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細密得讓人根本看不清遠方的景物。天色漸漸陰沉，快要入夜了。
尼姑庵前卻跪了一個女子，她身形瘦弱之極，身上的衣裳與其說是穿上去的，倒不如說是架在上面的。年邁的庵主從裡頭緩緩行出，這已經是她今天第六次出來規勸這位女子了。
“吳施主，我見你紅塵之緣未了，實在不宜落髮出家。如若強行爲之，只怕是違了天意。罪過，罪過啊。”
吳黎雪嘴脣凍得發青，渾身不住地哆嗦，說出來的詞句都是打顫的：“師……師太，不必說了。我，我一定，一定要跪倒您答應爲止……”
“唉，看不破塵緣，饒是落髮出家也是沒用的……”
雨中又只剩下吳黎雪一人。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滂沱大雨，爲何？爲何？她將何去何從？爲何霜兒沒有將她一刀刺死？她卻要承受霜兒墜崖的錐心之痛？
“天啊——”吳黎雪崩潰地大叫道。
“吳施主，多日不見。卻是日益消瘦。”吳黎雪聽見這個聲音，先是愣了一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來人的相貌。“啊，普寂大師……我，我該死！我對不起你，是我殺了常藏大師，是我暗示旁人偷了虎符，是我，是我，都是我做的！普寂大師，你殺了我吧。”
普寂無奈地搖搖頭：“出家人不行歹念，況且吳施主實在是身不由己，這才一時糊塗，現在已經有了悔過之心，這就很好。只要將來多行善事，虔心修行，必然能夠贖清罪業，得以超生。”
“可，可是，我犯了大錯啊，罪業深重，還，還不清了。世人會瞧不起我的！”吳黎雪慘白着臉，不安地輕聲說道。
“罪業，又有哪一個罪業比老衲還要深重呢？”普寂悲愴地合上眼，聲音低沉而痛苦。吳黎雪驚異地望向他，只聽普寂接着說：“吳施主，請聽老衲講個故事：有個年輕人年輕氣盛，嫉惡如仇，他聽說有一家貪官搜刮民脂民膏多年，害得當地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便在一夜潛入他的府中，將他的一家老小殺了個精光。事後，年輕人才知道，其實，這家當家作主的是那官員的老婆，那官員懼內十分厲害，不得不聽從於那悍婦，這才，這才……年輕人終日悔恨，每日爲噩夢所擾，直到有一天遇見一位可憐的姑娘。那姑娘叫藤月，又溫婉又賢淑，家中之人爲人殺光才逃出來流落街頭。年輕人把藤月當做那家官員的女兒，想要償還罪孽，待她分外優越。到了後來，兩人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年輕人把這藤月帶到義兄那裡讓他做媒人……一直到大婚那一天，年輕人才突然知道，藤月真的就是他誅殺的那家女兒。年輕人嚇壞了，不知所措，痛苦萬分，居然……居然連夜逃脫！當他終於想通，想要面對之時，卻傳來義兄與那姑娘結爲夫妻的消息……後來兩人伉儷情深，藤月產下一女血崩而死……年輕人悔恨不已，落髮初家……拜在少林門下，不求學會少林的精妙武藝，不求得到少林的養身之法，但求……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爲死者超生，洗盡罪業。師父給他取名爲普寂，大概就是想叫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孤孤單單地修行，了卻了塵緣，修得佛法，得到我佛慈悲……人總是能悔過的……”
吳黎雪吃驚地望着普寂，甚至忘了說話。“功名利祿隨水去，前塵往事不必記掛。過了今夜，仍舊有明日。縱使這是個難熬之夜，明日終會來的。一切順其自然罷……”聲音漸漸遠去，再也聽不見了。
雨勢似乎小了一些，天也沒有那麼陰了。道上快馬加鞭，來了一人，他身後跟了一架馬車。馬上坐着一名男子，神色焦灼，看見吳黎雪半趴在地上，大吃一驚，來不及停下馬兒，直接從馬背上躍下。快速扶起她，震驚地發現她身上一片潮溼冰涼，又驚又怒：“爲何你總是糟踐自己的身體？爲什麼每次我救了你之後你都不告而別？”
吳黎雪將頭埋進來人懷中，久久不發一言。來人擔心她是否昏了過去，剛要查看，只聽見悶悶的聲音傳來：“亦然，你還願意帶我走麼？”霍亦然大喜過望，他什麼都沒說，半抱半攜地將吳黎雪帶上馬車。問道：“你想去哪裡？”
“恩……先去峨眉好了，總要看看你的師門的。”
“現在想通了？”
“呵呵……”
馬車飛快，帶着一對有情人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