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北京的徽商汪箕,家資上千萬,典鋪百餘座。“恆利當鋪”便是汪家設在京城最大的典鋪。
唐善此時便坐在當鋪內,茶桌上擺了幾樣乾果、蜜餞和小點心,一碗“雲霧”泛着清香。他沒有吃東西,也沒有飲茶,而是饒有興致的盯着桌上的當票。
玉鐲一隻,紋銀十兩,當期三日,過期勾當。
當票上看不出什麼問題。
可唐善偏偏看出了兩點古怪之處。
首先是銀子的數目,堂堂擎天戰斧,身價萬金,怎麼會爲了區區十兩紋銀典當物品?
再者是當期,三日之期過於急迫,像是擎天戰斧爲了刺殺唐善而故意定下的時限。
有了這兩點疑問,唐善已經有充足的理由坐在這裡。
掌櫃捧着一隻玉鐲步出,親自來接待唐善。
十兩銀子的買賣,任何一位夥計都可以辦理。但唐善腰間的繡春刀提升了他的身價,掌櫃自然懂得這把繡春刀的分量,所以纔會親自出來待客。
玉鐲的做工、石料都在中上,如果放在玉器店應該價值百兩白銀。
十之一二是爲當,這隻玉鐲當來十兩紋銀也在情理之中。
唐善將玉鐲翻過來掉過去琢磨了半天,但卻看不出有什麼問題,索性直接問掌櫃,“這隻鐲子有什麼不對?”
掌櫃挑起眼皮看來,回道:“鐲子沒有什麼不對。”
唐善聽出了言外之意,疑聲問道:“這隻鐲子另有什麼說道不成?”
“還有一句話。”掌櫃湊近唐善,帖耳道:“稟報堂主,這筆買賣是由夫人做主。”
“好一個擎天戰斧,竟然在臨戰之前留了一招。萬一身着不測,也可以向楊勇傳遞消息!”
唐善丟給掌櫃二十兩銀子,將玉鐲揣入懷中,道了聲:“謝了!”起身便去。
左憶山乃是月瑤得力的心腹,月瑤爲了確保左憶山的安危,當然要置唐善於死地。
唐善爲左憶山、月瑤保守了殺害楊樂的秘密,而且保守了七年之久。按照唐善的想法,即便他再又獲悉左憶山懂得“鑽心劍”,極有可能就是假冒陸槐的兇犯,左憶山、月瑤也不該輕易做出決定,要將他至於死地。
可能是在仙霞關殺死了馬場原次郎和血隱忍者的原因,他們認爲唐善與陸槐的關係非比尋常,所以纔會派出殺手,以絕後患。
也或許跟這一切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只是想要奪取唐善手中的路引。
難道先前參加魔宗法會的錦衣衛根本不是留在了魔宗修法,而是在進入魔宗聖壇之前便已經被他人殺害?
在秘事房查過相關記錄的唐善當然不會相信邵元節關於修法悟道的解釋,參加道宗、法宗法會的錦衣衛沒有人留下修法悟道,偏偏參加魔宗法會的錦衣衛全部留下修法悟道了?這樣的解釋只有傻逼纔會相信!
不管是爲了保護左憶山,還是要搶奪路引,月瑤現在要殺唐善已是事實。以月瑤如今的實力,隨時可以調動影子門、鳳友山莊、萬殺堂以及玄清別院的高手,唐善的情形的確不妙。
“月瑤?當真逼急了小爺,小爺把玄清別院的詭異之事告之邵元節,藉助道宗之手把你除掉!”
