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少布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寬大的灰色皮袍,兩個年輕貌美、波濤洶涌的少女在鋪滿獸皮的大牀上爬了下來,當着格斯爾和塔賓的面穿戴整齊,鳳眼微擡,向他看去。見他大手一揮,知道他有事商談,笑盈盈的屈膝施禮,隨即退下。
少布用手摸着光禿禿的大腦袋,問道:“什麼事?”
格斯爾回道:“博合林首領派了人來,說他們的薩滿大神烏傑去了布日古德新建的狼穴,要對赤狼下手,希望狼主不要介意——可我聽來人的意思,像是博合林對烏傑有些不放心,想請狼主派人幫忙。”
少布問道:“人呢?”
塔賓回手一指,說道:“人在外面,我去請他進來。”
少佈擺手製止了他,說道:“讓他回去告訴博合林,就說我知道了。如果烏傑真的殺了赤狼,本狼主絕不會介意。”
“噢!”塔賓應了一聲,轉身便去。
格斯爾見塔賓離開,壓着眉頭說道:“狼主忘了嗎?您和赤狼有約在先,爲了青狼掌印,你們將在萬獸神壇上進行決戰。”
少布嗤笑一聲,不以爲然的說道:“我當然記得——可我也要知道,這個赤狼有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如果他連烏傑都應付不了,來年的萬獸神壇之戰還有什麼意義?!”
“狼主?”塔賓送走了博合林的使者,返回帳中,說道:“卡斯大祭師的特使已經到了,請狼主去參加薩滿大會。”
“請他稍等……格斯爾,去把我爲大祭師準備的禮物拿來。”少布說着,拍了兩下手掌。兩名年輕的侍女聞聲進入,見狼主業已起身下牀,快步趕來,服侍他梳洗更衣。
草原上的風說來就來,帶着刺耳的尖嘯聲,揚起了漫天塵雪。
狂風肆虐,吹動了烏傑的衣襟,發出獵獵的響聲。
唐善依舊抱着雙臂,離地半尺,漂浮前行,一副悠然之色。
烏傑驚奇的看到,唐善的紅袍猶如銅鑄鐵打一般,任憑狂風咆哮,竟然一絲不動。
不僅是這件滾金紅袍,唐善像是被一層無形的氣罩保護在內,就連頭上的髮絲也沒有被狂風吹起。
狂風來得突然,去得更快。剛剛大作而起,再又咻的消失。
烏傑微睜雙目,看着狂風席捲着塵雪漸漸遠去,疑聲嘀咕道:“這股風來得真怪?!”
唐善的臉上露出談談的笑容,顯然是“見怪不怪”,但卻不作評論。
烏傑左右看了看,隨手一指,說道:“大人,翻過那座山坡,我們就到了。”
唐善瞥眼看去,但見三條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山坡上。等他隨着烏傑漸漸臨近,這纔看清:當前一人是位身着五彩衣的老薩滿,背手挺胸,傲然矗立。身後站有兩個神情嚴峻的武士,一人打着“天馬旗”,一人手握馬刀。看他們的樣子,這裡已經被臨時圈爲了禁地。如果有人膽敢無視警告,冒然闖入,他們便要大開殺戒。
烏傑帶着唐善行上山坡,向老薩滿施過請安禮,笑着說道:“卑微的小薩滿烏傑,聆聽到卡斯大祭師的召喚,請來了尊貴的客人,前來參加薩滿大會。”
老薩滿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唐善,像是有些不解,草原上召開薩滿大會,爲什麼要請漢人蔘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頭說道:“去吧,晚些時候,大祭師會召你問話。”
烏傑再又施禮,告辭而去。
唐善放眼望去,只見山坡下是一塊盆底似的窪地,環繞着窪地的各個方向都有三人一組的守衛。可窪地中卻連一座營帳也沒有,只有一汪碧藍的積水。
烏傑笑着說道:“這裡已經被卡斯大祭師佈下了禁制,所有參加大會的薩滿大神都會受到保護……”說話間,業已走到碧藍的積水邊,雙臂前伸,翻掌外展,竟然將腳下的一汪積水分開了一條通道。
唐善看去,只見積水之下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暗門。
烏傑進入通道,一直行到暗門外,這才發現唐善沒有跟來。回頭看去,卻見唐善依舊站在岸邊,禁不住笑道:“大人不必害怕,小的不是已經說過,所有的薩滿大神都會受到保護。”他笑呵呵躬下身,展臂相請,“大人請吧?”
