珠倏忽滑落，他的脣灼熱，氣息也灼熱，只是力道輕如羽毛，彷彿夏日最爲炙熱的風拂過，暖了心。
若這小小一方庭院便是無憂雲上，有大漠青草，有牛羊成羣，有長河落日……該有多好。
明珠踏入房中時，他已重複片刻前的動作，一勺一勺，看她含淚服藥，彼此都靜默着，但縈繞其間的纏綿情愫，卻一望即知。
她微微有些愣怔，心尖一絲苦澀萌生，那是她曾幻想過無數次的美好畫面，也曾是她嚮往的幸福，此刻卻無力握住。
“洛將軍，探子回來了，關外情況似乎有變，大約有二萬圓沙騎兵逐步圍向武巖關，而十里之外還伏有一支淮軍，若事態惡化，夫君惟有上奏朝廷，界時定會引發軒然大波。夫君特請將軍過營相商。”
洛少謙一凜，扶她躺下，轉身嚮明珠鄭重施禮，“有勞夫人了。”
望着他血絲密佈的眼睛，明珠強自按捺心痛，輕輕點頭，彷彿承諾般道：“請將軍放心，明珠定不負所望，公主一定安然無恙的等待將軍回府。”
“多謝夫人!”他再戀戀不捨的看衛悠一眼，見她已微微合目，似乎累及入睡，於是不再遲疑，起身繫上披風后離開。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衛眸忽然睜眸，目光投向爲風拂動的帷幔，水霧聚成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滴在枕上，留下近乎軟弱的痕跡。
“公主，明珠一定會找到解毒之法，爲你驅逐這無邊痛苦。”
“我相信你。”她的視線迎上明珠真誠的眼睛，淚未乾，嘴角一翹，卻笑了，“夫人可否允我一事？”
“何事？”明珠知她說話吃力，便俯身聆聽，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柔，但請求一經入耳，頓時呆住，她竟然要求親臨城樓，她難道不知，此刻虛弱的身子已承受不起看似閒適漫步的舉動，稍有不慎，毒性即會攻入心，性命堪憂，因而脫口拒絕。
衛悠靜靜看着她，細辨她臉上每一分矛盾糾結的神色，黑玉樣的眼珠輕輕一轉，良久，忽然道：“我不要少謙爲我負盡燕國百姓，落下千古罵名。”
一言擊中明珠心底珍藏的柔軟處，她咬了咬脣，幽幽道：“好，明珠願意幫公主。”
於是明珠喚來小蘇，仔細吩咐一番，很快小蘇安排好車馬，兩人扶起衛悠，乘車來到武巖關的北門。
一隊軍士手執長戈，簇擁在她們身邊。
衛悠靠着寒冷得毫無溫度的城牆，探身向外看去，只見城外秋陽西沉，瑟瑟漠風，吹打在臉上，令人懨懨欲睡，她身子一軟，晃了晃。明珠立刻扶住她，一指西方天際涌來的塵沙，嘆息道：“圓沙人要來了。”
此刻的天地，風雲驟聚，顯得壯闊而詭異，不知爲何，廣袤的大漠在她眼前逐漸模糊起來，彷彿看見粗悍的圓沙騎兵橫雲列戰，步步迫近。
“公主，我們女人永遠不能左右局勢，你還是回府歇息吧，他若是知道……”
“不妨，他戎馬一生，早已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倒是你，這一年來跟着李大人在這邊城裡吃苦，如今還爲了我們犯險，我與少謙，都心存感激。”她強忍附骨的疼，回頭看着明珠，目光中透出幾分欲言又止的感激。
“誰說我吃苦了。”明珠嫣然一笑，揚眉，那隱於眸心的明亮笑意中頗有幾絲驕傲。“我喜歡這裡，喜歡跟着夫君。”言罷，心中偷偷補上一句：因爲這是燕國的邊關重鎮，也是戰神出征的必經之路，我只要能看見他……就好。
衛悠自然明白她心中真正的念頭，看着那瞬間明媚的容顏，忽然有些恍惚。
“李夫人，探子可有探明圓沙大軍的規模？”她輕聲問道，柔柔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擔憂。
“五萬。咱們武巖關不過二萬地方駐軍，作戰能力實在無法與圓沙相較，且以寡敵衆，我們難有勝算。”
