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悲喜泣中蘊
已經是第夜,村落人稀,夜靜無聲,趙服仍是昏沉未醒。月夕靠在榻前,只敢微閉着眼睛稍事休息。忽然之間,她好像是感應到什麼,猛然驚醒過來。她的神志仍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聽到耳邊有溫和的聲音說:“月兒,累麼?”
她飛快的轉頭,看見趙服已經撐起了身,靠在榻上,微笑的望着自己。她怔愣了半晌,突然之間,不知道爲什麼,又喜又悲,又悲又喜,再也不能控制,將頭埋在了趙服的肩上,小聲地啜泣起來。
趙服一怔,緩緩嘆息了一聲,眼中柔情涌現。他伸手輕輕撫着月夕的頭髮,又伸手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心中擔心我麼?”。
月夕搖了搖頭,眼中還含着淚,面上卻笑道:“誰擔心你了?你是隻老狐狸,從來都是你騙人,哪裡用的着旁人擔心你?”
趙服微微笑着,眼神在凌亂的房間裡一掃。他的錢囊散開着,金與刀幣隨意的散落在桌上,一隻水盆跌在地上,幾塊帕有的扔在地上,有的搭在桌上;她自己秀髮零亂,衣服上還有幾塊藥漬,血漬;惟有幾包藥,尚且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桌上一角。
便是傻也瞧得出,這幾日月夕是何等的慌張無措。
她是爲了他而慌張失措麼?
他又怎麼捨得置她於這樣慌張失措的局面中?
好在他醒了,月夕正在他的懷裡依偎着。趙服將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半晌,他才低聲嘆道:“叫你辛苦了……”
月夕轉回身,也掃了一圈房內,半天才吃吃笑起來:“是有些辛苦,我可從來都沒這麼辛苦過……”
他醒了,她便會笑了。老掌櫃和陸老頭的胡,又都保住了。
趙服伸手去拉月夕的左手,月夕使勁一甩,不肯讓他碰到。他愣了一愣,將手縮了回來,只是微笑道:“你這樣的恩德,我該怎麼回報你?”
不過是幾滴血罷了,他們男兒在戰場上廝殺,以性命相搏時,又豈會將這些當回事麼?何況又是他將她從花五的手中救了出來,可他竟然說要回報。
月夕抿起嘴笑了起來。
她劃破手掌的時候,幾時想過要他回報,她只是覺得,若救不回她,她便會……
她會如何?
她偎在趙服的懷裡,全身前所未有的輕鬆,幾天來的疲累都涌上來,啃咬着她身體的每一部分。她很累,可腦卻停不下來。
她會大哭一場麼?還是會把老掌櫃和陸老頭的胡,都拔光,再一把火燒了陸老頭的藥鋪?她不曉得,她只知道,她從來就沒想過救不回他。
她只覺得,有她月夕在,便必須有他趙服在。
可其實,他的生死同她有什麼關係?
是因爲他對她那麼好,所以她纔不忍心,見一個對她好的人沒了命罷了。
是的,定然是這樣。
她在他的懷裡,他抱着她,兩人都不說話。許久,趙服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上一次我受了這樣重的傷,是在七年前的戰場上……”
“七年前?我那時才十歲,可你卻已經上戰場殺敵了。”月夕輕笑道,“你果然是隻好老的老狐狸。”
“你今年十七麼?”趙服柔聲問道。
月夕擡眼瞄着他,他仍是如從前那般好看,只是這幾日下巴長出了許多青色的胡茬,也不曉得紮在人身上,疼不疼?
她悄聲道:“等到月初五,我便滿……十八歲了。”話甫出口,她竟有些後悔,怎麼糊里糊塗,又將自己的生辰日期告訴了趙服。
她馬上十八了,年前的此刻,她正是快及笄的年齡。
“七年前,我剛滿二十,秦趙交兵,我正在軍中效力。”
“七年前,秦趙交兵?”月夕微忖道,“是閼與那一戰麼?”
“正是……”趙服一怔,低頭望着月夕,“你曉得這件事情麼?”
月夕亦只是淡淡一笑,輕聲道:“爺爺提過。”
秦趙兩國結怨已久。當年秦國意圖東出,派中更胡陽,直逼趙國閼與,志在必得。趙國老將廉頗見秦軍來勢兇猛不願迎戰,反而是將軍趙奢,臨危受命,在這一戰中大敗秦軍。
閼與一戰,是秦國大恥,卻成就了趙奢馬服君一世英名。
“你爺爺盡同你說這些麼?”趙服微喟,半晌才又道,“閼與之北的北山乃是軍事要地……”
“趙軍先發制人,秦軍爭奪北山而不得上,趙軍居高臨下,俯擊秦軍,秦軍因之大敗……”月夕喃喃道。
“我在北山受了重傷,秦軍中有苗人,我中了他們的紅信石之毒,我以爲自己定然要死了,抱着一個秦軍的將士一起落入山坳。沒料到他非但沒有殺我,還用他身上留着自保的一粒蘼心果爲我解了毒。”
“難怪你曉得如何解紅信石之毒……”
“嗯,”趙服微微點頭,又道,“他同我說,他家鄉是在秦國驪邑,半年前方纔新婚,家中還有一個弟弟。”
“他怎得不殺你,還救了你?”
“那山坳地勢十分奇怪,聽不到外面的廝殺聲。我與他,不過是兩個受了傷的人。”趙服沉思道,“我至今也想不通他爲何要救我。可我曉得,若我與他易地而處,我也會救他。”
月夕淡淡一笑:“你最是心軟,心裡自然是想:兩國相爭,君主各謀霸業,將士卻何其無辜?何況秦趙同源,兩軍對壘,其實便是兄弟相殘。無論是哪國人,大小都是一條性命,又豈能不救。”
趙服沉默着,卻緊緊地抱了月夕一下。月夕笑了笑,又問:“後來呢?”
“我們出了山坳,在戰場上又再兵戎相見……。”
“趙軍勝了……”月夕道,“那他死了麼?”
趙服輕輕頷:“後來我曾偷入秦國,去驪邑找到了他的故居,才發現他兄弟早失了蹤。而他因爲戰敗,娘亦被送入了女閭……”
“秦法雖嚴苛,可也惟有爲將者戰敗,才株連家人。”月夕沉吟道,“這人叫什麼名字?”
趙服沒有回答,只嘆道:“我在咸陽找到了他的娘,她不肯再待在秦國,便跟着我去了邯鄲。或許遠離了故國,才能忘卻故人,忘記那些傷心之事。”
“你常常在女閭流連,真的只是爲了可憐那些女麼?”月夕輕輕問道,“其他什麼都不曾做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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