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三塘村以後,幾人直奔醉酒家準備留宿一夜明日再回城裡,沒想到村裡來了一羣遊客將所有客店包下,他們回來的晚無處可住,只能連夜又下山,奔波了數小時,等到坐到小麪包車上時,誰都不願動彈了。
歇了半個多小時,田富貴才緩過勁主動去開面包車按原路返回。
動機的震顫驟然襲來,半舊的小麪包車開始微微的抖動。管宛睜開惺忪睡眼,擡頭看見前面的大燈照出一片朦朧夜色,再偏過頭看看窗外,半輪明月的光華縈繞野林之間,到處都是黑色的樹影,風一吹,沙沙作響。
她打開車窗,讓涼風吹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吸一口氣,冷風便順着她的鼻腔鑽入心窩,她纖瘦的身子微微一顫,兩隻眼睛變得精神幾分。
這一日生了太多事,多到她用盡二十一年的光陰都不足以填補。如果沒有這些同伴,她定不能從蠍子嶺活着出來,所以她是心懷感恩的,感恩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感恩自己頓悟的還算及時,沒有錯過身邊這個男人。
可是。
老太太臨死前的信息轟炸令她懷疑所有的一切,讓她懷疑這些都太不真實了,好像擁有的一切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午後消散不見,她的內心總是無法安定下來,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畏懼佔據大腦,使她渾渾噩噩,悵然若失。
管宛長吐一口氣,從包裡掏出手機解鎖,屏幕上顯示有信號。心裡的疑問急需解答,她猶豫地按下一行數字,將手機貼到耳邊,跳動的心臟跟着手機裡的嘟嘟聲相呼相應,突寫着她的緊張。
嘟嘟聲戛然停止,接電話的人還是那個熟悉的人。
電話裡,趙昭興奮地喊道:“小宛!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國?哈哈哈,你是不是來接我了?剛下飛機就接到你的電話,我差點以爲提前給你打過招呼了呢!”
“少來。”管宛不想和他貧嘴,直接開門見山道,“你有留下我爸媽新的聯繫方式嗎?快給我!”
“怎麼啦?你之前不是說不能給你嗎?”趙昭疑惑。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有些話必須問他們!”管宛臉色急切,但聲音還是壓得低低的,她將腦袋朝向風口的方向,用手半捂了嘴巴偷偷說着。
車廂裡太安靜了,她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太過醒目。
“哎?我不在的這些天生什麼事了?”趙昭的口氣更加好奇了,不依不饒地追問。
“回頭再說吧。”管宛捏了捏眉心,有些無奈。
“是,我不問了。”趙昭頓了一下,又低聲問,“你沒事吧?”
“嗯。”她漫不經心的低喃一句,心裡只想着趕緊撥通父母的電話,聽他們關切的話語,聽他們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別自己硬撐啊,我們都會幫你的。”趙昭的語調慢慢淺了,給人一種想安慰她卻跟着一起低沉下去的感覺。
她牽起嘴角,敷衍地笑了一下:“嗯,謝謝。”
管宛知道趙昭的話是真心,但是,這背後的事豈是一句幫忙可以解決?
什麼克隆?什麼複製品?什麼假的家庭?
……
現在,她只祈求這一切都是老太太臨死前故意給她添堵,否則,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電話掛斷傳來忙音,管宛垂下眸光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正好對上秦辰湊過來的臉,他朝她微微一笑,握住她拿着電話的手順勢一扯,將她整個人都攬進懷裡,默契的沒有說一個字。
手機傳來嘀噠一聲脆響,管宛依偎在秦辰的臂彎之中,忐忑地撥通手機上的號碼,心臟不由劇烈跳動起來,那種猶如直面萬馬而來的狂躁和畏懼,是她很少有過的。
麪包車駛上公路,偶爾有幾輛車經過,殘留一路輪胎摩擦的聲響。
風微微吹着,月色正好。
月光下,路燈整齊地站成一列,如手電的光柱一排排掃過車廂,暴露和檢閱管宛內心的緊張。
數十秒之後,一句聽不懂的標準式外國語傳來,通話自動切斷!
不會的!
管宛咬緊下脣,鼻頭立即竄上一股酸意,那樣的酸太烈了,直衝心頭,攻擊她內心最薄弱的地方!挺立的鼻尖上出現一點紅色慢慢暈開,在昏黃的夜色中變得通紅如血,劇毒一般吞沒人心,攪亂理智。
她捏住顫抖的手,銀色的手機輪廓被捏得死緊,富含金屬感的邊框彷彿要化爲一柄刀刃刺進她的掌心,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再次撥通,還是無人接聽!
撥通,無人接聽!
……
如此不下十次,心底的疼痛逐一化作淚水聚滿她的眼眶,管宛憋住那些滾燙的眼淚,兩隻手顫抖地按着手機,她的節奏越來越狂亂,錯了刪,刪了又重寫,反反覆覆!
屏幕在黑暗的車廂裡閃爍着光芒,可她卻看不清,只覺得屏幕上水濛濛的,一個字也看不清。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成功撥通了外婆的電話,可是,僅僅纔過去幾天,連外婆也彷彿人間蒸一般,消失了!
機械的聲音在電話裡一遍遍迴盪: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哐當。
大顆的淚水決堤而下!
她的手彷彿失去了力量,任由手機跌在髒亂的座位下,屏幕漸漸變得暗淡。
她的下脣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咬破,一點紅色的血液慢慢溢出,隨着她的眼淚滑過精巧的下巴,滴在沾滿灰塵的領口上。
車內的溫度彷彿陡然變低了,寒意逼得管宛抱住雙臂,蜷緊身子窩在狹小的空間裡。她兩隻茫然的雙瞳投出隱隱絕望,遙遠而空洞,襯着窗外浮動的路燈,撥開闌珊的昏黃。
燈光在她潔白的臉上明明滅滅,她瞥過臉,藏在窗後的黑暗裡,像是永遠都不想再出去。
“你知道我在,對嗎?”黑暗中,秦辰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
他直起身,用手理了理管宛散落的絲,然後小心捧起她的臉,盯着她逐漸失色的眼睛綻開一抹笑。他溫暖的笑容似陽光般照耀下來,低緩的嗓音如春日的暖風柔軟撫摸她的心房:“我的小貓兒,就算世上沒人真心待你,你還有我這顆心。”
“……”
秦辰的手指拂過她的淚痕,輕盈如蝴蝶翅膀微微扇動:“那些傷害你的人,不值得擁有你的眼淚。”
“……爲什麼是我?”她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毫無血色的臉蒼白的不真實,之前她還可以騙騙自己,指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向父母求證,就可以證明老太太的話都是謊言,然而現在,連最後的救命稻草都被人抽掉了:“爲什麼我會是複製品,是別人的影子……”
一種無端的厭惡從她的心底蔓延,又如雜草浴火燃遍全身!
雖然嘴硬的說過不在乎,可真的被敲下定錘,那種不在乎立馬就會脫下僞裝,讓她知道自己的故作輕鬆都是自欺欺人。
管宛討厭這樣的自己,彷彿她的存在就是爲了延續某個人的生命,她本不該存活於世一樣?
如果老太太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二十多年的生活完全是一個彌天大謊!她就像實驗室裡的小白鼠,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明明暗地裡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還自以爲是的感嘆生活不易,簡直太可笑了!
“傻寶貝,你永遠是獨一無二的!”秦辰輕嘆一聲,心疼的將她摟得更緊一些,“奶奶知道自己快死了,一定會想方設法攪亂這件事,她的話不能信。”