想歸想,真讓唐善告密,眼睜睜的看着楊騰的敵人被一舉剷除,唐善還真有些捨不得。六年的牢獄之災,十三位叔伯的慘死,奶奶臨別時怨憤的神情一一呈現在他的眼前。
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雖然唐善現在的這些“朋友”顯得有些可怕,而且正在打算要他的性命,但他還是想尋找機會化解干戈。
如今的月瑤遠非七年前可以相提並論,冒然送上門去只能是自尋死路。唐善想起月瑤嗜取屍血時的恐怖情景,心裡覺得怕怕,“還要好生籌劃一番,千萬別枉送了性命!”他一邊盤算着,一邊向北鎮撫司行去。
月瑤的勢力不小,錦衣衛的勢力也不可輕視。唐善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就像權森和郝繼祖,漫山遍野的死屍已經被鄰里鄉親們掩埋,任何異象也沒有發現,可他們還是忍飢挨餓再呆了一日,這才趕回京城向唐善覆命。
多一份小心,多一份謹慎,總不會錯。
錦衣衛北鎮撫司,五軍都督府,唐善請出聖旨,將自己遇襲一事加油添醋的稟報了上去。
再次走在街上,唐善的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笑容。不出三日,月瑤就會得到消息,不管是誰,只要敢動唐善,便是同十萬錦衣衛和五軍都督府的百萬大軍爲敵。
皇宮無法返回,魔宗法會遲遲得不到消息,剛剛還一臉得意的唐善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流落街頭的喪家之犬,竟然連一處隱蔽的安身住所都沒有。
春秀樓!
青樓既熱鬧又隱蔽,乃是理想的藏身之地。
九嬸是老熟人,更加懂得規矩,對於唐善的要求只會點頭稱“是”,沒有一句廢話。
客房安排在二樓正中,外堂、客廳、臥房收拾得乾乾淨淨,薰香已經燃起,茶水也已沏好。
唐善剛剛端着茶碗來到窗前,打算透透氣,欣賞一下窗外的秋色,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身穿束腰紫裙,手拿黑羽扇,眼睛大大,鼻子小巧,正坐在樓下的茶棚裡品茶。
唐善只是隨意一瞥,但卻猛然想起在五河縣時候,從趕車軍士手上買走姚震屍體的那個女人。
衣着、相貌、黑羽扇,女人的裝扮和特徵與元泰的講述絲毫不差。
“來人!”唐善輕聲呼喚,目光依舊留在那個女人的身上。
門聲輕響,一個面如刀削,生有一雙粗壯手爪的錦衣衛進入房來,單膝跪地參拜,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要的人手都到了嗎?”唐善並未轉頭,背身詢問。
面如刀削的錦衣衛回道:“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已經佈置了下去,五軍都督府的高手還沒有來,元泰和修明尚在召集人手。”
“樓下有個女人!”唐善抿了口茶。
面如刀削的錦衣衛道:“屬下已經留意,她在茶棚內坐了小半個時辰,點了一壺茶,四碟乾果,半個時辰內喝了三口茶,看樣子像是在等什麼人。”
“小心戒備!”唐善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輕輕撥了撥手指。
“是!”面如刀削的錦衣衛應了一聲,退出房去。
“這位買走姚震屍體的MM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唐善的兩條眉毛鎖在了一起,清香的茶也似變得苦澀。
“嫣兒?”唐善先是聽到了一聲輕柔的呼喚,緊接着便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白色絲袍在身,腳下踏一雙白布靴,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剛剛死了親孃,出殯歸來。
唐善再又皺眉,因爲這個男人他竟然認得——白羽。
“紫嫣見過白師兄!”手持黑羽扇的女人站起身,盈盈施禮。
“師妹多禮了!”白羽似要扶起紫嫣,可又不敢觸碰她的手臂,蒼白的臉上泛起靦腆之色,壓低聲音道:“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我們另換他處?”
