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兇殺惡戰後,雲家莊早已失了昔日的勃勃生機,滿是鮮紅的血腥與屠戮。道邊的枝杈大多被砍落在地,剩下些被血汁染紅的枯藤孤零零地掛在那兒,蕭索而詭異。
後來陸續趕到的增援開始打掃戰場,有的將玄煞宮俘虜看押起來,剩下的人便幫着混戰後的受傷員清理、包紮傷口。這一戰可說打得漂亮,玄冥聖者被誅,玄煞宮銳氣大減,剩餘的不過是烏合之衆。京中有初荒珏、穆祺等人坐陣,屆時自然馬到成功,再無後顧之憂。
雲流等人也聚集在了一起,他們看着走在前頭的凌逸寒,脊樑筆挺,步伐奇快,卻看不出絲毫的僵硬。幾人屢次想要出言慰藉,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墨涼優終於忍不住發話:“凌公子,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不要過度悲傷,糟踐了身體。”這句話說完,卻久久得不到迴應,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凌公子……”
凌逸寒突然停下腳步,回過神,答道:“墨姑娘何事?”他彷彿一夕間憔悴了許多,連眼底都是暗的。依舊是那謙謙君子的口吻,卻多了一分心不在焉。顯然,他根本沒聽見墨涼優講了什麼。
“逸寒……不要這樣了!九弟他們走得會不安心的!”謝輕翎忍不住叫了出來,雖然與他們相處的時日並不長久,卻也生出些溫暖的情感。只是,逝者如斯夫,不過短短几天,不過數個時辰沒有見面……居然就已奈何橋邊生死相隔,實在令人感慨萬分。自己這個“外人”尚且如此傷感,更何況凌逸寒這樣一個重情誼之人,其弟慘死,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亦死在眼前,怎能不哀慼?
凌逸寒只是淡淡地回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過需要一點時間罷了,只要一點點時間就可以了。我要去送送他們,只是送送他們,讓他們……走好……”
來到陳列凌逸染與李妙荷的靈堂前,其餘人悄悄退了出去,墨涼優輕聲吩咐謝:“輕翎,凌公子知道分寸,但傷心過了難免也會傷身,你在一旁勸着點吧。”隨即也轉身離開了。
凌逸寒在靈堂前呆了一會兒,竟然走上前去,慢慢移開兩個棺材的棺蓋。凌逸染死於爆炸,他爲了重傷玄冥聖者,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爲代價,親自點燃了引線只有三寸的**,登時身亡。他幾乎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這就是原先那個模樣清秀的小生,彷彿說笑間,粲然叫了一聲:“大哥。”謝輕翎實在不忍扭過頭不去看他。凌逸寒手中顫抖地捏了一張圖紙,這是他方纔從凌逸染房中找到的,這張圖紙疊在他給凌逸染的那份圖紙上面。原先的那份圖紙畫得很清楚,各種引線怎樣盤踞,根本不會炸傷了引爆者。可是九弟,他的九弟,爲了減小玄冥聖者逃離的風險,居然不惜、不惜……早知如此,他也不會把這份圖紙給九弟了,這不是生生將九弟推上了絕路嗎?
只是,這世上並無後悔藥。他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那張圖紙,手心中的冷汗膩溼了上面的字跡。凌逸寒很慢很慢地爲凌逸染整理了一下重新穿上的衣服,就像他們小時候,他照顧凌逸染一樣。那個可愛的孩子乖巧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直等他爲九弟套上最後一件外衫,才興奮地跳起來,拉着他的衣角,叫着他下山玩耍。
恍惚着,凌逸寒蓋上了棺蓋。又搖搖晃晃地踱到了李妙荷的棺材前。李妙荷的臉已經被洗乾淨,臉上的疤痕也用特殊的藥膏蓋住了,她的面容顯得十分清麗,卻異常蒼白。她還是一身青衣,頭上戴着三隻木簪,腰上墜了一顆青石瑛子,發出幽暗的光。
謝輕翎在一旁看見凌逸寒的脣動了動,她要非常仔細地聽,才能聽見他說的話:“李妙荷……妙荷……妙荷……凌妙荷……凌妙荷!荷妹,妹子!我多麼想再叫你一聲妹子呀,可是終究沒有機會了。有些事……看來,還是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她手上的傷口已不再流血,或許該說再也流不出血來了。凌逸寒輕輕的將一樣東西塞入李妙荷的手中,移上棺蓋,幽幽嘆了一聲。
他以爲,他美好的幻想早在青城被滅的那一刻竭盡了。卻猶不知,當所有的當事人——親人也好,仇人也罷,都已故去,只剩下他孑然一身的時候,他才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