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約回來，展飛瀾面上平靜無波，但他言辭間卻頗又訝異：“爲何不趁此機會逃走？莫不是你去求了他，他卻無能爲力？”
聽出他話裡有嘲諷，我沒有生氣，只是瞥了他一眼，繼續看手上的書：“我答應的事說到做到。”
“那便最好。”展飛瀾坐到我旁邊，我自動挪開一尺，保持距離。
“我想盡快辦了婚事爲宜，你的意見呢？”
“隨便。”冷笑以對，“我若說不願意，你便會取消這荒唐舉動嗎？”
“我娶心愛之人，怎能算是荒唐？”展飛瀾也是冷笑以對，“收起你那點小伎倆，別再起逃跑的念頭。既然命中註定要由你來繼承纖纖的命運，那我的情意你也要一併承擔。”
聞言，我立刻斂容：“你這是強買強賣，與強盜無疑。”
“呵呵，你邏輯倒是清楚，所用比喻雖然粗俗，倒也貼切。”展飛瀾挑起我的下巴，不顧我的抗拒，吐字清晰，“只要纖纖是我的，真當強盜也無所謂。”
我使勁掙開他的手，冷眼看向神色瘋狂的他，若只是要副相同的皮囊，那他聲聲對董纖纖的情意顯得格外諷刺。
房內流動的氣氛越發古怪靜謐，他專注地看着我，我專心看書，似有一根看不緊的繩索將我們栓的緊緊，偏又靠近不了。我力持鎮定，端出平靜無波的神態，研讀書本的內容，只要不必面對他。
“北庭與大鄆即將舉行和親大典，北庭的娜緹公主請願來大鄆和親，侍奉大鄆君王，結兩國友好邦交。”展飛瀾打破沉默，不疾不徐道，“聖上爲此龍顏大悅，亦爲北庭的皇子指婚，將茗璇公主賜婚於他，擇日前往北庭。”
我把視線自書中挪開，聽了他的說法，自覺詫異：“可是，茗璇公主並不願去和親。”不然也不會傻傻地跑去找娜緹公主嗆聲，落得個狼狽收場，要不是洛美人湊巧出現，我的小命危矣。
展飛瀾冷笑，俊美的面容罩了一層寒霜：“不願意又如何？身爲皇室子女，理當爲國爲民承擔責任。”
“不會是你……”我縮了縮脖子，突然感到一陣寒風吹過，脖子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我本意只是想讓茗璇公主吃點苦頭，把她錯認我爲高手，並且欲除之而後快的事對展飛瀾重新說了遍，言辭儘量委婉、自我檢討爲主，邊說邊淚眼汪汪最能打動人。我按照劇本上常用的表演方式，演了回柔情似水的弱女子，邊哭邊重複茗璇公主蠻不講理，博取同情。幸而董纖纖的長相溫婉無害，她扮演哭哭啼啼的聖母竟然也不違和。
展飛瀾點點頭，也不否認他做了手腳：“我只是提議公主到了適婚年齡，和親一事自然再適合不過。”
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完全可以想見茗璇公主哭天搶地的抗拒與不甘願，我輕輕嘆息：“想必茗璇公主一定反對。”
“聖上親自下旨，她再胡鬧也沒用。”展飛瀾諷笑，“以她的個性，嫁到北庭未必是壞事，將來皇子繼承大統，她興許能成爲北庭王后。”
落井下石的懲罰過重，我深感愧疚，只得埋頭看書裝沉默。
“書拿倒了。”他抽走我的書，重新還給我，軟言安慰道，“和親人選早已擬定，我不過是順着朝臣們的意奏請聖上。”
“她三番四次爲難纖纖，也該讓她受點教訓。”
提起董纖纖，他的眸子閃過一抹陰影，我知他始終無法釋懷，亦是心緒複雜，只能祈禱他早日走出陰影，以及展老夫人和羅
芳凝的動作能再快一點。
阻婚的事，我全指望她們倆弄出大動靜。
“她竟然會主動求親，倒是令人驚訝。”展飛瀾突然說道，我恍然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娜緹公主，疑惑地看向他。
“你今日見到的便是北庭皇室最重視的娜緹公主。她是北庭皇室三公主，北庭王后所出，北庭民間傳言她是北庭的福星，出生之時便是北庭打了勝仗。”
“看來，這位公主在北庭享有很高的尊榮。”
“那是自然，不僅因她出身尊貴，她在北庭民間享有極高的聲譽。”
提及她的傳奇事蹟，展飛瀾亦是欽佩，“娜緹公主是北庭第一美人，才貌雙全，她不僅能歌善舞，還擅長多國語言，譯著了不少西域書籍，流入我朝中的西域書籍，皆是由北庭處翻譯所得。”
搞翻譯的都是人才，想想我看的動漫和電影，都是歸功於那些勤懇無私的字幕組翻譯人才們，對這位公主的好感度直接飆升。
不過，古時候亦是鄰國邦交頻繁，朝中怎麼會沒有翻譯人才？
“展大人，你說流入朝中的西域書籍皆是由北庭語言翻譯所得，難道西域與我們從無文書往來？”
“西域每次所呈的文書皆已大鄆文字送來，那邊有人精通大鄆文字，因此，朝中的文書往來皆以本國文字書寫，倒也沒有交流障礙。”
“倘若往後有使臣來訪，難道他們還得自帶翻譯？萬一他們在翻譯上做手腳呢？”
“的確有欠妥當。”展飛瀾認可我的意見，他沉思了一會兒，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愉悅地朝我道謝，囑我等他回來吃晚飯，便先行離去。
