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悠直視這謎般男人,略覺迷惑。
這一剎那,她相信他是拼盡全力救她。
那人自楚灝的指間抽離長劍,隨手一抖,血珠陡然驚落,再振臂挺劍,朝衛悠心口刺去下……
他幾乎是本能反應般摟緊她的纖腰,背轉身向一側閃避,但劍鋒終是逼近,無法完全避開,那劍便一下刺在他的左臂上。他因痛,身體不禁顫了顫,卻仍不放開她。經過剛纔那險象環生的一擊,他出乎意料的鎮靜,沒有絲毫突臨鉅變的驚慌,憑着靈敏的身手摟住衛悠遊走在劍影之中。
孟月泠本想護駕,卻爲楚灝喝退。
但那人似乎一劍比一劍凌厲,更裹着冷森森的寒氣,逐漸將他們逼到了牆角,此番已是退無可退了。
楚灝眼角一掃,恰有盞盞蓮花宮燈架立在此處,彷彿一件稱手的兵器般待主而擇,便反手一抄,掉轉杆頭疾刺過去。
那人甚是機變,手臂一沉,勁勢不衰,以劍相擊。只見銀光點點如焰,‘叮’的一聲,火花激揚。
那人一怔之下,知是不能得手了,迅速收劍,轉瞬消失。
孟月泠見狀急急上前,連聲詢問傷勢,楚灝面色不改,揮手命他候在一側。或是因傷口疼痛,他垂下手臂,任她默默退開。
“還好……”他微微笑了:“沒傷到你。”
“謝謝。”心底忽然微微一震,她語氣淡如輕煙,目光偶然與他相遇,那長而濃密的睫毛便輕顫着垂下,脣邊勉強彎出一抹的禮貌性的淺笑,“傷得厲害麼?”
然楚灝看在眼裡,呼吸爲卻之一窒。他並未忽略她的表情變化。衛悠素來不是一個吝惜笑容的女孩,自他們相遇以來,鮮活明亮的笑容見得多了,雖有日月山川的鐘靈毓秀似盡付於此之感,尚不覺可貴。但此這一絲淡到難以覺察的笑意,卻令他覺得可愛之極,語調不免柔和起來:“你近前來。”
她略微遲疑,依言上前,但卻在靠近他時不再挪動腳步,跟着眼睫低垂,警惕着不讓任何一絲心事自眸中泄露。此刻相隔不過尺許,目之所及,是她消瘦的臉龐,那純淨的眉宇間,多了一種他從未看過的堅定的韌勁,似是雪中綻放的緗梅。
“小悠……”他無心地戀戀輕喚,是眷戀,,還中是充盈於心的繾綣記憶與眼前容色重疊,因而驚豔……他分不清。於是心底不由開始隱隱作痛,只是神態依舊平靜,沒有絲毫零星的情緒逸出。
“你的處境危險之極,明天我便讓月泠入宮商議婚期。”
她聞言蹙眉,冷冰冰地道:“是呀,沒人能比你瞭解我的處境。”
他臉色猝變,正待開口,此時孟月泠傾前,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兩人便一起隱入樓閣之中。臨去低言:“若不想再被人誤會,今日之事,最好隻字不提,我自會擇日澄清。”
她正自疑惑,城下馬蹄疾響,由遠及近。原是趙王領軍飛馳而來。
剛一馳近,不待衛逸吩咐,官兵們立刻動手驅散受驚的人羣。
“皇姐。”
衛逸的聲音赫然自城下響起,他一躍而下,將繮繩拋給他人後,大步奔了過來。
她遁聲望去,只見自己車輦所經沿途全是依次跪拜的百姓,皆面色惶恐,嘴中嘮叨着:“公主受驚了,草民知罪……”
回宮的路上,漂潑大雨忽然滿天肆虐,街景一片蒼茫,朝前街完全爲鋪天蓋地的雨霧模糊了面容。
衛逸因來時策馬,此時爲避雨,亦只好坐入皇姐的車中。
車輦倘佯在道路正中,彷彿一葉孤獨的小舟,任風雨摧殘顛簸,而禁軍騎兵側護在兩旁,默默趕路。
衛悠坐在車內,神思恍惚,蒼白的面龐清豔而憂傷,彷彿單獨的星子,照着晨曦晚來的天空。
“他來了。”她幾乎是茫然地勉強微笑,輕輕對他道:“他逼我。”
衛逸當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指何人,見她身子輕輕顫抖,不知是惶惑還是情緒紛亂,便握住了她的冰冷的手,在透過紗幕投射入車內的黯淡光影中澀然闔上了雙目,試圖用自己的熱度溫暖她。須臾,睜開眼,然後久久凝視着她,關切地問:“他可曾難爲你?”
