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之所以敢對羅延慶蕭山視而不見,依仗的卻是戚方的二千精銳。戚方三萬匪軍裡只有兩千騎兵。這兩千騎兵算是戚方的看家本錢。王俊不擔心戚方不出力,因爲戚方確實沒有退路。一路上的燒殺搶掠,有王俊的一半,也有戚方的一半。
“殺!”老將張累一聲怒吼,長刀起處,把契丹人蕭摩雲斬於馬下。這個蕭摩雲和蕭山不一樣,乃是遼國後族出身。汴梁城外一敗,張累曾被這個蕭摩雲窮追不捨。直到今天,纔算報了前仇。
“殺!”張圭同樣一聲怒吼,手中的大刀士革寶刀猛劈而下,直接把一個護民軍連刀帶人劈成兩半。張圭抹了一把臉上鮮血,面色更顯猙獰。可是不等他囂張,嶽亨已經躍馬挺槍,直撲過來。
“看槍!”銳氣十足的嶽亨自身就如一杆鋒利的大槍。他那股不畏生死的氣勢讓張圭心中一寒。寶刀起處,把嶽亨的大槍圈在外圍。趁勢進擊,卻被嶽亨用槍桿攔住。
張圭用寶刀連砍三下,把嶽亨的丈八長槍變成了丈二長槍。但嶽亨依然沒有半點退意,一杆大槍使發了性,竟隱約有岳飛剛出道時的風采。
嶽亨可以抵住張圭,但一般的護民軍卻擋不住王俊直領的胡騎。大馬士革寶刀所到之處,刀兵俱斷。王俊手舞雙刀,當者披靡。
“殺殺殺!”王俊想要更快地衝起來。他要用一千多胡騎衝散護民軍。只有把護民軍衝鋒的勢頭給壓下去,今日纔有獲勝之機。
王俊雙刀起落,連斬七名護民騎軍,心中豪氣頓生,正在仰天長嘯,卻見一杆大槍如龍,衝着自己殺來。王俊頓時把長嘯的打算憋進了肚裡,打馬就走,衝着另一個方向殺了過去。
“王雕兒休走!可敢吃你張爺一槍?”
來將正是張憲。王俊和張憲數次交手,數次死裡逃生。王俊算是被張憲打怕了。所以他不和張憲正面相對。王俊在前面跑,張憲就在後面追。張憲只領了五百斥候軍,追着王俊的千餘胡騎打。
萬餘騎軍就在陳州城下,展開了一場生死搏殺。方圓十餘里的戰場之上,戰馬高鳴,勇士浴血。護民軍士氣高,王俊的人數多。雙方血戰了一個時辰,傷亡了千餘人,依然還是不分上下。
不得不說,這些從汴梁胡人裡選出來的精銳的確戰力極強。常年吃肉,使他們的身體素質遠高於護民軍戰士。他們的耐力更強,更耐久戰。
血肉橫飛的戰場激起了這些胡人的野性。他們一邊用故鄉的方言怒吼着,一邊和護民軍搏命。這些胡騎早從王俊嘴裡聽說了護民軍的規矩。像他們這種濫殺婦孺的軍兵,降了也是死。所以這些胡騎寧願戰死,也不願投降。
再鬥了一個時辰,太陽明顯偏西,離天黑不過一個時辰了。雙方依然打得難解難分。護民軍戰士展示出了強大的韌勁。他們頂住了胡騎的搏命進攻。此時戰場之上,血戰的騎軍又分成了三股。王俊率千餘胡騎,死頂住了張憲的進攻。張累率千餘護民軍擋住了張圭的攻勢。但卻有三千多胡騎,在一個如史前巨人一般的羅剎人率領下,死死壓住了嶽亨的千餘騎在打。
