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南宮瑾低頭關切道。
“臥薪嚐膽,勾踐滅吳的故事我聽了好多次,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薩玉兒背手故作灑脫微笑道。
南宮瑾笑着點點頭,滿目期待地望着她。
“你可聽過木槿花?”她的聲音很輕,笑容很柔。可南宮瑾的心卻揪在了一起,他蹙眉望着薩玉兒,她卻不曾看他,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木槿花朝開幕落,可每一次凋零都是爲了更好地綻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又像春去秋來四季輪轉,雖在變換,卻是生生不息。就像深愛着一個人,不論經歷了什麼,都不會改變當初的選擇,不會改變當初的意願。”她轉過頭微笑望着南宮瑾,這是芳苓當日所說的原話,她記得真切明白。
當日,芳苓問她爲何喜歡梅花,她反問她爲何喜歡木槿。其實,芳苓的心思,她早已知曉七八分。她曾以爲芳苓不過欣賞南宮瑾而已,並未做過多他想,可是當她看到那支青玉芍藥簪子時,她才知道芳苓的這份欣賞早已刻骨銘心。薩玉兒曾想過規勸,可又於心不忍。芳苓不過是紅塵之中一個癡傻之人而已,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芳苓註定此生只能在心底悄悄地惦念着這個人,就像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寒冰一樣。如此,薩玉兒又怎麼會忍心去揭穿此事。
南宮瑾聽完這些話之後,面色凝聚許久,蹙眉不語。
薩玉兒凝視遠方道:“人生難得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更難得的是這個人恰好也喜歡自己。兩個人情投意合,真心相待,是修來的緣分,可是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畢竟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勞燕分飛,亦或近在咫尺,心如天涯。有緣無分的事情,我倒是見得更多。”
“他對你不是很好嗎?爲何你讓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快樂呢?”南宮瑾不解問。
薩玉兒擡頭望着天上的一輪殘月苦笑道:“我不敢說將軍待我情深似海,也不敢說自己待將軍情比金堅。但是,我卻知道他是一個對我不離不棄的人,他是這個世上最包容我的人,也是我此生當中,最不後悔遇到的人。”
“即便是他娶了突厥公主,你也這樣認爲嗎?”
“世人都說皇帝好,卻不知那崇高的榮耀背後,有多少心痠痛楚。皇上,也有他的無可奈何。”她的目光閃爍,似乎可以同天上繁星遙相呼應,只是這光芒之中卻又滲透着絲絲痛楚。
“即便是,他住在麟趾宮那麼久,你依舊這樣認爲嗎?”南宮瑾蹙緊眉頭更是不解追問道。
“我寧願他住在麟趾宮日夜想着我,也不希望他留在我身邊,眼裡卻看不到我。”說着,薩玉兒遙望即將裡面的天際想道:天快亮了,日出後一切重新開始,不知新的一天裡,他對我的思念,可會如我一樣,更加一分。
南宮瑾聽了這番話有些癡怔,他只知道薩玉兒這個人俠肝義膽,是難得的好友知己,在他看來薩玉兒的骨子裡總是有一種大愛大恨的情懷,如男子般灑脫乾脆。可他從未想過,她竟會對宇文邕用情這般深,更未想過,她的心思竟如此剔透,就連芳苓的心意都被她琢磨出來。他凝視薩玉兒許久,心底瞬間翻涌出許多想法來,還不等他說話,薩玉兒已經轉身離開。她的身影被吞噬在巨大黑幕之中,那樣的孤傲,又是那樣的堅強。
“寧願在兩地互相思念,也不願相處一處,卻看不到彼此?芳苓……”南宮瑾的手握住腰間寶刀柄處,暗自用力,輕抿着嘴角呢喃着。
盛夏的暑氣打得人眩暈,枝繁葉茂的樹下零星凋落幾片曬焦的葉子,打着卷蜷縮在地上。尤其是午後的陽光更是極爲刺眼,那青石路面上彷彿在蒸騰着熱氣一般灼熱。
薩玉兒百無聊賴地坐在長廊處發呆,她的手腕潔白如藕露出一小截,靈動的手腕不停搖晃着流螢絹扇。這天真的是要熱死人了!
“娘娘,外頭暑氣重,要不回去吧。”秀娘見薩玉兒坐在這裡都已經發呆近兩個時辰了,不由得心生擔憂。
“是啊,奴婢昨兒跟臘梅新學了一種打纓絡的法子,回宮奴婢打給您看可好?”阿紫也道。
薩玉兒無精打采地搖搖頭。
“那奴婢找幾個小太監來踢毽子,聽富貴說宮裡有幾個小太監毽子踢得可是花樣百出呢。”阿紫又道。
薩玉兒依舊似乎一副帶死不活的模樣,瞧得秀娘心裡直着急,她說過要去請宇文邕過來,可每次都被薩玉兒攔了下來。她不知薩玉兒心底究竟是何想法,可薩玉兒卻清楚宇文邕是何想法。
“娘娘可別這樣了,瞧着奴婢們心裡直髮慌。”阿紫小聲努嘴道。
“聽何泉說這些日子皇上都留在了正陽宮。”秀娘悄聲對薩玉兒道,希望聽到此話她的心情能好些。
她停下手中搖動着的絹扇,怔了一會神自言道:“三個月了。”
是啊,宇文邕沒有到弘聖宮已有三個月了,期間他只命人送過一封信來,寥寥數語,卻已叫薩玉兒動容。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見她恍惚,秀娘正欲俯身勸慰,只見何泉一路小跑過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薩玉兒不由得心底閃過一抹驚,立即起身。
何泉急得竟忘記行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聲道:“娘娘,可不好了,陛下,陛下受傷了!”