唐善點點頭,不緊不慢的踱着四方步,進入了暗門。
從外面看來,門內一片漆黑。可剛剛進入暗門,卻見燈火通明,偌大的一間地穴,被映照得猶如白晝一般。
這間地穴像是一個巨大的甕瓶,收緊的瓶頸處竟然可以透視到碧藍的積水。
眼見所在的地穴生成了這般模樣,唐善忽然想起了一句成語——請君入甕。
就在這時,甕底的周邊幻出幾十個身披銅鎧、配有腰刀的武士。每個武士的手都握在刀柄上,像是隨時準備拔刀戰鬥一般。
唐善嚇了一跳,因爲他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能,這些武士便毫無預兆的冒了出來。他側頭看向烏傑,陰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烏傑急忙解釋道:“大人不必驚慌,他們是大祭師的護衛。從現在起,我的使命已經完成,由他們負責接待大人。大人如果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他們去做。”
唐善再又打量起這些武士,厚重的盔甲、冷峻的目光、隨時準備出鞘血戰的馬刀……無論怎麼看,他們也沒有半分“接待”客人的模樣。
烏傑的目光忽然變得陰冷惡毒,趁着唐善分神,悄悄退到地穴的牆壁邊,推開一扇隱蔽的小門,閃身掠了進去。“嘿嘿……嘿嘿……”他躲在門後低聲發笑,得意的嘀咕道:“赤狼?!你的法力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就連靠近在我的身後,我都沒能察覺。可你的腦袋簡直就是豬頭,明明知道我偷偷潛入了‘狼穴’,竟然還敢聽信我的話,乖乖的跟着我跑來這裡送死!”
“唉!”距離暗門不遠的拐角裡傳出一聲嘆息,有人說道:“烏傑?真沒想到,你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對付赤狼!”
烏傑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露出了笑容,說道:“少布狼主,你不是一直都想做青狼會的會主嗎?我幫你殺了赤狼,奪了青狼掌印,你要怎麼感謝我?”
少布從拐角內轉了出來,不屑的哼了一聲,說道:“青狼掌印!還不就是一塊爛牌子?!像你這樣把它弄到手,本狼主寧肯放棄。”
“放棄?你瘋了?”烏傑先是輕聲驚叫,隨即突地一笑,說道:“狼主一定是在說笑話……”他見少布的神色不像是說笑,笑臉頓時變得僵硬,頓了頓,神色恢復常態,接着說道:“狼主是想和他在萬獸神壇上堂堂正正的比試一場吧?可你想沒想過,赤狼曾經在聖器手中救下了你的狼人。一旦他進入萬獸神壇,你的那些狼人會不會發動叛亂,歸附於他?我可是爲你着想,所以才把他騙來了這裡。真沒想到,你竟然不領情。”
少布的臉上露出厭惡之色,像是懶的與他理論,轉身便要離去。可他還沒有邁出腳步,卻又轉了回來,疑惑的看向暗門。
烏傑知道他的猜疑,故作輕鬆的說道:“放心,那些人可都是大祭師的衛士,他跑不了。”話剛出口,他自己也覺得心裡發虛,禁不住靠到門邊,拉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只瞥了一眼,整個人頓時愣住了。
少布跨步來到,大手一揮,已然將暗門拉開。卻見幾十個武士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早已經沒有了唐善的蹤影。
“沒事!他殺了大祭師的衛士,大祭師一定不會放過他。”烏傑強打精神自我安慰着,卻已嚇得渾身顫抖。
一個高鼻、大耳、身材偉岸的老人忽然幻出,板着臉問道:“你把一個漢人帶了進來,想要借我的手把他殺掉,可卻害死了我的這些衛士,你竟然還說沒事?”
烏傑看到這位不怒而威的老人,頓時被嚇得趴在了地上,連連叩頭,惶恐的解釋道:“大祭師,請容小的稟報……”“不用了。”老人立即打斷了他的話。
老人自然便是卡斯,主持此次薩滿大會的大祭師。少布右手護胸,微微躬身,對他施禮。卡斯的臉上露出欣慰之色,輕輕點點頭,翻掌上擡,令他起身。
少布端端正正站直身,說道:“大祭師,赤狼並不想殺死您的衛士,這些都是烏傑搞的鬼。還請大祭師明鑑。”
卡斯微微一笑,問道:“少布,你不是不承認他這位會主嗎?爲什麼還要替他求情?”
少布回道:“少布的確不承認赤狼的會主身份。但烏傑用卑鄙的手段陷害赤狼,少布親眼看到,不能不出來爲赤狼作證。”
卡斯“嗯”了一聲,垂下眼皮看着烏傑,問道:“你怎麼說?”
烏傑顫聲說道:“大祭師,您還不知道吧?赤狼用妖法殺死了鄂爾多斯五百多位族人,就憑這一點,他已經違犯了薩滿大神的第一禁忌,理應被處死。”
“噢!”卡斯像是明白了什麼,說道:“我知道你爲什麼要讓博合林首領聯合少布狼主,一起來對付卜赤大汗了!少布動用狼人的力量,參與到部族之間的爭端當中,同樣違犯了薩滿大神的禁忌!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他?”他見少布想要解釋,擺着手說道:“土默特部的大薩滿漠北天巫也來了,你要是想說什麼,可以在薩滿大會召開的時候同他去說。”
烏傑像是早有準備,等他把話講完,當即回道:“狼人生性嗜血,黑夜又是屬於他們的世界。有些部族的人趁夜闖入了他們的領地,自然要變成他們的獵物。所以……少布狼主並沒用罪,大祭師不該處置他。”
卡斯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這畢竟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也該聽聽別人的意見——出來吧?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