“無妨!”紫嫣微笑着道:“這裡是煙花柳巷之地,除了風塵女子便是尋歡作樂的客人,沒有人會注意我們,所以這裡反而比那些僻靜之所更加安全。”她一邊說着,一邊請白羽坐了下來。
唐善偷笑,暗道:“嫣兒姑娘,你的見地真是不錯,竟然和小爺想到了一處。可惜你時運不濟,小爺先來了一步。”他沒有動,依舊站在窗前,微微轉頭,像是在欣賞遠方的風景,可他的耳朵卻豎了起來。
春秀樓上多得是飲酒、作詩、調情、嬉笑的姑娘與客人,似唐善這樣附庸風雅的欣賞秋色的客人也是不少。嫣兒和白羽完全沒有留意到對街的青樓裡還會有人偷聽他們的談話。
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即便是同在茶棚裡飲茶的客人也難以聽清。可他們偏偏遇上了唐善,唐善的內功足以躋身當世一流高手的行列,自然耳聰目明,可以在嘈雜喧鬧之中將二人細若蚊鳴的談話絲絲入耳。
寒暄數句,白羽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賊眉鼠眼的看了看身旁的幾位客人,偷偷摸出一塊玉牌,塞在紫嫣手中,道:“收好!這是法會的路引。上面的符文可以引領魔宗弟子找到你,帶你進入魔宗聖壇,參加法會。”
“謝謝白師兄,嫣兒正想去長長見識!”嫣兒動情的握住了白羽的手掌,但又馬上泛起羞澀的模樣,怯怯的把手縮了回去,欲迎還拒的嬌態很是撩人。
“幸好法會沒有應時舉行,否則這塊路引還真不容易到手!”白羽看起來有些激動。
“爲何要延後呢?”紫嫣眨着長長的睫毛,像是懵懂無知的少女。
“一是家祖正在煉化千年血妖,閉關未出。二是主持法會的廣陵真人有急事需要料理。所以法會纔會延後。”白羽的解釋有些籠統,未必可以令嫣兒滿意。
“原來千年血妖被你們天魔宗得了去。”嫣兒輕聲驚歎,果然又再發問:“按照修界的規矩,像這樣的千年妖獸要留到三宗法會召開之時才能進行封賞,你祖父怎麼敢擅自煉化?廣陵真人有什麼要緊事需要料理,竟然連四年一屆的魔宗法會都要延後?”
白羽面帶難色,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不敢作答。
嫣兒嬌聲嘆息,道:“白師兄若是有難言之隱那便算了!”
“不!不!”白羽的神色略顯慌亂,像是非常在意嫣兒的感受,咬了咬牙,道:“家祖多次未能晉升爲真人,一是他修爲不足,再便是道、法二宗輕視魔宗弟子,打壓家祖,始終不肯承認他老人家的真人身份。可如今天魔宗的百年浩劫即將出世,爲了保護天魔宗,以免門下弟子慘遭不測,家祖必須晉升爲真人才有實力與天狼星的邪惡相抗衡……”
“天狼星的邪惡?會不會傷及到你?”嫣兒輕聲驚叫,臉上現出關切之意,情不自禁的握住了白羽的手掌。
“謝謝師妹的關心!”看白羽的模樣,他對她的關切很是感動,隨即便解釋起來,“天狼星每隔百年便會將自身無法消除的邪惡驅逐,而他的邪惡會降臨人世,變成一隻血獒狼。血獒狼是天魔宗命中註定的劫數,如果我們不能在血獒狼幻化成人形之前把他除掉,他就會毀滅掉我們天魔宗,打破命運的束縛,晉升爲天魔狼。如果血獒狼真的晉升爲天魔狼,那他不僅會爲害修界,便連天狼真神的法力都將受到損害。”
嫣兒依舊緊緊的抓着白羽的手掌,臉上關切之意不減,道:“天狼真神的邪惡變成的血獒狼絕對不是普通妖獸可以匹敵的。即便你祖父煉化千年血妖可以增長百年功力,也能如願晉升爲真人,但以他的實力去對付血獒狼恐怕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天魔宗需要家師幫忙,紫嫣願意將爲師兄懇請家師出山,協助你們一同除掉血獒狼。”
“傻.逼!你個缺心眼的白癡,她在用美色引誘你,套取你們天魔宗的秘密。”唐善暗暗斥罵,無奈的唏噓。
美色當前,白羽早已意亂神迷,哪裡還能察覺得出紫嫣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