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道趴在案頭,嘻嘻哈哈的打量着案上的男孩。
男孩正用肉嘟嘟的小手觸摸着釘入案板的繡春刀,摸着它鋒利的刀刃。
“那顆狼心的確有些用處……你小子生來就是一個武癡!”瘋老道癡癡的喃喃着。
樑妻攔住了姚震,面帶驚懼,連連搖頭,支吾着道:“她已經走了,真的不在這裡。”欽犯的行蹤已經泄漏,可她仍然在作無用的辯解。
“閉嘴!”姚震淡淡的齜出兩個字,一手掐住了她的喉嚨,對屬下的錦衣衛令道:“把劉娘娘請出來!”
樑妻略有掙扎,像是要從他的手中掙脫。
姚震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拇指一動,當即掐斷了她的脖頸。
樑妻吭也沒能吭出一聲,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已然氣絕。
眼見妻子慘死當地,樑大頓時瞠大了雙眼,暴吼一聲,揮舞雙臂,撲向姚震。
怒吼聲中,只聽噼啪一陣爆響,他的雙臂瞬間暴漲了一倍,一條條粗壯的肌肉呈現在手臂上。
姚震微微一怔,瞥眼看去,道:“還是個練家子?”隨手拍出。
樑大的雙手緊握成拳,對着姚震的鼻樑砸來。可他的拳頭距離姚震的鼻樑尚有三寸,姚震的手掌卻已先一步抵住了他的胸口。
姚震的手掌看似綿軟無力,可就是這樣一隻綿軟無力的手掌,剛剛抵在樑大的胸口上,就聽噗的一聲悶響,樑大的背脊上瞬時炸出一團氣浪,猛瞪着雙眼,直挺挺的摔倒了下去。
“莽夫!”姚震不屑的斥了一聲,喝道:“出來!”吼喝之間,他已經飛身躍起,腳踩案板,拔出釘入的繡春刀,對着男孩迎頭劈下。
轟……
半尺厚的案板被生生劈成兩半,左右倒去。可端坐在案板上抓週的男孩卻沒有了蹤影。
姚震眼中精光一現,卻見男孩被瘋老道抱在了懷裡。
“他們殺他們的人,不關我們的事!”瘋老道對着懷裡的男孩傻笑着。
眼見老道刀下救人,圍上的錦衣衛紛紛露出驚疑之色,斜着眼看去,七手八腳的搬開了劈成兩段的大案。
姚震虎着臉問:“道長如何稱呼?”
瘋老道傻笑一聲,道:“本座乃是天一真人!”
明太祖朱元璋曾經封授龍虎山張道陵的後裔張正常爲真人。憲宗、孝宗兩朝也多次封授他姓道士爲真人。可這“天一”乃是天下第一,唯我獨尊之意,歷朝歷代絕無封授。
“天一?”姚震沉吟片刻,冷笑道:“好狂妄的老匹夫,竟然盜用天一名諱,妄稱真人。閣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錦衣衛已經撬開地上的青石,在裡面拉出一個纖弱的女子。
女子雖然已經換了一身村姑的裝扮,可根本無法掩飾姣美的面容,婀娜的身姿,正是錦衣衛前來追捕的劉女。
眼見遍地橫屍,劉女早已嚇得面無血色,顫聲求助道:“道長……道長救我!”
天一真人瞪着眼看去,道:“凡塵俗世,不關老道的事!”
莫名其妙跑來一個老道,看起來武功竟然不俗,想來應該是張太后派來保護劉女的高手。可他竟然對劉女的求助不屑一顧。
姚震不由一愣,疑聲道:“道長真的不想插手此事?”
天一真人四下看了看,把男孩抱在面前,皺着眉,徑自喃喃道:“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斷奶……現在你的爹孃都死了……麻煩……真是麻煩!”
“難道老道只是爲了救下這個男孩?”
姚震心中起疑,可又不敢肯定。
任誰也想不通,如果老道當真與樑家交情不淺,又怎麼會眼睜睜的看着樑大夫婦和一衆親朋死於非命而置之不理,卻只是救下孩子。
“難道有詐?”姚震心存疑問,用眼神示意窗外的錦衣衛,留心戒備屋外的情況。
“姚震?娘娘已經懷有先帝的骨血,你若膽敢相害,定會被誅滅九族。”房外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
“果然另有蹊蹺!”
姚震喝問一聲:“什麼人?”手中突然一動,繡春刀橫出,奔着老道攔腰割去。
他已經認定老道是東廠請來的高手,屋外情況不明,屋內存有勁敵,他自然要搶先下手。
眼見來刀,天一真人驚叫一聲,縮着身子護住了懷裡的孩子。可他並不躲閃,將整個脊背完全暴露在繡春刀下。
繡春刀猛然揚起,猝然揮下。如果他仍然不加躲避,那他和孩子都將被劈成兩半。
噹的一聲,天一真人的背脊如同銅澆鐵鑄,竟然無傷。繡春刀反被彈開數尺。
反彈的勁力巨大,就連姚震手中的繡春刀也在顫抖中發出了低沉的嗡鳴。姚震更是被震得手臂發麻,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血肉之軀怎麼可能抵擋住鋒利的刀刃?”姚震險些驚聲出口。
就在此時,兩條人影竄入屋內。卻是一對手持利劍,身着官衣的中年夫婦。
“陳珪?方琳?”姚震臉上驚容未退,駭色又起。
陳珪冷眼看向抓着劉女的幾個錦衣衛,嚴聲喝道:“放開娘娘,饒你們不死。”
“咦?”天一真人尖叫一聲,眼中流動有精光,正色喝問:“這些人犯了什麼罪,你們爲什麼要殺害他們?”