衛悠略一沉吟，平靜如常地笑笑：“五萬又如何，一樣是場硬仗，一樣是用性命相搏，與少謙往日遭遇的惡戰並無差異，他是戰神，遇強則強。”語氣一頓，再度面向廣袤的大漠，揮手指向東首一帶地勢狹長的山谷深處，“那裡，駐守了大約三萬南淮精銳騎兵，統領是諸餘，文韜武略樣樣過人的南淮大將軍，我們可以向他們借勢。”
明珠一怔，繼而明白她意中所指，頓時呆住，想了想道：“南淮與圓沙結盟近四年，利益共享，他們又怎會反助我們？”
明珠的疑問平靜自然，但在她聽來卻有如驚雷劃過，腦中有一剎那的空白，隨後才漸漸清晰，是啊，沒有利益，楚灝怎會相助，如今的她，又能以怎樣的利益打動那充滿野心的男子。她垂目默然不語，久久才輕輕一勾脣，微笑道：“我去遊說他。”
明珠聞言，錯愕之極，不知她此言何意，而她已經吃力地扶着城牆慢慢挪動腳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公主，你去那兒？”明珠一驚之下茫然隨她而行，恍惚間走下城樓方纔發現，她行走方向的竟是城門，她----要出關？
不行，絕對不行。
明珠驀地攔住她，“公主，你不能冒險。”
“讓開。”她仍是淺笑，堅定之色拂過眼角眉梢，點亮了蒼白虛弱的容顏，認真看她，問道：“夫人醫術精湛，猶勝名醫，請你告訴我，我中的毒我能不能解開？”
明珠忍淚垂首，靜默。
“若不能解，我可再活幾日？”
明珠僵硬地牽出一抹笑，“公主，請你相信明珠，我定會盡力找出解毒之法。”
衛悠聽了此言，卻也並不失望，依然微笑着說：“我相信夫人，也請夫人相信我，此次出城，我一定可以說服南淮相助，或許等我回來，你已找到解毒之法了。”
言罷，轉身步上馬車，端然落座，然後放下簾子，向車伕命道：“出城，東行十里。”
誰知馬車方纔移動幾步便停住，一陣雜亂的馬蹄疾響之後，她正欲伸手撩開簾子，只聽“嘶”地一聲，是絲帛撕裂的聲音，破碎的簾子飄飄揚揚地飛舞落下，然後，她便看見了一臉鐵青的洛少謙。
他呼吸急促，雙目通紅，眼神複雜的叫她分不清，狂野而危險，有噬人的光芒，同時又有幾分哀絕。
她微微顫了顫，幾乎能夠感覺到，灼人的視線緊緊逼上來，要將她溶化……......他突然一言不發地跨上車，一把拉入懷中，狠狠箍住，彷彿是失而復得的驚恐，又彷彿是懲罰她的大膽，指間力道極重，重得令她擰起了眉。
她瞪睜着一雙眸，沉沉的黑色中，盛滿了驚痛。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但她卻沉默着，不管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如何沉重，如何令她痛楚，她都願意承受。
因爲他更痛，因爲她欠他太多。
重回太守府，他抱着她一言不發地穿越迴廊，由於急促，“蹬蹬蹬”的腳步聲不斷，每一步，都踏在了她的心上，她緊緊合目，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直至被他放上牀榻，她才微微擡起浸了一汪水的黑眸，幽幽看着他，因心急，呼吸爲之一窒，連連喘息幾聲，道：“反正我也好不了……”話未完，他已擁着她，頭深深埋入她頸窩，低低道：“不許胡說，有我在，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相信我就好。”
她枕着他的臂，無力點頭。
9.守城
自從衛悠擅自出府之後，洛少謙便乾脆將議事之地改在花園偏廳，與她休養的品菊軒相臨。
這一晚，在偏廳出入的皆是武巖關將領，而花廳雲集的則是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兩下里湊在一起，格外熱鬧。
李定遠或許也嚇壞了，從未責罵過嬌妻的他，當晚揹着衆人狠狠數落她一番：“長公主是天之嬌女，自幼便是任性慣了，你不相勸也就罷了，怎麼反跟着胡鬧？所幸你還知道讓小蘇趕來報信，若大將軍晚來一步，你如何擔待得起？”