這個羅剎漢子,身高足有二米多高,手中的武器則是一把重達百斤的大斧。嶽亨和他交手,被他一斧震破了虎口,連槍都拿不住了。若不是幾個護民軍捨生忘死地迎了上去,嶽亨早被羅剎漢子砍成兩段。
如今和羅剎人交手的卻是李橫。李橫身高腿長,從陣外看到嶽亨危險,當即把大旗交給一個步兵都頭,手提熟銅棍,騎在馬上,飛一般殺入戰陣。
到了羅剎人面前,李橫從馬上飛身而起,熟銅棍直砸下去。羅剎人把大斧橫在頭頂,硬接了李橫這一棍。金鐵交鳴聲中,李橫被震得翻身落地,登登登後退了十幾步,一直退到嶽亨馬前方纔站穩腳跟。
李橫深吸了一口氣,把涌到喉嚨的鮮血嚥到肚裡,再次怒吼一聲,“白皮豬,再接老子一棍。”
羅剎人其實也不好受。他雖然接住了李橫的大棍,卻也被震得虎口痠麻,胸口熱血上涌。更要命的是,他胯下的戰馬竟被這一擊給震傷了,原地晃悠幾下,翻身便倒。
羅剎人從馬上跳下來,豎起大拇指,衝李橫吼了一句。李橫聽不懂羅剎人說什麼,以爲羅剎人是在說自己只頂他一根大拇指。當即拖着熟銅棍衝上前來,大棍連砸。羅剎人手持巨斧,也是連守帶攻。李橫本就是宋人中的異數,羅剎人雖高,但和李橫相比,卻也只是伯仲之間。
兩個猛漢竟在騎兵的大戰場上,展開了一場硬碰硬的步戰。羅剎人本就是這股胡騎的刀鋒,他一被擋住,胡騎的進攻勢頭立即停滯下來。嶽亨率千餘騎兵,竟然把三千多胡騎死死擋住。
雙方殺到最激烈的時候,靜靜觀戰的羅延慶終於出手了。他率領二千苦役軍繞了個圈子,來到相隔數裡的蕭山跟前,大聲說道,“蕭師長,你給我看住戚方那個王八蛋。我率二千兄弟衝上一衝,先把那個羅剎鬼結果了再說。”
蕭山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哪怕七萬匪軍全部攻上,我這二千弟兄也要擋住他們。”
羅延慶哈哈大笑,縱馬直撲羅剎人所在之處。二千苦役軍以羅延慶馬首是瞻。羅剎人身後的三千多胡騎本來已經取得了些許優勢。畢竟他們的人數是嶽亨的三倍有餘。但二千苦役軍一加入,戰局迅速逆轉。
二千苦役軍雖然面黃肌瘦,但卻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餓鬼,個個勇悍無比。論體力,論戰力,苦役軍可能略有不足,但對美食的渴望,對自由的渴望,卻讓苦役軍視死如生。他們不想再回到一天一頓飯的苦役營,他們想成爲護民軍,他們也想一天吃三頓飯,每頓都能吃飽。誰阻攔他們成爲護民軍,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李橫兄弟,你且讓開,讓我會會這個白皮羅剎鬼!”
羅延慶喝出這一聲,也不管李橫聽沒聽見,戰馬斜刺裡穿出,對着羅剎人就撞了上去。
羅剎人和李橫此時都是氣喘吁吁。兩人打了幾十個回合,差不多都打脫力了。偏偏這個時候,羅延慶殺了出來。
看到戰馬來勢兇惡,羅剎人怪叫一聲,向旁一閃,讓開馬頭,揮斧斬出,竟把羅延慶的戰馬砍爲兩段。可惜的是,羅延慶的人卻不在馬上。
羅延慶在哪裡?
在空中!