薩玉兒手中的絹扇隨聲墜地,翡翠扇柄應聲而碎。
“他怎麼了!”薩玉兒拎着何泉的衣領吼道。
“陛下今日帶着幾位大臣出去狩獵,不知怎的,平日裡極是馴服的馬兒突然驚了,陛下從馬上摔了下來,頭撞到一旁的石頭上,流血不止,嚇得奴才都哭了。回來後陛下就發燒不止,燒得直喊娘娘的名字,太后立馬命奴才來請娘娘過去。”說着,何泉的眼中泛起點點星光。
薩玉兒推開擋在面前的何泉,提起裙角朝正陽宮跑去。
此刻的正陽宮已經擠滿了大臣妃子,氣氛凝重壓抑。她癡癡地望着牀榻上憔悴的人,心底一陣刺痛。數月不見,想不到受傷地不止是她自己。太后一邊擦拭着眼角淚水,一邊從牀榻邊起身走到薩玉兒面前道:“太醫雖然已經給皇上服了藥,可是這燒還未退去,皇上一直在喊你,去看看吧。”
她本是如火燒般焦急的心,如今見了面竟怯懦起來,直到宇文邕含糊間喊了聲玉兒,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猛地衝到牀榻邊拉住他的手,哭得摧心催肝。
太后嘆息一聲,囑咐太醫好生照顧便離去了。而一直守在一旁的阿史那玉兒,看見這等情景除了心痛之外,更是嫉恨。同是玉兒,可就連太后都知道,他口中所喊的是薩玉兒,是啊,他對她的稱謂向來只是皇后,從未是玉兒。這樣的涇渭分明,她早該明瞭。
失神離去,不再去看這錐心一幕。
待衆人都離開後,薩玉兒伏在宇文邕的胳膊邊痛哭流涕,彷彿多日的思念如今這能用這無盡的淚水來表達一樣。
“將軍……將軍……你快醒醒,快醒醒……”她口齒不清地哭喊着。
“如果,我一直都不醒過來,你是不是預備一直這麼哭下去?”他的聲音輕而飄渺,突然從她的耳邊傳來。
薩玉兒嚇了一跳,整個人彈坐起來怔怔的望着半坐起來一臉壞笑的宇文邕,見她微張着嘴吃驚的樣子,他壞笑着搖頭,伸出手擦去她那溢滿全臉的淚水調侃道:“我怎麼從來沒發現,夫人的哭相真的是讓人不敢恭維啊。”
“你……你……”薩玉兒嚅囁望着他充滿笑意的眼睛,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脖頸,用力擁着他喜極而泣道:“將軍,你醒了,終於……”話音還未落,她的手突然一鬆,彷彿明白了什麼。
薩玉兒狐疑地望着一臉忍俊不禁的宇文邕小聲問:“你一直都醒着對不對?”
見她認真的模樣,他已經是開懷大笑。
薩玉兒得知自己被騙,剛剛又哭得那麼慘,不由得惱羞成怒,推搡他一把起身欲走。他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扯回自己的懷裡低聲呢喃道:“我若不這樣,又怎麼能這般光明正大地見你呢?如今可是太后懿旨,皇后也只能看着。”
聽到此話,薩玉兒莫名地有些失落,她輕聲道:“若是你下聖旨召見我,怕是皇后會生氣吧。”
聽她這樣說,宇文邕心底一疼,從背後抱着她的手更用了幾分力氣:“玉兒,相信我,這樣的日子真的快了。如今拉攏阿史那玉兒除了怕燕都勾結齊國,更是怕他勾結宇文護。只要我除了宇文護,一切就都過去了。”
聽到這話,薩玉兒心裡酸楚,怎麼會過去呢,阿史那玉兒已經嫁給了他,這是他們一輩子要面對的事實,怎麼會輕易過去呢。
見她失神,宇文邕鬆開手扭過她的身子,垂目望着滿是愁容的她:“三個月零兩天了,你可想我?”
擡起眼,迎上他炙熱的目光,她早已眼中噙着淚花:“是三個月兩天四個時辰。”
清淚滑下,他的脣已覆蓋上來。後來,他告訴薩玉兒是他故意從馬上摔下來,只爲能見到她。
從那之後,太后親下懿旨,命薩玉兒留在正陽宮照顧宇文邕起居。
紅燭搖曳,阿史那玉兒望着跳動的燭花出神,天氣已經漸涼,秋風掃落葉,滿目悲涼。
“公主,東西已經送過去了。”萃奴走到她身邊低聲道。
她起身來到窗前,望着庭院裡的一棵桂樹道:“她可說了什麼?”
“只是謝了恩,不曾說什麼。”萃奴回道。
“前段時間因爲薩玉兒,本宮在所有人的心中已成了壞人,流言四起。皇上不讓我動她,我自然不能動她。可是,若要我就此罷手,我不甘心!”說着,她一巴掌拍在長案上。
“最近幾位嬪妃對公主的美德可是讚不絕口呢。”萃奴微笑道。
“哼,她薩玉兒會籠絡人心,難道我就不會嗎?淑妃、德妃還有那個惠嬪是同薩玉兒一起從府裡入的宮,自然感情甚篤,輕易無法動搖。不過那些後入宮的可就保不齊心裡都打了哪些算盤。”阿史那玉兒嬌聲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