明珠仰偏頭，望向天空，腦中盡是洛少謙痛苦的神情，彷彿癡了，沉默良久，方纔輕輕道：“我去看看大夫們會診開出的方子。”
然，一沓藥方翻盡，均是聊盡人事的療法。
冷了心，明珠再不敢面對洛少謙那充滿期盼的眼睛，她不願由自己一言將他打入地獄，因而再度躲入書房，晝夜翻閱各類醫書藥典。
凌晨時分，一夜不眠的洛少謙喚醒了承受毒性折磨，方纔淺淺入眠的衛悠，柔聲道：“城外有一支約有萬人的圓沙騎兵直朝北門而來，我必須率軍迎戰。”深及口氣，聲音暗啞，“二年前我曾不靠而別，結果當我凱旋迴來時，再見不到你的身影，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小悠，等我回來。”
不知那來的力氣，她驀握住他的手，聲音輕而柔軟，彷彿懇求，又似命令：“帶我去，我要在城樓上看着你。”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又復平靜，沉聲道：“好，我們一起。”
他轉身走出去，微一揮手，有名身形清瘦，膚色黝黑的少年軍士快步進房，一見衛悠，立刻單膝跪下，鄭重施禮。
那俊秀的五官在燈光中格外熟悉，她認真端詳，又驚又喜道：“小虎，你是小虎，長高了，也壯了。”
小虎上前，任她打量，心中激動之極，縱有千言萬語，卻不敢在此刻相敘，他輕輕扶起她，說道：“公主，大將軍命我護你登北門城樓。”
小虎一路上爲她釋疑，但當她問及爲何離開神羽營，來此邊關從軍時，他沉默片刻，腦中閃過一張嬌豔如血色蓮花的臉龐來，那是朝陽公主的模樣，記得一身華服的她出入神羽營時，他爲她奉茶，她接過時嫣然一笑，隨口詢問他的名字，那容光如一道晶瑩的光芒，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睛，然他再次爲她奉茶時，她卻忘記了他的名字，只脈脈含羞地凝視着洛少謙。
於是他決定離開神羽營，投效邊關，誓要以已打拼一番功業，有朝一日令她不再忽略他的存在。
衛悠見他脣角牽起一抹羞澀的柔情，便微笑道：“不管爲何，你都是一名燕國勇士，姐姐很爲你驕傲。”
小虎眼睛一亮，“真的？可是公主，小虎從軍兩年，沒立下多少功勳，不過是一名校尉而已，你，你不會失望麼？”
她擡首，目光投向宏偉的城樓，“怎麼會失望，看見那高高在上的城樓了麼？我們正一步一步向上走，你也一樣，校尉，不過是你的起點，不是終點。”
雲淡月隱，風塵洶涌的凌晨，圓沙人兵臨城下來勢迅猛。
洛少謙再次帶上銀質面具，率軍開城迎敵，雙方馬蹄疾如萬鼓齊鳴，一時間刀光劍影氾濫，哀嚎四野，熾熱火焰燃燒不止，震動大漠，城下彷彿天地崩塌。
她俯瞰城下，那裡殺氣沖天，再看風暴中心的洛少謙，不管多少悍將向他圍攻，總無法與他匹敵，輕易便爲他斬於馬下。
突然，圓沙爲首大將呼嘯一聲，遠方一片戰馬嘶鳴，似在相互應和，不消片刻，另有近二萬騎兵飛速聲援過來，但卻不與洛少謙的軍隊交手，一聲攻城令下，那隊騎兵如潮水般涌至城門下，架起雲梯，梯上頓時人頭攢動。
洛少謙見狀冷笑不絕，這圓沙人打的主意果然是以五千兵力誘武巖關主將出城迎敵，待纏住主力後，再以大量兵力攻城，於是深望城樓一眼，那裡有等待他的人兒。
於是他長嘯一聲，喝道：“城上迎戰!”
小虎聽得真切，向外一探形勢後撥劍向天，大聲命道：“投石!放箭!”
本是平靜的城樓上忽然自暗處涌出上千軍士，一時間飛箭如雨、滾石頻砸！正登着雲梯向上攀爬的圓沙人頓時慘呼着滾落，血濺城下。
那圓沙主將紅了眼，一面與洛少謙交手，一面命令：“再攻!” 儼然一副拼個魚死網破的決絕表情。
洛秒謙黑眸一沉，舉劍輕晃，銀光剎那劃下一個圈。
小虎看在眼中，環視再度從去梯攀爬上來的人頭，暗暗佩服戰神對戰場形勢把握精準，咬牙道：“火石準備!”