羅剎人劈馬之時,羅延慶已經從馬上高高躍起,雙手各握一柄短鐵槍,頭上腳下,對準羅剎人的腦袋就紮了下去。
只聽撲地一聲,羅延慶的右手短槍生生扎穿了羅剎人的鐵帽子,捅爆了羅剎人碩大的腦袋。
羅剎人一聲慘叫,用最後的力氣使出一記右拳擊向羅延慶正向下墜落的胸口,試圖和羅延慶同歸於盡。但羅延慶早有準備,左手短槍早已刺下,直接把羅剎人的右肩胛骨給捅穿了。羅剎人的右拳當然就使不出來了。羅延慶雙腳一落地,已把兩柄短槍抽了出來。擡起一腳,就把肉山般的羅剎人給踹翻在地。羅延慶一聲怒吼,“還有誰敢來與我一戰?”
二千苦役生力軍加入之後,本來就讓三千胡騎軍心動盪。如今看到最兇悍的羅剎人竟被羅延慶一招捅爆了腦袋,三千胡騎登時軍心大潰。面對羅延慶的囂張,沒有一個胡騎膽敢上前應戰。
羅延慶哈哈大笑,重新躍上另一匹戰馬,雙槍揮舞,再次對着胡騎殺了上去。不過在衝殺之前,羅延慶還是對李橫說了一句,“李橫兄弟休惱,今天這功勞,我和你平分。”
李橫甕聲甕氣地說道,“羅將軍,你可真會挑時候。王綱是一頭小狼,我看你是一頭大狼。”
王俊率千餘騎攔住了張憲,眼睛卻一直在注意着整個戰場。當他看到二千苦役軍加入戰鬥,心中大急,立即命令身邊親兵吹響號角。這是命令戚方出擊的號角。戚方的二千騎軍已經成了王俊的救命稻草。
王俊深知雙方都已殺得疲憊不堪。誰有生力軍,誰就能最後取得勝利。雖然護民軍還剩兩千騎軍虎視眈眈,但王俊還有七萬步兵呢。護民軍絕對不敢壓上所有騎軍,一旦壓上,七萬步兵就算不全部壓上,只壓上王俊自己的二萬精銳,也能把張憲等人盡滅於陳州城下。
但讓王俊心寒的是,他的號角連吹幾十聲,立於步兵大陣之外的戚方卻老神在在,根本沒有出兵的意思。反而只是不停地擡頭看天。
撲天雕王俊生性陰險,處事向來毫無信義。反正在他看來,欺騙卡菲勒是無罪的,也是真主允許的。但王俊卻不知道戚方比他更陰險,比他更不講信義。王俊認爲戚方沒有退路,但戚方卻認爲自己沒有退路,卻還有一條跑路。
擡頭看看天色將黑,一輪淡月已從東方升起,戚方轉臉對躍躍欲試的李金樑說道,“金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天色不早,我們該走了。”
李金樑愕然說道,“走?將主要去哪裡?”
戚方用手指着南方,笑着說道,“當然是去淮南,回我們老家。”
看到李金樑一臉迷糊,戚方嘆了一聲,悠悠說道,“金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告訴你,就是我們全部壓上,恐怕也討不了好。我有預感,還會有另一支護民軍趕來。到了那時,我們想跑都來不及了。護民軍兵精將勇,中原必成護民軍囊中之物。我們不能再在中原呆下去了。王俊胡兒,不足爲友。趁着他纏住全部護民軍,天色將黑,正是我們撤退的大好時機。我們撤退,護民軍絕對不會追。因爲我們的騎兵打不過他們,但跑起來,他們卻未必攆得上。”
李金樑雖然很想爲弟弟報仇。但聽戚方這樣一說,他又覺得暫時逃跑也是個好方法。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明白。“將主,我們還有三萬步兵呢。”
戚方冷笑一聲。“不要了。統統不要了。我皇宋什麼都沒有,就是有人。只要有二千騎兵在手,我們到哪裡,都能拉起數萬軍隊。”
王俊吹響了第四十五聲號角時,忽然看到戚方的二千騎軍動了起來。不是出擊,而是繞過戰場,朝着西南方向跑了。
王俊氣得一口鮮血噴出體外,幾乎昏倒在馬上。他知道自己完了。七千胡騎也完了。
“戚方狗賊誤我!戚方狗賊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