我覺得莫名其妙，他不在場我更加自在，便也沒有多在意。
阿暖看完書拿來還我，我招呼她坐下：“阿暖，我今日進宮遇着個大美人。”
“小姐，你要是嫉妒不必告訴我。”
“你好歹表現出一點點的感興趣嗎？”
“小姐見着的大美人一定是夏公子，有何好奇？”
“你對他評價還真高。”我撇撇嘴，逮誰誰就誇夏弦月好看，這不是明擺着給我施壓嗎？
“小姐的化妝術出神入化，應當可以彌補與夏公子的差距，不必擔憂。”
阿暖冷言冷語不變，打擊我毫不留情，我認輸。
“小姐，你見着何人？”
剛纔不是還說沒興趣嗎？看吧，女人果然是八卦的，聽到某某大美人，就是忍不住探聽。
我想當然爾，暗自偷笑，誇張地形容道：“那真的是很美，金髮碧眼，肌膚勝雪，倩影翩躚。可惜，她蒙着面紗，我沒有看見全貌。”
阿暖丟給我一個“鄙視”的眼神，似乎在嘲笑我斷章取義。
我連忙辯解：“雖然我沒看到她的全貌，但她的氣度非凡，而且娜緹公主被贊爲北庭第一美人，想來必定是姿容出衆，顛倒衆生的儀態。”
“趴”的一聲，阿暖的彎刀掉落在地。
她慌忙將彎刀拾起，低頭檢查刀身，可眼底的慌亂卻來不及平復。
見她神色不安，我若有所思：“阿暖，你自北庭而來，可曾見過這位娜緹公主？”
刻意抹黑的臉上沁處薄汗，她伸手揩去，露出一片光潔白皙的額頭。
“你們北庭的美人真多，阿暖你也是大美人。”我輕笑，讓她下去補妝，“你再抹，臉上的黑粉都該掉光了，我這院子可就再也藏不住你這個大美人
了。”
阿暖面色尷尬地退下，我斂起笑容，回想她方纔的失常舉動。
北庭，娜緹公主……阿暖究竟在怕什麼？
新一冊的《絕戀情殤》已經寫完，我得託人帶給殷夢璃，順便報個平安。
展飛瀾對我的態度也越發難以捉摸，他不放我走，成婚的態度堅決，但是對我的限制放寬了不少，甚至連我要求去水竹書樓，他也同意了，雖然仍然要有暗衛跟着。
不過，無所謂，能走出來便是好事。
許久不見的京城街道風景，變得格外順眼，我看到什麼東西都覺得新奇，一邊走一邊買，不一會兒，暗衛面無表情地抱着一堆東西跟在後面，看我又要買東西，眼皮抖了抖。幸好阿暖把我勸住，不然我就要把一尊大號的瓷器搬回去。
到了水竹書樓，親切感猛增，我對着書樓的夥計們打招呼，他們都莫名其妙，直到小李上前招呼我買書，他認出我，訝異不已：“小千！”
“小千書引。”
“真的是他。”
“怎麼成了女的？”
“笨蛋，這是展家小姐。”
一羣人竊竊私語，小李尷尬地行禮：“董小姐。”
“還是叫我小千習慣點。”我聳聳肩，露出無奈的笑容，“書樓生意可好？”
“都很好，就是大家都很想念小千書引。”小李臉色微紅，“董小姐，那日你離去後，我們很擔心你。”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展顏微笑，讓暗衛把最新一些列國圖志和筆記小說都買下，讓人送回去。四下搜尋，卻不見君碧心和傅懷書的身影。
“掌櫃的和組長呢？”
“掌櫃和組長與書商會談去了，等會兒便回來。”小李熱情地招呼我們入座，“董小姐，先到雅間等候。”
我點點頭，阿暖把點心交給小李：“這是小姐做的點心，請分給大夥兒。”
小李一臉驚喜地接過，我們上樓等候。
背後隱約傳來“原來小千書引便是董小姐，她長得挺秀氣，哪裡像狐狸精了？”
“傳言有誤，我瞧着她很和氣溫柔。”
“小李，別看了，人都不見了。”
我開口喚柳大爺，他才認出是我，一時驚訝不已，慌忙招呼我入座。
人還沒坐定，就聽到一串嘰裡呱啦的語言。
眸光瞥向角落裡的一桌。
滿臉黑膚的壯碩男子正低頭與一身書生裝扮的年輕主子說話，是我們聽不懂的語言。
只見那端坐飲茶的年輕人，指節白皙細長，目光移到她的側臉，柔美的側面線條，弧度優美，光潔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紅脣粉嫩，髮絲皆束進帽子裡。
那雙碧藍的眼睛分明是那日御花園驚豔的神采。
我正猶豫着是否上前行禮，那桌的一個侍衛已經上前來恭請：“我家主子請這位小姐賞光同坐。”
阿暖皺眉，衝我搖搖頭。
我笑了笑，示意她無妨，行至那年輕人對面坐下。
除去了面紗的絕美容顏，並非完美無瑕，左臉頰上的一顆黑痣，令人扼腕嘆息，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
幸而只是人爲塗抹上去的惡作劇，我朝她笑了笑：“很高興認識兄臺。”
“董小姐，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紅脣揚起一抹絕色笑容，柔聲細語並不惹人反感，態度落落大方：“抱歉，御花園一事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