城上軍士立刻點燃澆有烈酒的飛石，狂叫着狠狠投砸下去，聲聲淒厲慘呼混火光，黑煙，一起飄蕩在城下，濃郁的焦臭四逸，而尚餘一口氣的人帶着滿身烈火在地上狂滾不休，駭得餘下圓沙騎兵血色盡失。
洛少謙雙目盛了血光，舉劍一招，城上立刻砸下數百壇烈酒，如雨傾下，那一個個“火人”滾到哪，那兒便燃燒殆盡—— 圓沙軍士從未見過如此慘景，紛紛躲避自己的兄弟，彷彿完全喪失去了攻擊能力。
洛少謙眼見對方軍罕見慘烈的就此展開！兵器碰撞、折損、墜地，旌旗染血，屍體如山堆積……
戰況之慘，實屬武巖關有史以來最爲酷烈的一戰！
關內燕兵以靜制動，爲保家園故土，自然是人人悲壯憤慨，士氣如虹。
關內關外俱是一片震天殺伐聲，敵人同袍，相繼血濺當場，武巖關的士兵一時間興奮、狂怒、哀痛，那熾烈的仇恨如滔天巨浪，倏忽席捲成一處，襲上燕國將士的心頭。
“燕軍威武!燕軍無敵!”酣暢的呼喊響徹大漠……
半個時辰之後，圓沙騎兵悉數斬盡，其餘少數潰敗而去，大戰，很快以燕軍完勝收場。
那圓沙主將見大勢已去，意圖拔劍自刎，誰知被洛少謙一箭射落下馬，剛起身，便有無數兵刃架在頸上，絲毫動彈不得。
李定遠開城相迎，對洛少謙真心讚歎，誰知他手一搖，道：“兄弟們都辛苦了，李大人好好犒勞他們，至於這人，你先審着。”
言罷，還劍入鞘，大步邁上城樓後摘下面具，不知爲何，此次戰場歸來，他迫切想擁她入懷。
衛悠俏立城上，等他歸來，她眼中的他，甲冑浸滿血污，除下盔後的黑髮微亂，拂過堅毅的臉龐，果然是鷹翔大漠的矯健鋒芒。
此時的他，不再是戰場上那嗜血的魔，英挺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溫柔之色，便是這罕見的溫柔，襯得他臉龐更加峻峭剛毅！
“我知道你一定會贏。”她投入他的懷中，任他緊緊擁着自己，笑道：“可是我沒想到，你贏得這樣漂……”
最後一字尚出道出，她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昏在他懷中。
他大駭，抱起她越見輕盈的身子，仰天狂嘯不止，彷彿困境中的獸，直至嗓音沙啞，人人敬他是縱橫戰場，睥睨世間的戰神，權傾天下，無所不能，但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深愛的女子慢慢失了生氣，最後離他而去，他，竟無力迴天。
她怎忍心，留他一人？
她怎捨得，留他一人？
無妨，他終究會隨她而去，那怕上窮碧落，他亦會緊緊握着心愛女子的手，再不放開。
當他萬念俱灰地抱着衛悠緩緩踏入品菊軒後，小蘇立刻盛上湯藥，替他喂藥，他則呆呆望着雙目緊閉的她，失了神。
天剛亮，李定遠便帶來審訊的消息。
“此次圓沙犯境，皆因陛下調動了大批兵力前往受洪災的越西關，他們之前探得大將軍你在越西關生死不明，賀術易便調兵突然襲擊武巖關，欲搶奪物資，以備過冬之需，後來聽聞長公主被劫至此，賀術易更是親自前來，那日夫人看見的藍眼人正是此人。”
“知道了。”洛少謙無比倦怠地揮手止住李定遠的後話，目光只定定望着衛悠日漸消瘦的臉龐，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如果他也躺在那裡，該有多好，至少不會讓絕望漲滿心口……愛太深——心便不是自己的！
執子之手，難以攜老？
他的悲傷盡數收入李定遠的眼中，如此尊貴卓絕的戰神，陷在愛裡，一般的癡情。
忽然，明珠含笑步入，手中的書冊輕輕晃了晃，大聲道：“找到了，我找到解毒之法了。”
她溫柔的聲音如穿透雲層的明媚陽光，驀地投進洛少謙寒冰封鎖的心湖，瞬間融了冰，溫暖了他的心，以致他失儀地握着她的手，欣喜若狂，“能解了，所言當真？”
“當真!”他的笑，是她從未見的清澈，於是疲累不堪的心亦生出幾分愉悅，精神一振，揚起手中的書冊，說道：“我在葉淵所著的書上看到一種奇毒的描述，與公主所中的一模一樣，書中雖未詳述解毒之法，但我相信葉淵一定能解。”
“葉淵是誰？”李定遠不着痕跡地牽回一臉興奮的妻子，“此人現在何處？”
“夜皎名醫，此人應在越西關。”洛少謙彷彿換了一個人，眼中神采奕奕，傲然道：“那怕是天涯海角，我洛少謙亦會找到他。”
他自信地回頭，淡金的晨曦正悄然入侵，拂過衛悠雪般肌膚，略顯清減的臉龐微微染了些光暈，她的睡容寧靜，脣角微微上彎，蘊了一絲淺淺的笑，如花開無聲。
而李定遠則憂慮無比地與妻子交換一絲無奈的苦笑，大將軍聞得此訊後，怕是等天亮便會離開武巖關，尋訪葉淵。
那麼，城外的探明風聲的南淮大軍若是因公主離開，惱羞成怒，聯合圓沙襲來，武巖關如何抵擋？
又一次，愛與責任的選擇？
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