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白

暉白

“不必講了,這把九霄環佩原是皇家之物,而當年受人所託改造它的人,正是老夫。”

月白亞驚訝的頓住了語言,老者意味深長的看着他,

“現在公子願意以真貌面對我了麼。”

“……”

沉默片刻,他還是緩緩的摘下了斗笠,雙眼認真的凝視着老者。

“果然是個俊秀的世子…”

十年前,抱這把琴來拜訪他的人,同樣是以這樣的方式遮住容貌,最後提出改造的懇請之意後仍是除去了簾紗,只是那人雖同爲天人之貌少年模樣,卻是一襲白衣,始終面帶淺笑。

“公子想必除了此琴,印象中其他琴樣皆未入眼吧,其實也不怪你,須是精懂制琴之人才有可能察覺出,面與底間經老夫加使上等桐木輔過,使得此琴的厚度較其他伏羲式名品略長半寸有餘,此舉是爲了…”

說時頓住,意味深長的看向月白亞,

“封藏一把絕世名刃於其中。”

月白亞安靜的聆聽着,眼神漸泛出微許激動的流光。

“老先生既是愛琴之人,就不怕這樣做,會廢掉這把琴麼。”

老者聞畢大笑,

“說來風險之勢確實無可避免,怎奈天意使然,那把名刃亦是件寶貝,不僅天然刃薄,柄頭及鐔身竟也意外的窄淺於一般東瀛刀。鑲入琴底,不僅並未影響此琴音域的揮敞,反藉助刀刃暗煽而生出暉映之勢,使得琴音更顯綺佳。”

不負暉白之名啊...

“各中玄妙,想必撫琴數十年,公子已深有體會了罷。”蒼老的指間順依蝮蛇斷紋觸摸到鳳眼處的損壞處時,繼輕嘆一聲道。

“這次倒是摔得巧了,公子請稍後,容老夫取工具來修補琴額破損之處吧。”

待老者徐徐站起,正欲往內室走時,月白亞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老先生爲何不問,我要琴還是要刀,如此便去修補了事麼?”

老者愣了一下,隨即笑道,

“你既是費了心思來找我,自然是要琴了,如要取刀,琴必毀之,公子又何必多此一問。”

復又笑着進裡室去了。

月白亞沉默着,對於老者的話不置可否。

本想詢問有否既能隨意取出暉白,又能保住這把龍月送他陪伴了自己十年之久的琴的方法,不想老人亦看透了他的心思,並十分果斷的暗示了他,世上沒有如此兩全易於兼得之事,如此簡單的道理,明明心裡也瞭然,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天空中飄起了鵝毛般細柔的初雪,琴修復完好時,已是傍晚長燈時分。老者往火爐里加放進些許碳塊,未見回頭,溫祥的話語卻已然而出,

“東方大人既是煞費苦心託我共謀鑲刃之事,必是對此琴的主人心上在乎至極,其用意也自是一目瞭然的。公子今番既選擇了修琴而未取刀,好歹也算是迴應了大人的心意。”

“要過去亦或是要將來,終是在公子心中定擇,還請珍惜自己所選之路罷。”

月白亞誠然謝過,伸手接過老者爲其準備好的質地輕柔卻厚實黑色絨布,小心仔細的包蓋好琴身,起身道別,屆時也不忘取出一錠金子放於桉幾之上。

老者見狀卻笑道,

“錢財對於老夫來說已然身外物,公子無須答謝。屈某一生以懂琴制琴品琴爲舞,別無所好,與此琴的淵源也屬天意,再次得見已是最大的恩惠了。”

月白亞戴上斗笠,輕然勸道,

“無妨,老先生一人居此清冷孤苦,也請遣個下人伺候着好生養息吧。”

當下微微行過禮便自行離去了。

老者凝望着院內越下越漸顯濃密的雪,眼看鵝卵石長階上還殘餘着的些須腳印就要被落雪覆蓋消隱了去,忍不住沉聲嘆息。

此生第三次得見那把九霄環佩的激奮之情,已被不知這條老命能否捱過今下襲來的寒冬的悲怯心緒盡數湮沒……

寒風捲帶着飛雪爲聖都籠縛裹上一層純淨的雪白,月白亞走出宅院已屆戌時,冰冷的空氣冷意四彌,然而此刻街市上卻異與往日,一大羣人圍着東城門邊的告示議論紛紛。

“鴻臚寺卿昨夜壽宴遇襲…今日午時不治身亡…”

“通緝令啊…這可是?”

“這殺手樣貌怎會……如此…”

月白亞聞言停住腳步,淡淡的目光穿過熙攘的人羣,瞄見那副張貼出來被通緝的殺手相貌。

畫像中的人身着灰衣,懷抱琵琶,模樣鳶肩豺目,左眼至嘴角一條長長的疤痕,右邊下額處還帶一顆長毛的大黑痣。

當下撇回頭繼續前行。身後傳來些須嘲弄聲,多是笑這殺手相貌猥褻,滑稽可憎之類。然而月白亞卻沒有一絲樂觀的情緒,相反甚至略有不安。那晚他的樣子明明就被兩個大活人看見了,然而他們並未將事情公示開來,即便就現下情況看來不算是壞,想必也絕非是好事……

月白亞的思維一旦打破冷靜,便習慣性的想到東方龍月。一時間,忘情中停下了腳步,臉又泛起一片潮紅,右手緊捂住心口,還是忍不住奔騰而出的念頭…

想見那個人…想馬上就見到他……

有好多好多話想問他…想跟他說…還有,必須…跟他道歉…

回到秘史府時,卻未見東方龍月的身影,不僅如此,連心墨等人也都未在。

月白亞有些沮喪,隨意叫來個下人便問,

“大人何時出府的?”

“回白亞少爺,今日一早,少爺還未起身時,大人便出去了。”

月白亞點頭示意,下人離去後,他隨意披了件墨色的貂絨裘襖,坐在雨亭間,靜靜的看着飄雪,時不時有些忘神,竟也不自知這便是在等待。

一時又有下人來勸慰道,天冷霜寒,少爺要不進屋裡去坐,也未聞月白亞搭理,見他單薄的身子,吐氣隱約浮露而現淡薄白霧時心有不忍,復又問道,是否要暖壺酒來,月白亞輕輕的擺了擺手。下人便不好在問,自去回屋了。

懷揣着朦朦朧朧的心境,在雨亭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月白亞淡紅的雙脣變得有失血色,略微凍紅的雙手也疲於撥絃而動。隱隱有了些倦乏之意,便順勢俯靠在石桌上,右手食指現已習慣性的撫摸到被修飾一新的鳳眼處,輕緩的垂閉上雙眼喃喃道,

“月白亞,以後便跟我生,隨我亡。”

作者有話要說:.......美好的東西之所以生那麼美好,是因爲它要被華麗的破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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