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昱邁步走進城裡,仍舊是東看西看,不過路程倒是對的,一直往三槐街方向走去。安縣地處中南,算不上繁華,因此哪怕此刻正午剛過,城裡也沒有多少的行人,慢慢的走着。只有臨街的茶肆、酒樓生意不錯,裡面不時傳來聲響。
說是茶肆其實不過就是茶棚,臨街開着,當街擺放着十幾條凳子,幾張桌子,提供些茶水、糕點水果之類的小吃食,這樣的茶棚安縣足有十幾家。
掌櫃的爲了吸引客人,往往會請一個說書人說書,講些綠林好漢的故事,又或者某凡人追求仙人蹤跡,終於被仙人收入門下,成爲仙人的異聞,以此來招攬顧客,提高人氣。
舒昱趕了一早上的路,覺得腹中飢餓,口渴難耐,就走進臨街的一家名爲迎客來的茶棚。
此時小茶棚僅有的三張桌子上坐滿了人,其他散着的凳子上也擠上了一堆人,圍繞着中間的一張空閒的桌子,大家興高采烈的交談着。舒昱安靜的坐着聽了約有半個時辰,心下對那說書人所說的仙人典故,有些提不起精神“這先生說的情節跟三玄遊記一比,有點差距過大啊。”
說着就起身,在縣城裡閒逛起來。舒昱轉了半晌,繞到了三槐街上的無憂書館。
書館,由臨街的民居改建,類似於“前店後廠”的形式,即廳前正堂是隔斷、書架,堆疊整整齊齊的書。
隔斷、書架前還有零散的桌椅板凳,可以供客人坐着挑書,選書。靠門的地方擺着一個顯眼的櫃檯,櫃檯偏高,可以看到書館的各個角落,想來,是專門有意安排過。穿過載滿各式花草的小院,後堂就是無憂書館館主李文先一家起居生活的地方。
在安縣,這樣的店有很多,幾乎家家戶戶做小本生意的都採用這種形式。店主們覺得畢竟是自家生意,還是緊挨着自己,才更有安全感。
說回舒昱,雖然緊趕慢趕了一路,有些疲累,但總歸是坐着休息過,又吃喝了些茶點,算是緩過了精神頭兒。
看着書館裡兩三個夥計,招呼着六七個客人選書。唾沫星子橫飛的夥計,唬得一個穿麻衣的年輕人,當即如得了寶似的,抓緊夥計推薦的書,就去櫃檯結賬。急衝衝的出門,差點迎頭撞上舒昱。
夥計李小,是城西李二家的三小,和店主李文先,算是遠親,因此才能在遠房叔叔這幹個推銷書的夥計。因人能說會道,善於逢迎,每個月下來除了固定的例錢,還能額外得到一些賞錢。
就在李小,搭過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盤算着這個月又能得多少賞錢的時候,舒昱算是正式踏入了無憂書館。
李小打眼一看舒昱,一身白衣,雖有發皺,但清洗的極爲乾淨,又提着紅皮匣子,就以爲又是一個祖上風光過,如今破落的公子哥。這些公子哥,不會營生,守着祖業,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但凡日子過不下去,就要開始變賣家產祖業,最先變賣的當然是珠寶首飾之類,變賣完了不夠,也偶有賣祖上藏書的。
李小可清楚的記得,上次有個破落公子哥來賣祖上藏書,因是自己接待,且領進館裡的。掌櫃老闆接活後,一番殺價,竟花了二十多兩雪花紋銀收下書。送走客人後,李老闆拿着藏書,笑的合不攏嘴,直說李小有眼光,招攬來這樣的客人,當即決定給李小加了五文賞錢。呵,李小在店裡,一月不過兩錢銀子,換算下來,不過二百文錢,這五文賞錢,可不算少啊。
因此今天一見舒昱,李小就以爲又來了“肥羊”,當即迎上前去,就來招呼舒昱。舒昱剛在門口,看着這個李小是如何的口沫橫飛,是怎麼的忽悠人,也覺得這李小很有意思。就也不避着李小,單看李小怎麼“忽悠”自己。
李小眉飛色舞道:“客人是哪家的公子哥,可是來換書的?”這李小倒真是聰明,知道這些賣祖產的公子哥,最好麪皮,你要是說他賣書,他就以爲你笑他賣祖產,肯定扭頭就走,做不成生意,因此開口就說換書,是給破落公子哥一個臺階下。
舒昱一看,這李小八成把自己當成賣書換書的客人了,也不說破,只點了點頭,並不答話。
李小一看,心想,這八成是個第一次來賣書的,還真有可能有好貨,就更來勁了,說道:“客人有所不知,這換書啊,有講究,一呢,自己的書,它再好,也是看過的,至少您自己是拜讀過的,它是舊的,舊的就要處理了,也方便您日後再歸置新書不是;這二呢,您畢竟是換書,又不是真就不要這些書了,權當寄存在我們無憂書館,哪天您方便了,或是贖買,或者再拿書來換,都是可以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要是一般來賣書的,還真叫這個李小給說動了,可惜舒昱並不是。就淡淡的說道:“我這可是好貨,只怕你看不來。”說完緊了緊手裡的紅色匣子。