屋內衆人盡皆一愣。
“咳!”天一真人忽然嘻嘻發笑,道:“死都死了,關我屁事!”
眼見瘋老道神智不清,姚震微微一笑,道:“刀劍無眼,如若誤傷了道長,豈不是罪過,還請道長迴避!”
“走……走……我走!”天一真人傻傻的點點頭,擡腿便走。
姚震急忙使了使眼色,讓大門左右的錦衣衛讓出去路。
方琳緩緩轉身,用利劍指着衆多錦衣衛,道:“你們當真不怕被誅滅九族麼?”
衆多錦衣衛相互打量起來,像是有所顧忌。
姚震急道:“先帝留有遺詔,我等不敢抗旨?”
陳珪在袖中取出一隻卷軸,託在手中,道:“太后懿旨在此,先帝遺詔乃是楊廷和僞造,諸位錦衣衛立即撤回京城。”
衆錦衣衛面面相覷,紛紛看向姚震。
姚震思量片刻,道:“帶上劉氏,我們一同回京。”
“不必!”陳珪跨步來到劉女面前,對左右的錦衣衛道:“把娘娘交給我們就行了!”
“陳珪?”姚震沉聲斷喝,道:“本官已經做出了讓步,希望你好自爲之。”
陳珪冷冷的道:“交出娘娘,回京侯旨。否則……休怪灑家無情!”
“憑你們兩個,就想對付二十位錦衣衛?你們把錦衣衛當成酒囊飯袋了麼?”姚震輕輕擺了擺繡春刀,帶領屋內錦衣衛,壓着劉女退出房門,同屋外的同伴會合一處。
陳珪、方琳跟出,眼見錦衣衛人多勢衆,二人的神情裡隱隱透出憂慮之色。
“不妥!不妥!”剛剛離去的天一真人轉了回來,搖頭晃腦的道:“老道剛剛想了想,既然你們殺了他的父母,那我就該替他報仇,也算對他有所交代!”
他的神智的確有些不正常,姚震當着他的面殺害了樑大夫婦,那時他不加攔阻,此時卻又跑來報仇!
“道長?”姚震疑問一聲,剛想辯解,就見老道突然瞪起了眼睛。
天一真人只是瞪了瞪眼睛,吹了吹亂糟糟的鬍子。姚震身前卻啵的炸開了一團氣浪,整個人像是海棠樹上飄落的海棠花,仰面飛出三四丈,摔落在地,沒了聲息。
“護身真氣?”
陳珪面帶疑色,因爲他看不懂老道所用的武功。
人影一動,天一真人突然站在了劉女身前,一手將她拉出,拋給了方琳,嘻嘻哈哈的笑道:“既然你們是救人的,老道總要幫幫你們!”
二十個錦衣衛圍了上來,二十把明晃晃的繡春刀,同時指向了天一真人。
天一真人一手抱着孩子,另一隻手幻出了一柄劍。一柄長達一丈,寬達兩尺,翠色慾滴的巨劍。
“哦?”一衆錦衣衛頓時傻了眼。
天一真人嘿嘿發笑,隨意揮了揮手,但聽一陣叮噹爆響,二十個錦衣衛全都倒在了地上。
陳珪輕輕拉了拉同樣傻眼的方琳,低聲道:“我們快走!”
天一真人將巨劍丟在空中,雙手掐着孩子的腰,挪在自己面前,道:“臭小子?老道給你的爹孃報仇了!”話音未落,空中的巨劍卻已經消散,像是一陣香風,飄過之後,無影無蹤。
“妖……妖……妖怪!”方琳直着眼睛,眨也不眨,怔怔的看着巨劍消散的半空,早已被嚇得動彈不得。
陳珪拉扯着方琳、劉女噔噔噔退去,逃向遠方。
咻……一陣涼風颳過,抱着男孩的老道已經沒有了蹤跡。
劉女掙脫陳珪的拉扯,跪地叩拜,“劉氏拜謝老神仙救命之恩!”
“娘娘!”方琳恢復了神智,扶起劉女,嘆息一聲,道:“後續的錦衣衛馬上就會趕來,我們該走了!”
三人逃離,偌大的一處海棠林變得寂靜無聲。
良久,姚震睜開了眼睛,偷偷打量一番,坐起身來。解開衣帶,在他身上出現了一件軟甲。可這件軟甲卻像是燃盡的紙灰,隨着他掀開衣襟,一片片散落了下來。
春去、秋來、冬至!
時光飛逝,一晃已是數年。
又是冬雪紛飛的時候,鷹鷲嶺上走來一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
“爺爺……爺爺……”男孩舉目四顧,放眼所見,盡是皚皚白雪,禁不住哭嚎了起來。
他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衣,可身上卻隱隱升騰着熱氣。
風雪起,男孩無法辨別方向,哭嚎聲也湮滅在風雪的呼號之中。
風雪整整呼號了一夜,等到旭日東昇的時候,鷹鷲嶺上終於恢復了平靜。
小男孩身上的衣衫已經不見了蹤影,赤身裸體的蜷縮在雪地中,看起來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