衛悠搖頭,目光脆弱而飄忽。
他自她低垂的,霧雅雅的翦水眸中看出了端倪: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倦乏――她累了。
“逸,他救了我,並且用他自己的身體替我擋了一劍。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他……難道看出了破綻,故意如此,好取得你的信任?”
她拼命搖頭,虛弱地應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他受傷了。”
他點頭,不再說話,只靜靜陪着她沉默着,直到車馬進入皇城,她方纔幽幽地道:“已經好幾天了,少謙的軍報也應該到了。”
衛逸點點頭,心思隨她的話飄去了大漠,出了關,相信軍中無人能阻擊燕國戰神除去內奸。
這晚大漠的空氣裹着濃濃的寒意,完全沒有永寧的綺麗華美,洛少謙反而精神奕奕,自奇襲遙犁成功,他便命軍士駐紮在剛接管過來的敵國大營。
忽然,平靜已久的帳外一陣騷動,金屬撞擊聲和嘶殺慘呼聲交替進行,當最後一抹月光躍出黃沙深處之時,血光凝斂。
他恍若未聞,目光向營外掃了掃,對突如其來的騷動漠然以待。儘管營外殺聲不斷,他依然保持着起初的坐姿,左手持燭臺,右手按住佩劍,繼續看着案几上的地圖。
自出燕國邊境後,他突然打亂事先計劃好的路線,選擇突襲遙犁國。
揮師之前,他便詳細研習過該國的風土人情和地理環境,由於不過乃一人口稀少,資源貧乏的小國,圓沙對此處的御守不甚重視,兵力部署極少。
他借道遙犁國,不但可避免圓沙主力大軍聞迅圍攻,提前進行鏖戰,損兵折將,還可劍走偏鋒,出其不意地直接從此道繞於北鄆,迂迴作戰。
數日疾行,燕軍提前到達了目的地遙犁部族--圓沙的屬國之一。不等軍士喘息,他便號令進攻,他的軍隊速度奇快,還沒待遙犁部族回過神來,滾滾塵煙早已近前,遙犁人只得倉皇迎戰。
洛少謙心腸剛硬,一路狠砍狠殺,銳利無敵,聲聲的慘呼和着血光飛濺,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彷彿天生屬於戰場。
殺戮之後,漠上屍橫遍野。
“稟將軍,俘獲的三十名遙犁武士突然反抗,他們搶去不少兵器,也傷了我軍幾名守衛,現已逃竄七名,餘下之人,末將已全數殲滅,逃走之人,末將正下令捕殺。”副尉左大海入營請罪,他忐忑不安地垂首,今日之事,必會令將軍大爲震怒。
“知道了。”洛少謙斂合地圖,驀地起身,年輕的臉龐閃過一絲怒意,“碰”地一聲,案几上的茶杯被拂於地面,摔個粉碎,他沉聲斥道:“我大燕精兵竟然守不住數十名手無寸鐵的俘虜?”
“將軍請息怒。”不知爲何,眼前戎甲上血跡未乾,英氣卓然的少年將軍始終令軍士們敬畏有加,他在震怒之時,並不如何作勢,只消一記冷凜的眼神便令人發悚,如墮冰窖。
或許是因爲這位將軍出身富貴,少年得志的原因吧,那股子霸氣總是在不經意間露出來。
“說,爲何會發生此事?”他緊盯住左大海的臉,毫不放鬆。
“近日打了幾場勝仗後,軍士們都是人人歡喜興奮。今日又俘虜了遙犁貴族,繳了幾壺上等好酒,軍士們忍不住酒癮,犯了軍令。”
洛少謙聞言,面色越發沉毅,正思索着如何處理,方能警示全軍。
“稟將軍”孫杰快步闖進營帳,臉色暈紅,不知是酒氣上涌,還是太過激動,顯得極爲興奮,“七名逃竄遙犁人犯已全數圍殲。”
洛少謙聞言轉過頭,冷冷看着滿臉通紅的,初升爲副將,意氣風發的孫杰,眼底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與決然。他踱到帳邊,目光投向帳外。一輪旭日剛剛升起,血一般的鮮紅灑落金黃沙地,兩種豔麗的色彩相互輝映,既美麗又殘忍。
“孫杰,你喝了多少酒?”
孫杰仗着自己家世不凡,壯起膽來,神氣活現的道:“末將向來量淺,只喝了兩三杯,臉就紅了,可沒多喝。”
“將軍……”左大海忌憚孫杰乃丞相外侄,正想建議將軍先把他關押起來,留待陛下處治,將軍已發話了。
“拿下!”洛少謙聲音不高,卻如利劍般冷酷,“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