李小一看這個,就真以爲來了只大肥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庭院中,在花草前站住了腳,向着後堂喊了一聲:“掌櫃的,來客了,“書厚”,我看不真切,您給掌掌眼。”
說完,又跟舒昱說:“客人您坐,我們老闆一會兒就來,您先坐,我給你上壺茶。”當即拉着舒昱就往當間放着的桌椅處走,轉過身變戲法式的給拿出一壺茶水來,就給舒昱衝上杯茶,說道:“客人您先嚐嘗我們這的茶水,我給您瞧瞧掌櫃的來了沒。”
掌櫃李文先本在後堂坐着看書,焚了一爐香,就着繚繞的香氣讀着上回收來的書,說道:“這絕版的李思維批問天集著,想來也就只有那些百年富貴之家,還有收藏,嘿嘿,合該我能收着一套,真是僥天之倖。”
耳聽得館裡夥計李小喊聲,以爲上次賣書的又來了,興奮的合上書,就往前館而來,邊走邊說:“哦,我看看是什麼樣的好書,若真是好書,多少代價也是可以談談的嗎。”
李小一聽李文先的聲音,就對舒昱說:“客人,我們老闆到了,待會兒您和老闆好好談,我就不打擾了。”當即走到來到前館的李老闆面前,悄悄壓低聲音說道:“老闆就是這位了,怕是真有好貨呢。”
李文先咪了一眼舒昱,又看了看紅色匣子,覺得十分滿意,給了李小一個,放心我都懂的眼神,就叫李小招呼別的客人去,自己走到舒昱這邊桌子前。
舒昱一見李老闆來了,當即起身,不再老神在在的坐着,緊握着紅色匣子,也放在桌上一邊,向着李文先拱手拜道:“大王山退思樓舒乂之子,特來拜會無憂書館李伯父。”
李文先聽到舒乂的名字,恍惚間搖晃了一下身體,嘴裡輕念:“哎,終究還是來了”,就對舒昱說道:“可是前安河洲同知舒乂,舒兄之子?”舒昱繼續躬身回道:“回稟伯父,正是小侄,今日特奉家父之命,前來詢問伯父可還記得十年前的約定。”
李文先一聽,果真爲此事而來,倒也沒了先前的忐忑不適,淡淡的說道:“繼才、李小,替我好生看店。”一旁的李小自是點頭不迭,從高高的櫃檯後鑽出一個腦袋,回道:“知道了老闆。”想來就是李文先口中的繼才了。
上下看了看舒昱,覺得倒也順眼,恍惚間有點故人的風采,就說道:“你且隨我去後堂,慢慢說話。”
當即在頭前領路,舒昱提着匣子,也覺得前館人來人往,不適合談婚事,就不做它想,緊跟着李老闆的步子去了後堂。穿過院中開放的時令花叢,舒昱亦步亦趨的就進了後堂。
進屋李文先向着西廂房說道:“夫人,別在裡面坐着了,舒家公子提親來了。”當即坐在正廳的椅子上,說道:“賢侄請坐,等我夫人出來,我們在說。”
不一會兒自西廂房出來一位年約三十二三的婦人,帶着簡單的首飾,穿着素淨的衣服,鵝蛋臉,梳着梅花髮髻,隱約間可以想象年輕時肯定是個溫婉的美女。舒昱看着婦人,想來這就是李夫人了,當即躬身拜道:“小侄拜見夫人,恭祝夫人安康。”
李夫人仔仔細細的看了看舒昱,開口說道:“賢侄請起,妾身愧不敢當。”連忙伸手虛扶舒昱。這一開口,細膩柔和,真就如春開梨花般,讓人舒服。
舒昱心中暗想,若是李家小姐,有我這未來岳母的一半,我也是很賺的嘛。接口說道:“多謝夫人,小侄今日來,正是奉父母之命,前來提親的。”
哪曾想,舒昱一提提親二字,那李夫人當即垂下頭去,默默啜泣着。舒昱想來,剛見夫人時,隱見淚痕,還以爲是某種妝容呢,原來不知哭了幾回了。立馬以爲是那未過門的小媳婦,出了什麼事情,嚇的立刻說道:“夫人請保重身體,可是我那賢妹出了什麼意外,伯父,不論事情原委,還望伯父告知小侄一二。”
泫然欲泣的李夫人,擡起頭來,看着舒昱說道:“賢婿你早來一個月就好了,我這女兒如今也不至於是這個下場。”李文先一聽夫人說話,立馬制止道:“如今名分未定,不可胡亂言語。”
舒昱聽到這些沒頭沒腦的話語,心裡又急又亂,只能繼續問道:“伯父,究竟賢妹怎樣,還請給個實話,若不想嫁我,我舒昱自問也是個識大體的人,不會糾纏不清,自當回家讀書,再不提起此事。”
李文先見舒昱這般決絕,沒由來的突然問起一句:“賢侄,你相信這世上,有仙人嘛?”
舒昱聽到這沒頭腦的話,也不知道怎麼回話,就說:“回稟伯父,小侄讀書閒暇之餘,也愛看些志怪小說,從那上面倒是讀到過,有關仙人的故事。”
李文先點了點頭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愛看這些閒書,也曾幻想過,像書裡那些高來高去的仙人一樣,斬妖除魔,一劍衛道,但年歲漸長,終究知道仙人不過存在於我們想象之中。至於存不存在,誰又能說的清。直到上個月,我家裡,來了個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